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喧天。萧煜坐在新房里,头很沉。他捏着酒杯,看烛火跳动,映出满室的红。桌上,
合卺酒放着,旁边是那柄用来挑开盖头的喜秤。他扯了扯衣领,大红的喜服勒得他喘不过气。
外面的人声,宾客的笑声,都像隔着一层水。他只觉得烦。父皇的赐婚,沈丞相的女儿。
他没见过,也不想见。朝堂上的筹码,被打包送到了他的床上。他拿起酒壶,又灌了一口。
酒水顺着下巴流下,浸湿了前襟。他不在乎。下人早已退去,这偌大的新房里,
只剩他和那个盖着盖头的人。他站起身,步子有些晃。走到床边,他拿起那杆喜秤,
手腕一抖,红色的盖头飞了起来,落在一旁。他看过去。床上的人凤冠霞帔,妆容精致。
只是,烛光下,那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眼睛,没有半分新嫁娘的羞怯,只有一片清明,
甚至带着一丝审视。萧煜的酒,醒了一半。他凑过去,手指抬起那人的下巴。触感不对。
这轮廓,这骨骼,分明是个男人。“你……”他开口,声音带着沙。“靖王殿下。
”床上的人开口了,声音清朗,没有半点女气,“初次见面,我叫沈惊鸿。
”萧煜的手指僵住。沈惊鸿,他听过。沈丞相的独子,今年的新科状元,据说才华横溢,
只是性子冷僻,不喜交际。他的王妃,是沈惊鸿?“沈青鸾呢?”他问,
沈青鸾是丞相千金的名字。“我姐姐。”沈惊鸿坐直了身体,凤冠上的珠翠晃动,
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不愿嫁,我也不愿娶我父亲为我安排的另一门亲事。所以,我们换了。
”萧煜盯着他,脑子飞速转动。荒唐。这是他唯一的念头。彻头彻尾的荒唐。他堂堂靖王,
娶了个男人。“欺君之罪。”萧煜吐出四个字,眼神冷下来。“王爷若去告发,
沈家满门抄斩,你靖王府也落得一个‘识人不明’的笑柄,顺带得罪朝中一半的文官。
”沈惊鸿的语气没有起伏,“或者,你我合作,各取所需。我帮你应付宫里,
你帮我挡掉家里的麻烦。一年后,你上报王妃‘病故’,我金蝉脱壳。你我两不相欠。
”他说得平静,条理清晰,仿佛这不是一场能掉脑袋的闹剧,而是一笔生意。萧煜松开手,
退后两步。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嫁衣的男人,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震得胸口都在疼。
他这一生,见过的荒唐事不少,却没一件能比得上今晚。2天光从窗缝里透进来。
萧煜睁开眼,宿醉让他的头抽痛。他坐起身,看向旁边。沈惊鸿已经醒了,正坐在桌边,
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认真。他换下了那身繁复的嫁衣,只穿着一件红色的中衣。“醒了?
”沈惊鸿头也没抬。萧煜揉着额角,昨夜的记忆回笼,他的头更痛了。他娶了个男人。
这个念头,像根针,扎在他脑子里。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王府的老嬷嬷,带着几个侍女。
“王爷,王妃,老奴带人来伺候梳洗了。”萧煜心里一紧。沈惊鸿却放下了书,
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装病,卧床,剩下的交给我。”他压低声音,迅速说道。
萧煜看了他一眼,选择相信他。他躺回床上,拉起被子,开始哼哼。沈惊鸿走到门边,
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板,
用一种刻意捏出来的、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的嗓音说:“王爷昨夜醉了酒,今日身子不适,
不必伺候了。把热水和早膳放在门口,我们自己来。”他的声音拿捏得刚好,
既有新妇的羞涩,又有主母的气度。门外的嬷嬷愣了一下,随即应了声“是”,
带着人退下了。萧煜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沈惊鸿。这人,倒是个人才。“你嗓子怎么回事?
