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晨光微露晨光刚爬上家属楼三楼的窗台,林晚秋就着蜂窝煤炉的暖光,
把淘好的小米倒进铝锅。蒸汽裹着米香飘起来时,
她擦了擦手——右手指腹的薄茧蹭过围裙上的补丁,那是上周给晓军补裤子磨的,
针脚密得像春天的雨丝。顾卫东的军靴声从里屋传出来,林晚秋回头时,
他正扯着军装上的风纪扣,左眉骨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浅白。“早饭好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哑,随手抓起桌上的旧军用水壶——壶身的绿漆掉了大半,
壶底印着模糊的“1975”,是他爹当年送他参军的“成人礼”。“嗯,小米粥熬得稠,
就着腌萝卜吃。”林晚秋把盛好的粥端过去,目光落在他递来的信封上。信封薄薄的,
边角沾着点办公桌上的蓝墨水,像是从机关信纸堆里随手抽的。她指尖碰了碰,
心跳突然漏了半拍:“这个月家用……怎么比上月少了?”顾卫东端起粥喝了一口,
眉峰微微皱了皱——粥里没放糖,他以前总嫌淡,可这半年连半句抱怨都没有。
“队里最近要搞演习,财务科忙晕了,可能算错了。”他放下碗,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水壶带,
“再说张桂芬昨天来找我,小柱子发烧烧到39度,没钱买退烧药……我琢磨着,
老伙计的娃,不能看着不管。”林晚秋的手指猛地攥住围裙带子,指节泛着青白。
她想起上周张桂芬来家里的样子——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破了个三角洞,
说话时总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顾哥,我家小柱子想吃块水果糖,
我兜里……”那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地上的梧桐叶,她当时还塞了把水果糖给她,
是晓军攒了半个月的“宝贝”。“妈妈!我书包呢?”晓军的叫声从里屋撞出来,
林晚秋赶紧松开手,转身去拿他的小布包——布包是她用旧床单改的,
边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红花。晓军揉着眼睛跑出来,虎头虎脑的样子像极了顾卫东,
脖子上挂着上周幼儿园发的小红花,花瓣都皱了。“妈妈,我要吃肉包子!
”他拽着林晚秋的衣角,眼睛亮得像两颗浸在茶里的枸杞,“王浩说他家昨天吃了,
肉馅儿的,咬一口流油!”林晚秋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晓军的头发有点扎手,
是她昨天刚用推子推的——理发店要五毛钱,能买两斤白萝卜。“晓军乖,
过两天妈妈给你做,放好多肉。”她笑着说,可嘴角的弧度僵得像晒硬的馒头,
“今天先吃咸菜馒头,啊?”晓军撅了撅嘴,可还是拽着她的手往楼下走。
楼梯转角的墙皮掉了一块,露着里面的红砖,那是上个月晓军用玩具车蹭的,
林晚秋还没来得及补。“爸爸再见!”晓军对着门口的顾卫东喊,顾卫东挥了挥手,
军用水壶挂在腰间,随着他的动作晃出清脆的响声。送完晓军回来,林晚秋坐在八仙桌前,
把信封里的钱倒在手心。五张十元的“大团结”,两张一元的,
还有三个钢镚——总共五十三块两毛。她翻开抽屉里的蓝色封皮记账本,
指尖划过上周的条目:晓军的幼儿园学费三块,买蜂窝煤五块,
给婆婆寄的十块……这个月顾卫东的津贴明明该是八十二块,他拿走了将近三十块?
