大殿内死寂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冰。
我那句轻飘飘的问话，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并未激起我预想中的波澜，只荡开一圈嘲讽的涟漪。
云衍仙君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总是盛满寒霜的眼眸里，迸射出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厌恶。
他甚至懒得从软榻上起身，只是用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目光，将我钉在原地。
“笑话。”他唇齿间碾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带着毋庸置疑的轻蔑，“凭你也配？”
凭你也配。
四个字，像四把淬了毒的冰锥，彻底凿穿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奢望。
百年来的自欺欺人，百年来的逆来顺受，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可悲。
原来，有些真相，并非埋没在时光里，而是从一开始，就从未被相信的资格。
芷晴仙子依偎在他身边，用绣着金线的云袖掩住唇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胜利者的优越感。
“云衍哥哥，你看她，为了活命，又开始胡言乱语了。”她声音娇柔，却字字如刀，“这等低贱妖物，为了攀附，什么谎话编不出来？竟敢妄称是哥哥的恩人，真是不知死活。”
云衍仙君的脸色更冷，显然对我的“谎言”厌恶到了极点。
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仙目，只对芷晴温声道：“不必理会这疯言疯语，平白气坏了身子。三日后，取她心血为你入药，便是她这卑贱一生最大的用处了。”
最大的用处……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然后猛地撕开。
但奇怪的是，并不觉得疼了，只是一种彻底的、深入骨髓的冰凉。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金碧辉煌却冰冷彻骨的仙府，看着这个我耗费半条命救回、却视我如草芥的男人。
百年的混沌与麻木，如同被一场凛冽的寒风刮散，灵台深处，某种被封印已久的、古老而强大的东西，正在悄然苏醒。
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起初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笑声，渐渐变得清晰、响亮，甚至带着几分癫狂的意味，在这庄严肃穆的大殿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云衍仙君皱起了眉，芷晴仙子也收起了伪装的笑意，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你笑什么？”云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我止住笑，抬手，轻轻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
然后，我站直了身体。
百年来，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挺直了总是因卑微而佝偻的脊梁。
我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亘古而来的风声。
“我笑你，云衍仙君。”
“笑你有眼无珠，错把鱼目当珍珠。”
“我笑我自己，”我的目光扫过自己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双手，“笑我这百年痴傻，竟为你这等凉薄之人，虚耗光阴，作践自己。”
云衍仙君霍然起身，周身仙压骤然爆发，如泰山压顶般向我袭来。
“放肆！”
若是往常，这般威压下，我早已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但此刻，我却只觉得周身一轻，那股压迫感竟如春风拂面，消散于无形。
我体内，那沉寂了百年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力量，如同解冻的春江，开始汹涌奔腾。
记忆的碎片，伴随着浩瀚如海的灵力，冲垮了那层因救他而自我施加的、保护性的封印，疯狂地涌入我的识海。
我不是什么灵力低微的汀兰小花妖。
我是汐月，上古花神最后一缕转世之身。
因窥探天机遭了反噬，神魂受损，不得已封印大部分神力和记忆，化作普通花妖在世间沉浮，等待涅槃之机。
百年前救他，动用的是我封印之下残存的本源神力，所以能救回仙源破碎的他，却也导致我本就脆弱的神魂雪上加霜，灵智蒙尘，记忆彻底封存。
原来，不是我配不上他。
而是他，连同这九天仙神，从一开始，就不配让我俯首！
我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淡金色的、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光芒，那是我真正的本源神力。
“云衍，”我唤他的名字，不再尊称仙君，语气平淡，却带着神祇般的威严，“你说得对，我确实不配。”
“我不配为你这忘恩负义之徒，再浪费半分情愫。”
“更不配，用我这上古花神之心血，去救一个心思龌龊的假仙子！”
话音落下，我不再压制体内汹涌的力量。
轰——！
璀璨夺目的七**光，自我体内爆发开来，瞬间冲破了云衍仙君设下的仙力禁锢，将整个云澜仙府映照得如同白昼！
我悬浮于半空之中，周身衣袂翻飞，原本黯淡的容貌在神光映照下，变得绝美倾城，额间一枚古老而神秘的花神印记，熠熠生辉。
浩瀚的神威，如潮水般向四周扩散，惊动了仙界各方大能。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云衍仙君脸色剧变，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芷晴仙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瘫软在地。
我没有回答。
只是双手结印，引动体内所有积攒的、以及正在苏醒的神力。
“以吾花神汐月之名，散尽此身修为，涅槃……重生！”
下一刻，我的身体在无尽神光中，化作漫天飞舞的、蕴含着磅礴生机与法则碎片的七彩花瓣，如同一场盛大的花雨，洒向仙界各方。
而在意识彻底消散前，我看到了云衍仙君那张写满了震惊、慌乱、以及……一丝莫名恐慌的脸。
他下意识伸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片即将消散的、带着我最后一丝气息的透明花瓣。
那是百年前，我放在他心口的那瓣本命花蕊，最终残存的一点痕迹。
真可惜啊，云衍。
这场好戏，你怕是看不到结局了。
不过没关系，待我归来之日，这仙界，也该换一番天地了。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