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赵小满,是个剃头的。我家里的剃头刀,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到我这辈,
刀把子都盘出包浆了,滑溜溜的。今天是我离婚的日子。民政局门口,
陈飞宇把离婚证揣兜里,瞅着我,嘴巴动了动。“小满,你一个人……”我没等他说完,
直接打断他:“陈老板,以后就是各走各的路了,有啥事就不用说了吧。”他愣住了,
可能没想到我这么干脆。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瞅着他,眼睛里都是星星,他咳嗽一声,
我都能跑几里路去给他买梨膏糖。现在,我瞅着他,就跟瞅着街边的电线杆子一样,
没啥特别的。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赵小满,你别跟我来这套。你除了会剃头,
还会干啥?离了我,我看你拿什么活。”我笑了,从我那磨得发白的帆布包里,
掏出一把小小的剃刀。不是剃头那种长的,是修眉毛用的小短刀。我把刀片弹出来,
对着自己的眉毛,轻轻一刮。一根杂毛掉了。“陈老板,你看,”我把刀收起来,
“我自己能把自己收拾干净,就能活得下去。不劳您费心。”说完,我转身就走。
他跟在后头喊:“赵小满!**的就这么走了?三年!你心里就没一点……”我头也没回。
心里没东西吗?有。以前心里装的是他,满满当当的,跟个发面馒头似的,又热又软。现在,
那馒头凉了,硬了,还被人掰碎了,风一吹,渣子都找不着了。这事儿,怪谁呢?
怪他那个新来的秘书吧。叫什么来着?柳莺莺。人如其名,说话跟黄莺唱歌似的,
腰跟柳条一样,一掐就能断。有天晚上,我给他送饭,公司里没人了,就他办公室亮着灯。
我推开门,没声儿。就看见柳莺莺坐在他大腿上,手勾着他脖子,嘴巴都快亲上去了。
陈飞宇手放在她腰上,轻轻捏着。我手里的保温饭盒“哐当”一声掉地上,排骨汤洒了一地。
他俩吓了一跳,跟弹簧似的弹开。陈飞宇看见我,第一反应不是解释,是皱着眉头,
一脸不耐烦:“你来干什么?不知道敲门吗?”柳莺莺躲他身后,怯生生的,眼睛红红的,
瞅着我,好像我才是那个拆散人家姻缘的恶人。我当时脑子嗡的一下,啥也说不出来。
就是站着,看着地上的排骨,汤还冒着热气。那是我炖了三个钟头的。我没哭,也没闹。
我就是觉得,没劲。真没劲。我弯腰,把饭盒一点一点捡起来,汤汤水水擦干净。
然后我站起来,对他说:“陈飞宇,我们离婚吧。”他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赵小满,
你跟我闹什么?不就是个秘书,我跟她没什么。”“我看见了。”我说。“看见什么了?
看见她坐我腿上了?公司团建玩游戏,输了的惩罚,你至于吗?”他话说得又快又急,
好像这样就能把事情都盖过去。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好陌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他几时会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我没再说话,转身回家了。
第二天,我就搬出了那个我们一起住了三年的家。然后就是今天,拿了离婚证。奈何?
没什么奈何的。心死了,就是死了。土都埋上了,你还指望它能长出花来?
2我回了我的老铺子。铺子在老街上,叫“一剪清”。地方不大,就两把椅子,一个洗头池,
墙上挂着几把老剃刀。我爷爷以前常说,剃头匠剃的不是头,是人的三千烦恼丝。一刀下去,
烦恼就断了。我把铺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灰尘呛得我直咳嗽。我爹妈走得早,
是爷爷把我拉扯大的。爷爷走了,就把这铺子留给了我。嫁给陈飞宇那三年,我把铺子关了,
一心一意当他的贤内助。现在,我又回来了。我把那块“暂停营业”的牌子摘下来,
翻了个面,上面是爷爷写的两个字:“开张”。字写得跟龙似的,有劲儿。
我刚坐下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他个子太高了,
进来的时候都得低着头。“剃头?”他问。声音低低的,有点哑,像大提琴。我抬眼看他。
这人长得,怎么说呢。不像个好人。眼睛狭长,眼角微微往上挑着,看人的时候,
眼神跟刀子似的,能刮人一层皮。左边眉骨上头,有一道浅浅的疤,
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凶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洗得有点发白,但很干净。“剃平头?