”“昨夜喊了半宿,总得有个交代。”沈惊鸿说得面无表情,仿佛在说天气。
萧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穿好衣服,决定立刻去找救兵。他写了张字条,塞给门外的亲信,
让他去请镇国将军府的尉迟公子和户部侍郎家的顾昀公子。半个时辰后,
尉迟和顾昀鬼鬼祟祟地进了王府。一进书房,尉迟就嚷嚷开了:“萧煜,
你新婚第二天把我们叫来干嘛?不陪你的美娇娘?”萧煜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屏风后面。
沈惊鸿从后面走出来。他已经换上了一套萧煜的常服,虽然有些宽大,但那身状元郎的气度,
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尉迟的嘴巴张成了圆形。顾昀的扇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这位……是新王妃?”顾昀捡起扇子,声音都在抖。萧煜点头,表情痛苦。
尉迟围着沈惊鸿转了两圈,伸手就想去捏捏辨个真假,被沈惊鸿一个眼神冻住了。“真的?
”尉迟看向萧煜。萧煜又点了点头。书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顾昀,王府的军师,
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尉迟,王府的武力担当,此刻只想找根柱子撞一撞。这泼天的祸事,
到底是怎么来的?3“瞒不住的。”顾昀摇着扇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三日后,按规矩,
你得带王妃入宫拜见太后和皇后。宫里的人,眼睛比刀子都利。他这身形、步态,瞒不过去。
”尉迟点头,表示同意:“对,还有你府里那些小妾,哪个不是人精?早晚要露馅。
”萧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当然知道。“所以,从现在开始,到入宫之前,我们得把他,
变成一个‘王妃’。”顾昀的目光落在沈惊鸿身上。于是,
一场名为“王妃养成”的秘密计划,在靖王府的书房里启动了。顾昀负责理论教学。
“女子的步态,讲究莲步轻移,你要想象脚下踩着棉花。”他亲自示范,
走得像只扭捏的鸭子。沈惊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尉迟负责实践监督。“说话声音要软,
要细。”他捏着嗓子,发出一声“王爷”,把自己和所有人都恶心得够呛。沈惊鸿抱着手臂,
眼神冷漠。萧煜负责提供服装和化妆品。他让亲信从外面买回来一堆女人的东西,
堆在沈惊鸿面前。“试试。”沈惊鸿看着那些瓶瓶罐罐和绫罗绸缎,沉默了很久,
然后抬头看着萧煜:“王爷,我觉得,‘王妃’病弱,不宜见人,是个更好的理由。
”“不行!”三人异口同声。新婚就病弱,宫里只会更怀疑。接下来的两天,
对靖王府的四个人来说,都是一场折磨。沈惊鸿学东西很快,但他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抗拒。
他走路可以放轻,但学不来摇曳生姿。他说话可以压低,但装不出娇声细语。
最灾难的是化妆。萧煜府里的侍女,没一个敢靠近这位“脾气古怪”的王妃。最后,
只能萧煜自己动手。他拿着眉笔,对着沈惊鸿那张脸,半天没下去手。离得近了,他才发现,
这人的皮肤很好,眉眼也生得极为俊秀。“你再看,我就当你对我有企图。
”沈惊鸿冷冷开口。萧煜手一抖,眉笔在沈惊鸿脸上画出了一道黑线。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
坐上前往皇宫的马车时,四个人都像要去上刑场。沈惊鸿穿着一身繁复的宫装,
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头上戴着沉重的发饰,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怨气。
“记住,”顾昀在车下最后叮嘱,“少说话,多微笑,一切有王爷。
”沈惊鸿从车窗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萧煜觉得,他今日,可能真的回不来了。4皇宫,
凤仪殿。太后坐在主位,皇后陪坐一旁。萧煜的死对头,宁王萧玴,也“恰巧”在此。
“这就是靖王妃?”太后打量着沈惊鸿,目光带着审视。沈惊鸿按着顾昀教的礼仪,
行了个万福礼。动作有些僵硬,但还算标准。“臣妾沈氏,拜见太后,拜见皇后。
”他垂着头,声音压得又低又轻。萧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沈惊鸿闻言,缓缓抬头。他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低垂着,不与任何人对视。
“倒是个标致的人。”太后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一旁的宁王却笑了:“皇嫂看着,
似乎有些……英气?”他特意加重了“英气”两个字。萧煜的拳头握紧了。
沈惊鸿却忽然抬头,看向宁王,微微一笑:“宁王殿下过奖了。臣妾自幼不爱红妆,
偏爱读些史书兵法。父亲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臣妾却觉得,生于将相之家,若国家有难,
女子也该有脱下红妆、换上戎装的觉悟。”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既解释了自己的“英气”,又展现了将门之女的气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宁王却不肯罢休:“哦?皇嫂还懂兵法?不知对前朝的‘火烧连营’一案有何看法?
