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把电动车停在巷口，雨水顺着破旧的雨衣往下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女儿应该睡了吧。推开吱呀作响的防盗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妻子林晓的埋怨声从卧室里传出来：“又加班到这个点？这个月工资发了吗？
瑶瑶的补习班费用还没交。”我没作声，把湿透的外套挂在门后。三十五岁的男人，
活得像条狗。轻手轻脚推开女儿的房间，六岁的瑶瑶蜷缩在小床上，被子踢到了一边。
我给她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床头那只掉了一只耳朵的兔子玩偶上。这是瑶瑶三岁生日时，
我在夜市地摊上花二十块钱买的。现在绒毛都秃了，一只耳朵是用针线勉强缝上去的。
隔壁家小雨的玩偶堆满整个飘窗，每个都光鲜亮丽。
“爸爸...”瑶瑶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翻个身又睡了。我轻轻带上门，胃里一阵抽痛。
今天只吃了一顿午饭，省下的钱给瑶瑶买了盒草莓。现在草莓真贵，六颗就要三十块。
浴室镜子里的男人，眼角爬满细纹，头发稀疏得能看见头皮。这就是瑶瑶眼中的爸爸？
一个连学区房首付都凑不齐的失败者。林晓还没睡，靠在床头刷手机。
屏幕上闪过她闺蜜一家在三亚度假的照片。“李强又升职了，听说年薪快百万了。
”她语气里的羡慕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王明，你那个破公司还能撑多久？”我没接话，
钻进被子背对着她。黑暗中，听着她重重的叹气声。第二天是周六，瑶瑶不用上学。
我起早做了早餐，煎蛋时尽量不让油溅到唯一的白衬衫上——今天要去见个客户，
成败在此一举。“爸爸，小兔子的手又掉了。”瑶瑶抱着玩偶跑来厨房。我蹲下身，
从工具箱里找出针线。这些年练就的本事，能修好瑶瑶所有的玩具，却修不好这个家的裂痕。
“爸爸好厉害！”瑶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缝合兔子手臂。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
送完瑶瑶去补习班，我骑着电动车赶往客户公司。等红灯时，
看见对面商场巨幕上播放着亲子乐园的广告。瑶瑶上次说，她同学周末都去那里玩。
一次门票要398元，够我们家一周的菜钱。客户是个趾高气昂的年轻人，比我小十岁，
坐在真皮转椅里晃悠。“王总，你们这个报价，比市场高了啊。”他把方案书随手一扔。
我赔着笑，把方案书捡起来：“张经理，
我们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现在谁还看材料？便宜才是硬道理。”他打断我，
“降三十个点，不然免谈。”那是我连续加班两周做的方案。我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最后签合同时，利润薄得像张纸。但想到瑶瑶下学期的学费，我签了字。回家路上，
电动车没电了。我推着车在雨里走了两公里，西装裤腿全湿了。林晓发来短信，
说带瑶瑶回外婆家了，晚饭自己解决。冰箱里只有半颗白菜，两个鸡蛋。我煮了碗面，
坐在昏暗的客厅里吃。电视是十年前的老款式，屏幕上有道裂纹，一直没舍得换。
突然想起瑶瑶的作业本用完了，我起身去她房间找备用的。打开抽屉时，
一本粉色的日记本掉在地上。我知道偷看孩子的日记不对。但那一刻，鬼使神差地，
我翻开了它。扉页上用彩色水笔画着三个人：高大的爸爸，穿裙子的妈妈，扎辫子的小女孩。
天空有太阳，旁边写着“我的家”。我颤抖着翻开最新的一页。
“今天小雨说她的爸爸是大老板，能买下整个游乐场。我说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他能修好所有玩具，打跑噩梦里的怪兽。小雨不相信，我告诉她，
爸爸的眼睛像超人一样会发光...”字迹歪歪扭扭，还有拼音注释。我一行行读下去，
雨水从头发梢滴落在纸页上，晕开了蓝色的墨水。“爸爸的手很大很暖，牵着我过马路时，
所有的车都会让路。”“爸爸会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炒饭，比饭店的还好吃。”“上次发烧，
爸爸守了我一整夜，眼睛都红了。但他说自己是超人，不需要睡觉。”我瘫坐在地上，
日记本从膝盖滑落。那个在女儿笔下闪闪发光的英雄，真的是我吗？
洗手间的镜子再次映出我的脸。但这一次，我努力挺直了背。第二章周日早上，
林晓带着瑶瑶回来了。瑶瑶扑进我怀里，小脸冻得通红。“外婆家冷死了，空调坏了。
”林晓把包扔在沙发上，“让你买个空调说了半年，非要等夏天。”我没像往常一样道歉，
而是把瑶瑶举起来转了个圈。她咯咯地笑，小手搂住我的脖子。“今天爸爸带你去个地方。