记账本的纸页泛黄,每一笔都写得工工整整,像她过日子的态度——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上周她还想着,等这个月津贴下来,给晓军买双新球鞋,他的旧鞋脚趾头都露出来了,
鞋底磨得薄得能看见脚底板;还有顾卫东的袜子,后跟破了三个洞,
她攒了半盒各种颜色的补丁布,就等着有钱买两团黑白线。
2家用之谜窗外传来卖冰棍的吆喝声:“奶油冰棍,三分钱一根!”林晚秋望着桌上的钱,
突然想起晓军刚才的眼神——他盯着巷口包子铺的蒸笼看了半天,鼻尖都沾了水汽,
喉咙动了动,却没再提“肉包子”三个字。她咬了咬唇,
把钱小心地放进记账本的夹层里——那是她藏私房钱的地方,
上个月给晓军买铅笔剩下的两块三,还平平整整地躺在里面。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
吹得记账本哗哗翻页。林晚秋伸手按住,目光落在最后一页的备注上:“1982年3月,
卫东津贴八十二元整。”她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她不是不通情理——**牺牲时,她跟着顾卫东去送过葬,张桂芬哭晕在坟前的样子,
她到现在都记得;**的妈拉着她的手说“我儿走得冤”,那皱纹里的眼泪,
她偷偷擦了半天。
可晓军的球鞋、顾卫东的袜子、这个月的煤钱……每一样都像块压在胸口的砖,
让她喘不过气。厨房的铝锅还放在煤炉上,里面的小米粥凉了,结了层薄皮。林晚秋站起来,
把锅端到水池边,水流顺着指缝流下来,凉得她一哆嗦。
她抬头望着墙上的挂钟——那是结婚时顾卫东用第一个月津贴买的,钟摆滴答滴答响着,
像她的心跳。指针指向七点四十五,晓军该到幼儿园了,张桂芬的小柱子,
大概已经吃了退烧药吧?她转身擦了擦手,瞥见桌上的水果糖罐——罐子里只剩两颗糖,
是晓军昨天舍不得吃留的。她拿起一颗,剥了糖纸放进嘴里,橘子味的甜裹着舌尖,
却尝不出半点甜意。窗外的梧桐叶飘进来一片,落在记账本上,她伸手拂开,
指尖碰到了腕上的上海牌手表——那是她妈结婚时送的,表壳磨得发亮,指针还在稳稳地走。
“再等等吧。”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齐耳短发有点乱,她伸手理了理,
嘴角扯出个温和的笑——像平时跟王秀莲打招呼的样子,“也许卫东只是一时急,
下次会多留些。”可镜子里的女人,眼睛里藏着点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慌。
她摸了摸记账本的封面,蓝色的漆已经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硬纸板。那是她结婚那年,
用晓军的满月酒钱买的,当时顾卫东还笑她:“咱们家就这点钱,还记什么账?
”她当时说:“日子要细水长流,得有数。”阳光越来越亮,照得整个屋子暖融融的,
可林晚秋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慢慢沉下去,像掉进井里的石子,连回声都没有。
她拿起记账本,轻轻放进抽屉里,锁上——钥匙挂在她脖子上,用红绳系着,
是晓军幼儿园老师给的玻璃弹珠做的坠子。门外传来王秀莲的笑声:“晚秋!
我家那口子带了把新鲜菠菜,给你留点!”林晚秋赶紧抹了抹眼睛,笑着应道:“来了!