”这是个圈套。前朝旧案,牵扯复杂,说错一句话,都可能被扣上非议前朝的帽子。
萧煜正要开口解围,沈惊鸿却抢先一步:“回宁王殿下,臣妾以为,此案的关键,不在火,
而在风。史书记载,当时天干物燥,又逢东南大风,三军连营,本就是兵家大忌。主帅之过,
非战之罪。与其说是败于敌手,不如说是败于天时。”他引经据典,分析得头头是道,
连几个在场的内阁学士都听得连连点头。宁王一时语塞,脸色难看。“好!”太后抚掌而笑,
“不愧是沈丞相的女儿,有见地!皇帝总说靖王顽劣,如今看来,倒是给他寻了个好王妃。
”一场危机,就这么被沈惊鸿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从宫里出来,坐上回府的马车,
萧煜看着身边这个正卸着满头发饰的男人,心情复杂。“你倒是厉害。
”“总不能让你我一起死在宫里。”沈惊鸿揉着被发饰勒得发疼的头皮,淡淡地说。
萧煜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桩荒唐的婚事,或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
他的新王妃,比他那些兄弟,好像要聪明那么一点点。
5.王府生存实录靖王府的后院炸了锅。新王妃入宫首秀,不仅没出丑,
反而得了太后赏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王府。
府里那几位平日里争风吃醋的小妾,都安分了不少。她们派人送来各种礼物,
想探探这位新主母的底细,都被沈惊鸿以“身子不适,喜静”为由,挡了回去。王妃的主院,
成了王府的禁地。尉迟亲自带人守在门口,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院子里,
沈惊鸿的日子也不好过。顾昀说,为了不露馅,他必须学点女人的东西。于是,他的书桌上,
多了针线和绣绷。沈惊鸿看着那小小的绣花针,再看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是用来写字的,
是用来翻阅典籍的,不是用来跟一块布过不去的。结果就是,他被针扎了十几次,
绣出来的鸳鸯,像两只被踩扁的鸡。萧煜在一旁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王妃好手艺。
”沈惊鸿把绣绷扔到他脸上。后院进不去,但前院的麻烦也来了。沈惊鸿的衣服,
总不能一直穿萧煜的。顾昀想了个办法,让采买以“王妃要给王爷做几件贴身衣物”为由,
买回来一些男子的布料和尺寸。结果,量尺寸的时候,又成了难题。裁缝是外人,
不能进主院。只能萧煜亲自上手。他拿着软尺,在沈惊鸿身上比划。“腰这么细,不像男人。
”萧煜嘀咕。沈惊鸿的脸黑了。“腿倒是挺长。”沈惊鸿的眼神能杀人。“你再多说一个字,
我就把你打晕,然后告诉外面,王爷‘纵欲过度’,不良于行。”萧煜立刻闭上了嘴。
两人就在这种每日的斗智斗勇和互相嫌弃中,度过了一个月。萧煜发现,沈惊鸿这人,
虽然嘴巴毒,性子冷,但脑子是真的好用。王府的账本,他看一遍就能指出里面的疏漏。
朝堂上的局势,他分析得比顾昀还透彻。萧煜时常会在书房,就着一盘棋,和他聊到深夜。
他们聊兵法,聊政事,聊民生。萧煜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聊得这么痛快了。这天夜里,
两人又在下棋。“你姐姐,到底去了哪?”萧煜问。“江南,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
”沈惊鸿落下一子,吃了萧煜一大片棋,“她想过自己的日子。”“你呢?你想要什么?