”我站起来,指了指椅子。他点点头,坐下了。镜子里,我看着他。他的头发有点长,
乱糟糟的,但发质很好,又黑又硬。我给他围上布,拿起推子。推子一响,
他身子稍微绷紧了一下。“别动。”我说。我的手很稳。爷爷教我的时候就说,剃头匠的手,
要比外科医生的手还稳。因为你的刀底下,是人命关天的地方。推子在他头上走,
碎头发哗啦啦地往下掉。他一直没说话,就通过镜子看着我。他的眼神很奇怪,
不像是在看一个剃头师傅,倒像是在审视一件什么东西。我也不说话,专心剃我的头。
剃完了,我拿了热毛巾,给他敷在脖子和脸上。热气一上来,他好像放松了一点,
眼睛闭上了。他的睫毛很长,闭上眼的时候,那股子凶悍劲儿就没了,反而有点……安静。
我拿起剃刀,在他脖子后面刮那些细小的绒毛。刀片贴着他皮肤的时候,
我能感觉到他脖子上的脉搏在跳,一下,一下,很有力。“你叫赵小满?”他忽然开口。
我手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动作。“你怎么知道?”“这街上的人,
都知道‘一剪清’的赵小满,手艺好。”他声音还是那么低。我没接话。刮完了,
我拿开毛巾,拍了拍他脖子上的碎头发。“好了。”他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个清爽利落的平头,把他脸上的轮廓衬得更硬朗了。他站起来,从兜里掏钱。掏了半天,
掏出来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还有几个钢镚儿。数了数,递给我。“不够。”我说。剃个头,
三十块。他给了我二十七块五。他眉头皱了起来,那道疤跟着动了一下。“差两块五。
”我说。他看着我,眼神又变得跟刀子一样。街上那些小混混,要是被他这么看一眼,
估计腿都软了。我不怕。我打开钱箱,把他的钱扔进去,然后从里面拿出两块五,拍在桌上。
“今天我开张,算我请你。”我说,“下次来,记得带够钱。”他盯着那两块五,没动。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嘴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那股子凶悍劲一扫而空,反而有点像……邻居家那只拆家的哈士奇。“行。”他说,
“我叫路明,就住这附近。欠你的,下次补上。”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我看着桌上那两块五,不知道为什么,也想笑。
这个叫路明的男人,有点意思。3铺子重新开张,生意跟以前一样,不好不坏。
来的都是街坊邻居,剃个头,聊聊天,一天就过去了。这样的日子,很平淡,但也安心。
这天下午,店里没人,我正拿着一块软布,擦拭我那些宝贝剃刀。
一辆黑色的宝马停在了店门口,很扎眼。车门开了,陈飞宇从车上下来。他穿得人模狗样的,
一身名牌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他一进来,就把我这小铺子衬得更破了。“小满。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जील的疲惫。我没理他,继续擦我的刀。
“你看看你这地方,又破又小,怎么住人?”他四下打量着,眉头皱得死紧,“跟我回去吧。
”我把剃刀放下,看着他:“陈老板,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离婚了就不能复婚吗?”他走过来,想拉我的手。我躲开了。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有点尴尬。“小满,我知道错了。”他放低了姿态,“那天是我不对,
我不该跟柳莺莺……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已经把她辞退了。”“辞退了?”我笑了,
“陈老板真是快刀斩乱麻。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没关系?
我是为了你才辞退她的!”他声音大了起来,“赵小满,你别不识好歹!
