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来访者窗外的雨下得正浓。不是夏日酣畅淋漓的暴雨，而是初冬时节，
缠绵又阴冷的雨丝，密密麻麻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巨网，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
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爬行，
钻进林晓晓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她又失眠了。这几乎成了她生活的新常态。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清晰地显示着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屏幕上是她写了删、删了写的论文草稿，字符扭曲着，像一团团黑色的蠕虫，让她头晕目眩。
黑眼圈顽固地盘踞在她眼下，深重得如同泼墨。脸色是一种长期缺乏睡眠导致的灰白，
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她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咖啡，猛灌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却激不起半点清醒，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疲惫。一年了。自从姐姐林晚去世后，
她就再也没能拥有过一个完整的睡眠。姐姐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深夜，空旷的跨海大桥，
性能良好的车毫无征兆地撞破了护栏，坠入冰冷的海水。没有刹车痕迹，没有酒驾毒驾，
最终以“驾驶员疲劳驾驶”草草结案。可林晓晓不信。林晚是那么谨慎、热爱生活的人，
怎么会……每当她试图闭上眼睛，那一晚的画面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刺眼的救护车灯光，
警察模糊不清的话语，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那具被海水泡得肿胀、苍白，
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的遗体。然后，便是无尽的坠落感。仿佛她也跟着姐姐一起，
从那座高桥上坠落，永无止境。每一次，她都会在窒息般的惊惧中猛地坐起，心脏狂跳，
冷汗浸透睡衣。安眠药从一片加到两片，再到三片，效果却越来越微弱。
心理医生的办公室她去了一次又一次，那些“接纳悲伤”、“正向思考”的建议，
在巨大的创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就像一艘搁浅在孤岛的破船，
眼睁睁看着黑夜的潮水一遍遍将自己淹没。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
一根“救命稻草”出现了。那是两周前的一次复诊，她的心理医生，
一位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中年女士，在听完她愈发糟糕的状况后，沉吟片刻，
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设计简洁、质感高级的白色名片。名片上没有任何冗余的信息，
只有一行优雅的银色字体——“深梦科技”，
以及一个网址和一行小字：“为您重新定义睡眠”。“这是一个公益性的睡眠研究项目，
采用最新的非侵入式脑波共振技术，据说对创伤性失眠有奇效。”医生将名片推到她面前，
语气带着鼓励，“很多重度失眠患者参与后，反馈都非常好。晓晓，也许……你可以试试？
”当时的林晓晓，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了名片。回家后，
她立刻登录了网站。网站的UI设计极具未来感，流动的星辰与舒缓的音乐，
立刻让人放松下来。宣传视频里，用户们面带幸福的笑容，
用“深梦睡眠舱”后焕然一新的生活——“婴儿般的睡眠”、“重获新生”、“烦恼尽消”。
她心动了。在线填写了冗长的申请表，详细描述了自己的失眠史和姐姐去世的创伤。很快，
她收到了审核通过的邮件，并预约了今晚——这个雨夜，进行首次体验和协议签署。
“叮咚——”门**突兀地响起，划破了雨夜的寂静，也打断了林晓晓混乱的思绪。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看向时钟。晚上九点整，一分不差。深吸一口气，她站起身，
因为久坐和缺乏睡眠，眼前微微发黑。她扶着桌子稳了稳身形，才趿拉着拖鞋走向门口。
透过猫眼向外望去。楼道的光线有些昏暗，
一个穿着“深梦科技”标准制服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制服是深蓝色的，剪裁合体，
材质看起来很高档，左胸口绣着那个熟悉的星辰LOGO。
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银色金属箱。令林晓晓微微有些不适的是，尽管是在室内，
男子依旧戴着一顶同色系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能看到他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她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晚上好，
林晓晓女士吗？我是深梦科技的配送及技术专员，工号737。”男子的声音响起，
标准的普通话，音调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AI语音一样精准，也一样的冰冷。