”沈惊鸿抬起头,看着萧煜。烛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他说,
“我只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名字,然后,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那一刻,萧煜心里,
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6萧煜的母亲,淑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淑妃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性子温婉,不喜争斗。她留下的遗物不多,只有一个小箱子,
萧煜一直锁在书房的暗格里,不曾打开。那晚和沈惊鸿聊过之后,萧煜鬼使神差地,
取出了那个箱子。箱子一打开,一股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里面是一些书籍,几幅字画,
还有一些淑妃当年用过的首饰。萧煜拿起一幅字,是淑妃亲手抄写的诗经。字迹娟秀,
和他记忆中母亲的样子一样。他一页页翻过去,忽然,一张泛黄的信纸,从书页中滑落。
信纸上,是一首小诗,字迹和淑妃的不同,显得更为苍劲有力。“白鹿隐青崖,孤云衔落日。
玉碎宫门前,血染翰林衣。”诗写得很直白,透着一股悲愤。萧煜皱起眉,
觉得这诗有些眼熟。他把信纸递给一旁的沈惊鸿。沈惊鸿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是……”“你认识?”“这不是诗。”沈惊鸿的声音有些沉,“这是二十年前,
‘白鹿书院’冤案发生后,京城里流传的几句谶言。”白鹿书院冤案。萧煜当然知道。
那是先帝在位时的一桩大案。当时,京城最有名的白鹿书院,被指控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一夜之间,书院被查封,数百名学子和先生下狱,为首的几位大儒,包括当时的翰林院掌院,
被判斩立决。这桩案子,牵连甚广,朝中许多官员都因此落马。其中,就包括萧煜的外祖父,
当时的礼部尚书。“这首诗,是藏头诗。”沈惊鸿的手指,点在信纸上。“白、孤、玉、血。
”他将四个字连在一起,念了出来。萧煜的心,猛地一沉。“我母亲的闺名,
就叫‘白孤玉’。”不对,还有一个字。“血……”萧煜的脑子飞速运转。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年,外祖父被抄家,家中所有财物充公。其中,
有一枚外祖父最为珍视的血玉图章,下落不明。“白孤玉血印。”沈惊鸿看着他,
一字一句地说,“这首诗,指向的是你母亲的名字,和你外祖父那枚丢失的血玉图章。
”书房里,一片死寂。一桩尘封了二十年的冤案,似乎因为这首小诗,重新撕开了一道口子。
萧煜看着沈惊鸿,他忽然明白,他这位“男王妃”,或许不仅仅是个麻烦。他是一把钥匙。
一把能打开过去所有谜团的钥匙。7.秘密调查启动“你父亲,知道些什么?”书房里,
萧煜问沈惊鸿。“我不知道。”沈惊鸿摇头,“但我祖父,也曾是白鹿书院的先生。
冤案发生时,他因病告假,躲过一劫,却也因此郁郁而终。我父亲,从不许我提及此事。
”萧煜明白了。这桩旧案,不仅是他的心结,也是沈家的禁忌。沈丞相,
那个看似只手遮天、精于算计的权臣,在这件事上,或许只是一个想为父辈讨回公道的儿子。
他安排这桩婚事,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为了这桩案子。他知道萧煜的身份,
也知道沈惊鸿的才智。他把两个最关键的人,用一种最荒唐的方式,绑在了一起。
“他是在赌。”萧煜冷笑一声,“赌我们会自己去查。”“他赌对了。”沈惊鸿的语气平静。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计划,在沉默中成型。他们决定,秘密调查。第一步,
就是要找到当年的卷宗。白鹿书院的案子,是先帝亲定的铁案,
所有卷宗都被封存在了皇家藏书阁的最顶层,等闲人等,不得翻阅。萧煜是皇子,
但无故调阅先帝旧案,一定会引起怀疑。“我需要一个理由。”萧煜说。
“王妃想为过世的淑妃娘娘抄录佛经祈福,需要查阅一些孤本典籍。这个理由,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