我低声下气地来求你,你还想怎么样?”“我不想怎么样。”我说,
“我只想你从我的铺子里出去。你这身名牌,把我这地板都踩脏了。
”他气得脸都红了:“你!赵小-满!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不然呢?”我看着他,
“要我哭着求你别走,抱着你的大腿说我不能没有你吗?陈飞宇,你演戏演多了,
真以为所有人都得配合你演?”他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了。
路明走了进来。他今天换了件干净的白T恤,头发长出来一点点,显得没那么凶了。
他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他看了看陈飞宇,又看了看我,
然后把包子放在桌上。“肉的。”他说,然后指了指陈飞宇,问我,“这谁?”那口气,
就跟问“这桌子谁的”一样随意。陈飞宇上下打量着路明,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我是她前夫。”陈飞宇抢着说,口气里带着炫耀。路明“哦”了一声,拉过一张椅子,
大马金刀地坐下了,然后拿起一个包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他吃东西很快,
三两口就干掉一个,腮帮子鼓鼓的。陈飞宇被他这副样子彻底激怒了。“你是什么人?
在这里干什么?”陈飞宇质问他。路明咽下嘴里的包子,抬眼看他,
眼神又恢复了那种刀子似的锋利。“我?”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又指了指我,
“我是她……债主。”4“债主?”陈飞宇愣住了,随即嗤笑一声,“她能欠你多少钱?
一百?两百?我替她还了。”他说着,就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红票子,往桌上一拍。“够不够?
”路明看都没看那沓钱,只是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欠我的,
可不止是钱。”这话说的,太有歧义了。我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热。
陈飞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看看路明,又看看我,眼神里全是怀疑和愤怒。
“赵小满,你长本事了啊!刚离婚就找了个小白脸?还是个穷光蛋?”他指着路明说,
“你看他那样子,浑身上下加起来有二百块钱吗?”路明没生气,反而笑了。他站起来,
走到陈飞宇面前。他比陈飞宇高了半个头,这么一站,气势上就完全压过去了。
“我有没有钱,关你屁事。”路明说得很直接,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现在跟你没关系了,
你最好滚远点。”“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陈飞宇也火了,伸手就去推路明。
他的手还没碰到路明的衣服,手腕就被路明抓住了。我看见路明的手指只是轻轻一捏,
陈飞宇的脸就白了,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啊!疼!放手!**放手!
”陈飞宇叫了起来。“道歉。”路明说,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我道**歉!”路明手上又加了一分力。我听见了骨头“咔吧”一声轻响。
陈飞宇疼得脸都扭曲了,嗷嗷直叫:“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放手啊!
”路明松开手,像扔垃圾一样把他甩开。陈飞宇踉跄着退后几步,撞在门上,捂着手腕,
一脸惊恐地看着路明。“滚。”路明只说了一个字。陈飞宇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钻进他的宝马车,一溜烟就没影了。铺子里又安静下来。我看着路明,心里有点乱。
“你……”“他再来烦你,就告诉我。”路明打断我,又坐回去,拿起第二个包子,继续吃。
好像刚才那个把人吓破胆的,根本不是他一样。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问。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你请我剃头,我帮你赶走一只苍蝇,很公平。
”“那不是苍蝇,是我前夫。”“在我看来,都一样。嗡嗡嗡的,烦人。”我被他逗笑了。
“你还欠我两块五。”我说。“记着呢。”他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站起来,“走了。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回头看我。“赵小满。”“嗯?”“你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我坐在那儿,
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刚才,笑了吗?5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路明成了我这的常客。
他也不总是来剃头,有时候就是过来坐坐,不说话,就看着我给别人剃头,
或者看我擦拭那些刀。他每次来,都会带点东西。有时候是几个包子,有时候是一根油条,
还有一次,他提来半边西瓜。他说:“路上捡的。”我信他个鬼。老街上哪有那么好心的人,
天天扔东西给他捡。他来了,我就给他泡一杯茶。他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喝。
街坊邻居看见他,一开始还有点怕,毕竟他那样子,看着不像善茬。但时间长了,
发现他就是个闷葫芦,不惹他,他也不理人,大家也就习惯了。只有隔壁的王大妈,