”她抓起桌上的围裙,快步走出去,把那些关于钱、关于包子、关于球鞋的念头,
都暂时埋进了阳光里。风掀起她的围裙角,吹过楼梯转角的红砖,吹过巷口包子铺的蒸笼,
吹过远处军营的哨声——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可林晚秋知道,有些东西,
再也回不去了。3账本秘密铝制饭盒里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
林晚秋的筷子停在半空——她刚把顾卫东给的牛皮纸信封拆开,指尖蹭过里面的钞票,
新崭崭的10元纸币边缘扎得指腹发疼,两张1元的零钞叠得方方正正,加起来总共12块。
她数了三遍,每一遍都慢,指节上的薄茧摩挲着钞票上的工农图案,
像在确认什么不愿相信的事实。八仙桌上的蓝色封皮账本摊着,
是去年结婚纪念日顾卫东从县城新华书店带回来的,
封面印着“家庭收支登记簿”几个宋体字,边角已经被她磨得发亮。林晚秋翻开最新一页,
钢笔字写得工整:“上月结余:1.5元”。再往前翻,
上个月的家用是25块——顾卫东作为团长,每月津贴48块,以往都会留25块给家里,
剩下的23块存起来,说是要给晓军买辆自行车。可这个月,信封里只有12块。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账本页角,想起昨天傍晚顾卫东递信封时的样子:他站在门口换鞋,
军靴上沾着训练场上的黄土,眼神飘向窗外那棵老梧桐树,说“桂芬家孩子病了,
我先拿了点钱过去”。当时她没敢问“拿了多少”,只觉得他的军绿色外套后背沾着片草屑,
像根刺扎在她眼里。椅子上搭着晓军的蓝布书包,肩带断了一根,她上周用旧窗帘布缝过,
针脚歪歪扭扭的。晓军背着它去幼儿园,回来跟她说“小朋友夸我书包上的补丁像小花”,
可她明明看见,孩子放学时把断了的肩带往身后藏,生怕被她看见。
她本来打算这个月从家用里抠3块钱,买块藏青涤卡布重新缝肩带——涤卡耐磨,
能用到晓军上小学。可现在,12块钱连买米都不够:上个月的米价是3毛2一斤,
一家三口要吃10斤米,就得3块2;煤球是4分一个,每月要120个,
4块8;晓军的幼儿园学费5块,这三样加起来就是13块,已经超了家用。
敲门声突然响起来,是王秀莲的大嗓门:“晚秋,借瓶酱油!我家那口子要吃红烧肉,
没酱油炖不香!”林晚秋赶紧把账本合起来,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刚才盯着账本的时候,
眼泪差点掉下来。开门时,王秀莲拎着个透明玻璃瓶子,鼻尖先钻进屋:“哟,熬小米粥呢?
给我盛一碗,我家那小子今早没吃早饭,闹着要喝你熬的粥。”王秀莲端着粥碗坐下来,
眼睛扫过桌上的账本,伸手就翻:“你又记账呢?这个月家用多少?”林晚秋没拦她,
看着她的眉头皱成川字:“12块?老顾疯了?他每月津贴48块,留12块给家里?
那桂芬家拿了多少?36?”她拍着桌子,
粥碗里的小米粒溅出来:“上回我看见桂芬在菜市场捡烂白菜叶,
我还送了她一把葱——可也不能拿自家的活命钱填啊!晓军上周还跟我家二丫说想吃肉,
你看你瘦的,颧骨都凸出来了!”林晚秋的手指绞着围裙边角,
棉质的布料被揉得发皱:“我不是不让他帮,可也得有个分寸吧?晓军的学费要5块,
这个月的米钱都不够,更别说买肉了。”王秀莲啃着从自家带来的窝窝头,
咬得腮帮子鼓起来:“晚上老顾回来,你得跟他掰扯清楚!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你是军嫂,
不是菩萨,得先顾着自己的娃!”天黑的时候,顾卫东才回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
左眉骨的疤痕在台灯下泛着浅淡的光,进门就喊:“晓军呢?我带了块水果糖给他。
”林晚秋把账本推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哑:“你自己看。”顾卫东扫了一眼账本,
眉心拧起来:“不就是少了点钱吗?桂芬家孩子发烧,烧到39度,
没钱去医院——建国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我能不管吗?”他的声音像在部队训话,
带着股子威严,可林晚秋却看见了他袖口的线头——那是她上周刚缝的,现在又磨断了。
“我没说不管。”林晚秋翻开账本,指着每一笔开销:“晓军的学费5块,米钱3块2,
煤钱4块8,这三样加起来13块,已经超了这个月的家用。
昨天晓军盯着巷口的卖冰棍担子看了十分钟,我都没敢买——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他说‘妈妈,冰棍是凉的,我怕吃了肚子痛’。
”她的手指在“晓军冰棍0.1元”那行字上顿住,钢笔字被眼泪晕开一点,
像颗没擦干净的水渍。顾卫东的脸涨得通红,他抓起账本翻了几页,
面记着“买晓军的铅笔盒:2元”“缝补布料:1.5元”“给妈寄的挂号信:0.8元”,
每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他的喉咙动了动,声音软下来:“我没想过……家里这么紧。
”可话音未落,又梗着脖子补充:“可桂芬家更难,两个孩子要养,
公婆还卧病在床……”“那我们家就不难吗?”林晚秋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
上海牌手表的表盘在台灯下闪着光,指针指向八点整:“晓军的书包肩带断了,
我打算买块布缝,现在钱不够;上个月的肥皂用完了,我用碱面洗的衣服,
晓军的校服领口都洗得发白;你上次说要给我买双布鞋,
现在连鞋帮的布料钱都没有——顾卫东,我不是不通情理,可咱们得先保住自己的家啊!