“是……是我。”林晓晓侧身让他进来。专员走进客厅，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略显凌乱的小公寓，目光没有任何评判的意味，只是单纯地扫描环境。
然后，他将那个沉重的银色金属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根据您的预约，
我来为您安装并激活‘深梦’初代体验版睡眠舱，并协助您完成最终用户协议的签署。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金属箱。箱内的结构复杂而精密，黑色的缓冲材料中，
嵌放着一个造型流畅、泛着珍珠般白色光泽的……头盔？它比普通头盔更轻巧，线条优美，
内部布满了细小的、会发出微弱蓝光的感应触点。“这是……睡眠舱？”林晓晓有些愕然。
她想象中的“舱”，至少应该是个可以躺进去的容器。“初代体验版采用便携式设计，
核心技术与正式版相同。”专员解释，语气依旧平板，“它通过温和的脑波共振，
引导用户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并监测您的睡眠质量。请放心，绝对安全，无任何副作用。
”他拿出一个轻薄如纸的透明平板电脑，熟练地点击了几下，然后递给林晓晓。“林女士，
这是最终用户协议，请您仔细阅读并确认签署。”林晓晓接过平板。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条款，
法律术语层出不穷，看得人眼花缭乱。她直接滑到最后，
看到了那句加粗放大的承诺：“‘深梦科技’承诺，
将为用户提供绝对安全、高效的睡眠体验，并无条件保障用户的身心健康。”看到这句话，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放下了心。就像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束光，
哪里还顾得上去审视光束来源的每一个细节。她只想睡觉。好好地、不受打扰地睡一觉。
至于那些冗长的条款？她像过去无数次点击各种APP的用户协议一样，
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滑动着，直奔最后的签名处。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确认签署”的虚拟按钮时，平板屏幕顶端，
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背景色融为一体的灰色图标，轻轻闪烁了一下。鬼使神差地，
林晓晓的手指顿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太渴望，
反而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怯意。她开始慢慢地、心不在焉地向前回溯着条款。
大部分内容依旧枯燥难懂。直到她滑到协议一个极其不起眼的附属附录部分，
目光无意间扫过一行比其他文字都要细小的备注。那行字，像一根冰冷的针，
地刺入她的眼帘：“备注：应早期深度体验用户林晚（状态：已退出项目）女士的强烈要求，
于V1.5版本协议中增加此条——无论梦境如何真实，请务必时刻保持清醒，
分清梦境与现实。”林晚（状态：已退出项目）……林晚？！姐姐的名字！
还有……“已退出项目”？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林晓晓的脊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让她手脚冰凉！姐姐……也用过这个？她从未听姐姐提起过！而且，
姐姐是在使用这个期间……“退出”的？是正常退出，还是……她猛地抬起头，
看向那个帽檐压得低低的专员，
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有些发颤：“这……这个林晚……她……”专员似乎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
他抬起头，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地看向林晓晓，打断了她的话：“林女士，
协议条款为公司统一模板，所有用户签署的内容都是一致的。关于早期用户的具体信息，
属于商业机密，我无权透露。”他的解释天衣无缝，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波澜。
“可是……”“请问，您还有什么疑问吗？”专员的声音打断了她，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催促，
“如果没有，请确认签署。时间不早了，我需要尽快为您调试设备，
确保您能拥有一个完美的初体验。”林晓晓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那行小字像烙印一样灼烧着她的视网膜。姐姐的脸，姐姐车祸后冰冷的身体，
与眼前这个散发着科技冷光的头盔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诡异无比的画面。理智在尖叫，
让她停下来，问清楚。但身体里那股对睡眠的渴望，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疲惫，
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微弱的理智。也许……只是巧合？
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也许……姐姐只是早期试用过，然后因为别的原因退出了？
她太累了。累到无法思考，累到宁愿相信一个美好的谎言。在专员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下，
