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下午。
周薇正在清点这个月的生活费，计算着能剩下多少存入那个只有她知道密码的账户。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比平时早了很多。她下意识地把账本塞进抽屉。
李明走了进来。不是往常那种垂头丧气的模样，他脸上焕发着一种奇异的光彩，脚步轻快，甚至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这种反常，让周薇心里猛地一沉。
“老婆！”他几步跨到她面前，眼睛亮得吓人，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我遇到了！我遇到了！”
他的手掌滚烫，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亢奋。周薇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勉强笑了笑：“遇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高人！一位真正的高人！”李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她脸上，“就在城西那个老街，一个摆摊算命的老先生！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他一眼就看出来我身上背着‘东西’！”
周薇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瞬间涌向了四肢百骸，让她指尖发麻。“什么东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晦气！赌运上的诅咒！”李明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他说我这是被阴物缠上了，破了就行！他给了我一道符，化了水让我喝下，还教了我一个口诀！他说，从此以后，百无禁忌，鸿运当头！”
诅咒？破了？周薇的脑子嗡嗡作响，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她日复一日的“苦口婆心”和微量毒药，难道就要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江湖骗子毁于一旦？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
“你……你信这些？”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担忧，“别是又被人骗了，现在骗子多……”
“不可能！”李明断然否定，脸上是近乎狂热的笃信，“我感觉到了！喝完那符水，我浑身轻松，那股老是压着我的寒气没了！我刚才回来路上，在楼下小卖部随便买了张刮刮乐，你猜怎么着？中了一百块！”
他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彩票和一张百元钞票，拍在桌上。那红色刺得周薇眼睛生疼。
“你看，老婆！是真的！”李明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以后好了！我再也不用怕了！什么狗屁老天爷惩罚，都滚蛋！我可以随便赌了，我要把以前输掉的，连本带利全都赢回来！”
他的笑声在客厅里回荡，刺耳又癫狂。周薇看着他因为兴奋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重燃的、比以往更炽烈的贪婪和欲望，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某根一直紧绷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苦口婆心？规劝？感化？
全是狗屁。
对于烂到骨子里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清除。
一股奇异的平静取代了之前的慌乱和愤怒。她看着眼前这个手舞足蹈、憧憬着未来赌桌辉煌的男人，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脸上慢慢浮现出那种他熟悉的、温柔至极的笑容，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她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向厨房，像往常一样，准备为他煮咖啡。只是这一次，她打开壁橱，没有去拿那个棕色的玻璃小瓶，而是踮起脚，从最顶层一个积满灰尘的盒子后面，摸出了另一个更小的、用黑色胶布紧紧缠裹住的玻璃安瓿。
里面是无色透明的液体，看起来和之前用的几乎一模一样。
但剂量，是天壤之别。
足够让他毫无痛苦，足够像一场急病引发的猝死。
她熟练地磨豆，冲泡，看着蒸汽升腾。然后，她掰开那支黑色安瓿，将里面所有的液体，一滴不剩地，倒入了那杯深褐色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咖啡中。
她端着杯子，走回客厅。李明还在兴奋地踱步，嘴里念念有词，盘算着今晚要去哪个场子大杀四方。
周薇走到他面前，将咖啡杯递过去，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柔而欣慰的笑容。
“太好了，趁热喝吧。”
她的声音依旧那么动听，带着十年如一日的关切。
李明毫无防备，接过杯子，仰头便喝了一大口，还咂了咂嘴，得意道：“还是老婆煮的咖啡最香！”
周薇微笑着，看着他喉结滚动，看着那致命的液体滑入他的食道，流入他的胃囊，即将融进他的血液。
她轻轻地说，像是在吟诵一句祝福的咒语：
“以后，想赌多少，就赌多少。”
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落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
真好啊，她想。这场漫长的、令人身心俱疲的“规劝”，终于可以彻底结束了。
李明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玻璃茶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将过去几个月所有的晦气和压抑都吐了出来，脸上洋溢着一种病态的、不正常的红光。
“你是不知道，老婆，”他搓着手，兴奋地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哒哒声，“那位老先生真是神了！他就那么用手指在我眉心一点，我整个人就像……就像三伏天喝了冰水一样，透心凉，爽快！他说我这是早年得罪了‘偏财煞’，现在他帮我化解了，以后啊，财路畅通，挡都挡不住！”
周薇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娴雅。她看着他眉飞色舞，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那颤抖，曾经是她药物的杰作，如今却掺杂了纯粹的、对贪婪未来的狂热憧憬。她嘴角噙着那抹不变的、温柔的浅笑，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不起丝毫涟漪。
“是吗？那真是遇到贵人了。”她轻声附和，声音柔和得像羽毛拂过，“看来，你的运气真的要回来了。”
“不是回来，是比以前更好！”李明强调，他走到周薇面前，俯下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将她圈在中间，浓重的烟味和咖啡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等着吧，薇薇，以前让你受苦了，以后我让你住大房子，开好车，穿金戴银！我要让所有瞧不起我的人都看看，我李明，站起来了！”
他的眼睛因为兴奋布满了血丝，瞳孔放大，折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周薇在他的注视下，没有丝毫退缩，只是微微仰起头，笑容加深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好啊，我等着。”她说。
李明志得意满地直起身，又端起咖啡，将剩下的小半杯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咖啡，而是胜利的庆功酒。
“今晚！今晚我就去老黑那边那个新场子试试水！”他抹了把嘴，意气风发，“先小赢他个几万，找找手感！”
“嗯，去吧，”周薇站起身，体贴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刚才弄皱的衣领，“注意安全，别玩太晚。”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一个寻常妻子对丈夫的寻常叮嘱。
李明哈哈一笑，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留下湿漉漉的触感。“放心！有高人庇佑，我怕什么！”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拿起手机和钱包，脚步轻快地出了门。门关上的那一刻，客厅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得令人心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