”顾卫东的手攥成拳头,指节泛着白。他盯着林晚秋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眼泪,
只有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坚定——像当年她决定随军时的样子,说“我跟着你,再苦也不怕”,
可现在,她的眼神里多了点什么,像把尺子,划清了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是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军外套,摔门出去。
4家庭重担风卷着梧桐叶钻进屋,林晚秋把账本合上,塞进抽屉里。她走到窗台前,
摸了摸晓军的小书包——肩带的断口还留着她缝的线,浅粉色的,
是从自己旧衬衫上拆下来的。窗外的月亮升起来,照在她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上,
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像在数着日子。厨房里的小米粥已经凉了,林晚秋盛了一碗,
坐在门槛上喝。粥里的米香裹着风钻进鼻子,
她想起结婚时顾卫东对她说的话:“等我退伍了,咱们去县城开个小铺子,卖烟酒糖茶,
让你和晓军不用再省吃俭用。”当时她笑着点头,觉得日子像蜜一样甜。可现在,
她捧着粥碗,喝着凉掉的小米粥,突然明白:蜜是要自己熬的,不是靠别人给的。
巷口传来邻居家的笑声,有人在喊“二丫,回家吃红烧肉”,
林晚秋摸了摸手腕上的手表——那是她父母结婚二十周年的礼物,
表盘上的“上海”两个字还很清晰。她抬头看着月亮,想起晓军明天要从幼儿园回来,
要给孩子做顿鸡蛋羹,得去鸡窝里捡两个鸡蛋——鸡是王秀莲送的,
说“下了蛋给晓军补身子”。风里飘来红烧肉的香味,林晚秋喝了一口凉粥,
忽然笑了——明天早上,她要去菜市场跟卖菜的张大姐商量,
能不能先欠着米钱;下午去裁缝铺接些缝补的活,一件衣服给5毛钱;晚上等顾卫东回来,
再跟他好好谈谈。日子总会过下去的,她想,只要守住自己的底线,就不会输。
林晚秋把凉粥碗放进铝盆时,指尖碰到盆沿的凉水,激得她缩了缩手。
盆里泡着晓军的蓝布校服,领口的酱油渍像块褐色的疤,她用碱面揉了三遍,指腹搓得发红,
渍迹才淡了些。鸡窝在屋檐下,铺着她从老家带过来的稻草,伸手摸进去,
两个温热的鸡蛋滚进掌心,蛋壳上沾着细碎的稻草屑——是王秀莲送的那只芦花鸡下的,
每天能捡一个,今天倒多了一个。她把鸡蛋放进竹篮,竹篮沿上还留着晓军昨天画的蜡笔印,
歪歪扭扭的太阳,像颗缺了角的糖。巷口的路灯亮起来时,顾卫东的脚步声撞进耳里。
他的军装外套搭在臂弯,肩章上沾着草屑,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纸包,
酒气裹着夜风飘过来——肯定是去食堂找老周喝了两口散装白酒。他站在门槛外,
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递纸包时手指有点抖:“食堂剩的猪肉白菜包子,晓军爱吃。
”林晚秋接过,纸包里的热气透过薄纸渗出来,她捏了捏,是两个,还热乎着。
屋里的台灯亮着,账本摊在八仙桌上,翻到“本月预算”那页,
钢笔字写得工整:“米:3.2元,煤:4.8元,学费:5元,书包布:3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