林晓晓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颤抖的指尖，
重重地按在了“确认签署”的按钮上。“很好。”专员收回平板，
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他不再多言，
开始熟练地连接头盔与一些便携式基站设备。白色的头盔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
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泽，那些幽蓝的感应触点，如同夜空中的星辰，无声地闪烁着，
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力。林晓晓看着它，仿佛听到了一个来自深渊的、甜蜜的呼唤。窗外的雨，
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第二章：现实的塌陷“请务必分清梦境与现实。
”那行小字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林晓晓的眼底，让她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
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姐姐林晚。已退出。备注。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
构成了一个悖论般的谜题。一个死去一年的人，
如何在死后为一项她生前从未提过的睡眠实验添加备注？是系统错误？是某个拙劣的玩笑？
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接下来的几天，晓晓活在一种割裂的状态里。白天，
她反复查看那份电子协议，确认那条备注并非幻觉；夜晚，她又在“深梦”舱的诱惑下，
沉入那个拥有姐姐的完美梦境。她像个贪婪的瘾君子，明知毒品有问题，
却无法抗拒那份虚幻的温暖。而现实，开始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悄然褪色。
起初是早餐的咖啡。她常去的那家店，咖啡豆的醇香似乎淡了一些，入口只剩下清晰的苦涩。
然后是阳光，窗外明明是一片灿烂，落在她眼里却像隔了一层磨砂玻璃，
失去了往日的通透感。街上的车流人声，也变得遥远而嘈杂，
仿佛是从劣质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最让她不安的，是那些转瞬即逝的影子。
在图书馆书架的缝隙间，在公寓走廊尽头的转角，
她总能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身影——高马尾，浅蓝色的连衣裙，
那是姐姐最喜欢的打扮。可当她猛地转头，那里总是空无一人，
只留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余响。“是压力太大了，
是我想太多了……”她这样告诉自己，试图用理性压制恐惧。但内心深处，她知道不是。
那条备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正不断扩大，搅乱了她的一切。
她不能再独自承受了。她想起了陈烁。陈烁是她在一次校科技伦理讲座上认识的，
当时他作为主讲人，言辞犀利地抨击了几家滥用神经科技的公司，
其中似乎就隐约提到了“深梦科技”的前身。她翻出几乎从未联系过的聊天框，斟酌了许久，
发去一条信息：“陈记者您好，冒昧打扰。我是林晓晓，之前听过您的讲座。
我最近参与了一个睡眠项目，遇到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关于‘深梦科技’，
不知您是否方便聊一聊？”她没抱太大希望。像他这样的知名记者，想必非常忙碌。然而，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陈烁直接回了电话过来，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林晓晓？我记得你。你刚才说‘深梦科技’？具体遇到了什么？
”他的直接和效率让晓晓有些措手不及。她深吸一口气，
尽量简洁地说明了情况：自己的失眠，姐姐的去世，参与实验，以及那条诡异的备注。
她没有提及梦境的细节和那些幻影，她怕对方觉得她精神失常。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陈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条备注，是你姐姐留下的可能性，
微乎其微。更可能是系统本身的一个‘标记’，或者……某种警告。你现在方便吗？
我们见面谈。”一小时后，晓晓坐在了一家僻静咖啡馆的卡座里。陈烁比她记忆中更显清瘦，
眼神锐利，带着一种长期追查真相的人特有的警觉。他没有寒暄，直接推过一个平板电脑。
“在你来之前，我简单调阅了一些公开资料和离职员工在匿名论坛的吐槽。
”他点开几个页面，“看这里，还有这里。”晓晓看去，
那是一些关于“深梦科技”的讨论帖。用户A：“用了三个月，睡眠是好了，
但总感觉怪怪的，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用户B（已注销）：“退出后，
现实世界像蒙了一层灰，梦里那个死去的爱人反而越来越清晰……我是不是疯了？
”前员工C：“公司核心实验室的安防级别高得离谱，根本不是医疗机构该有的样子。
他们在‘收容’什么？”“看到关键词了吗？”陈烁用手指点了点“收容”这个词，
“这不是个医疗词汇。还有，‘现实感丧失’，这不是个例。所有深度使用者，
尤其是那些情绪曾遭受过重大创伤的用户，几乎都会出现类似的副作用。”他看向晓晓，
目光如炬：“你姐姐林晚，她当年……”晓晓的心猛地一沉。“她……一年前出车祸去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