每次看到路明,都拉着我小声说:“小满啊,这男的来路不明,你可得当心点啊。
别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我嘴上应着,心里却不这么想。路明这个人,虽然看着凶,
但我知道,他不是坏人。坏人不会在下雨天,
默默地把铺子门口快要被水淹的盆栽搬到屋檐下。坏人也不会在我低血糖头晕的时候,
从兜里掏出一颗不知道藏了多久的糖,塞到我嘴里。那糖有点化了,黏糊糊的,但很甜。
那天,铺子里来了一个很特别的客人。是个女的,穿得花枝招展的,身上那股子香水味,
能把人熏个跟头。她一进来,就扭着腰走到我面前。“你就是赵小满?”她捏着嗓子问,
下巴抬得老高。我点点头。“我叫柳莺莺。”哦,原来是她。我打量着她。长得确实不错,
瓜子脸,大眼睛,皮肤也白。就是那妆画得太浓了,跟唱戏的似的。“有事?”我问。
“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谈谈陈总的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陈总心里还是有你的,
他那天回去,手腕都肿了,还念着你的名字。”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嫉妒。“不过,
你也别得意。男人嘛,总是念着旧情。但过日子,还得是新人好。”她说着,故意挺了挺胸,
“我劝你,还是识相点,离陈总远一点。他现在是我的男人。”我听着她这番话,
觉得有点好笑。“你的男人?”我说,“那你看好了,别让他再跑到我这个‘旧人’这里来。
”“你!”柳莺莺被我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赵小满,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破剃头的!要不是你死缠烂打,陈总会来找你?
”“他来不来找我,是他的事。我见不见他,是我的事。”我拿起一块毛巾,擦了擦手,
“柳**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敢赶我走?
”柳莺-莺尖叫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很快就是陈氏集团的老板娘了!
到时候,我让你在这条街上混不下去!”她正嚷嚷着,门口光线一暗。路明走了进来。
他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眉头锁着,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他看到柳莺莺,
愣了一下。柳莺莺看到他,也愣住了。然后,柳莺莺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比她脸上的粉还白。“路……路哥?”她声音都发抖了,
刚才那股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6路明没理她,径直走到我旁边,
把手里的一个纸袋子放在桌上。“给你。”他说。我打开一看,是一件新围裙。蓝色的,
上面印着几朵白色的小雏菊。我身上这件,还是爷爷那时候留下来的,洗得都快透明了。
“你……”我抬头看他。他眼神柔和了一点:“旧的该换了。”柳莺莺站在那里,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一张脸变来变去,跟调色盘似的。“路哥,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她结结巴巴地问。路明这才像刚看到她一样,转过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柳莺莺吓得直摆手,
“我就是……我就是路过,对,路过!”“路过?”路明冷笑一声,“我刚才在门口,
可是听见有人要让小满在这条街上混不下去。”柳莺莺的腿开始打哆嗦。“误会,都是误会!
我跟小满姐开玩笑呢!”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头对我喊,“是吧,小满姐?
”我没说话。我想看看路明要怎么处理。路明向前走了一步。柳莺莺吓得向后退了三大步,
差点一**坐地上。“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路明的声音很冷,像冰碴子,“但是,
我警告你,以后别再来这里撒野。不然……”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威胁,
比说出来更吓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柳莺莺点头如捣蒜,
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铺子。那高跟鞋跑起来,“噔噔噔”的,跟逃命似的。
铺子里又安静了。我看着路明,他还是那副酷酷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她很怕你。”我说。“嗯。”他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你们认识?”“以前,
见过几次。”他回答得很含糊,显然不想多说。我也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就像我的那些剃刀,每一把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我不说,就没人知道。我拿起那件新围裙,
在身前比了比。“好看吗?”我问他。他看着我,眼神很专注。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
“好看。”那天晚上,我关了铺子,第一次没有直接回楼上睡觉。我走到街口那家小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