”林晓皱眉：“又去免费公园？大冷天的。”“不去公园。”我把瑶瑶放下，
走进卧室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昨天那单生意的预付款，我本来打算存起来交物业费。
“去亲子乐园。”我把门票放在桌上。林晓愣住了：“你疯了？
这三张票够交一个月水电费了。”瑶瑶眼睛瞪得圆圆的，
小声问：“就是电视上那个有旋转木马的乐园吗？”我点点头。女儿眼中的光芒，
比什么都珍贵。乐园里人山人海。瑶瑶坐在旋转木马上，朝我们用力挥手。我举起手机拍照，
林晓站在旁边，表情复杂。“王明，你最近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以前说到花钱，你比谁都计较。现在突然这么大手大脚。
”我看着木马上笑靥如花的女儿：“只是觉得，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林晓沉默了一会：“你中彩票了？”我苦笑。中彩票？不，只是读了一本日记。
在乐园餐厅吃午饭时，隔壁桌坐着李强一家。他儿子穿着最新款的球鞋，
手腕上戴着儿童智能手表。“王明？真巧啊。”李强热情地打招呼，
目光扫过我身上起球的毛衣。林晓立刻换上社交笑容：“李总也带孩子来玩？”“办的年卡，
随时来。”李强太太插话，“你们是第一次来吧？这的牛排不错，就是贵了点，
一份要388。”瑶瑶正笨拙地用叉子卷意面，听到价格时手抖了一下。
我摸摸她的头：“想吃牛排吗？”女儿摇摇头：“我喜欢吃意面。”多懂事的孩子。
我喉咙发紧。回家的地铁上，瑶瑶累得在我怀里睡着了。林晓看着窗外飞驰的广告牌，
突然说：“下个月我妈生日，你说送什么好？”“妈不是想要个**椅吗？
”“最便宜的也要八千多。”林晓瞥我一眼，“你拿得出来？”我默算着银行卡余额。
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公司的项目款至少要等两周。“我想想办法。”林晓冷笑一声，
没再说话。地铁隧道里的灯光在她脸上明灭，像我们之间忽近忽远的距离。那晚哄睡瑶瑶后，
我在阳台抽烟。很久没抽了，这包烟还是从客户那里顺来的。林晓走过来，
把我的烟掐灭：“瑶瑶闻不了烟味。”我们并肩站着，看楼下灯火通明的街道。
这座城市这么大，却找不到我们的安身之处。“王明，我有时候想，
如果当年...”“如果当年你嫁给李强？”我打断她。林晓愣住了，
眼眶突然红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啊，我知道。她当年放弃富二代的追求，
选择一穷二白的我，不是用来现在被我羞辱的。“对不起。”我说，“空调下周就买。
”林晓摇摇头：“先凑合吧，等你项目款下来再说。”她转身回屋时，
我看见她鬓角有一根白头发。她才三十三岁。深夜，我又翻开瑶瑶的日记。
最新一页画着今天的游乐园，三个火柴人手拉手，天空有彩虹。“今天爸爸带我去乐园了！
爸爸是超人，实现了我的愿望。妈妈也笑了，我希望她天天都笑。”我在那页空白处，
用铅笔轻轻写下一行小字：“瑶瑶，爸爸会让你和妈妈一直笑下去。
”第三章周一早上送瑶瑶到幼儿园时，小雨妈妈开着一辆崭新的宝马。小女孩穿着公主裙，
背着**版书包蹦蹦跳跳下来。“瑶瑶爸爸，听说你们昨天去乐园了？”小雨妈妈摇下车窗，
“我们办的年卡，下次一起去啊。”我礼貌地笑笑，帮瑶瑶整理好衣领。
她的羽绒服袖口有点短了，手腕露出一截。转身时，听见小雨问：“瑶瑶，
你爸爸开车来的吗？”瑶瑶大声说：“我爸爸是超人，会飞，不用开车！
”我的眼眶猛地一热。公司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老板把我叫进办公室，说大客户撤单了，
这个月工资要延发。“王明，你是老员工了，理解一下。”老板递给我一根烟，
“撑过这阵子，给你涨薪。”我捏着那根烟回到工位，打开招聘网站。三十五岁，
尴尬的年纪。高不成低不就。中午接到林晓电话，语气焦急：“瑶瑶发烧了，
幼儿园让接回去。”我请了假赶到医院，看见林晓抱着瑶瑶在输液区排队。女儿小脸通红，
蔫蔫地趴在她肩上。“怎么突然发烧了？”“老师说午睡时被子薄了。”林晓声音带着哭腔，
“都怪你，非要不给她换厚被子。”我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上个月确实说过买新被子，
后来用钱交物业费了。输完液已经晚上八点。瑶瑶睡得很不安稳，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医生说是病毒性感冒，要住院观察两天。”林晓擦着眼泪，“住院押金要五千。
”我摸遍所有银行卡，凑不够这个数。最后给李强打了电话，他很快转了钱过来。
“需要帮忙尽管说。”李强在电话里说，“对了，我们公司最近在招项目经理，
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看着病床上女儿苍白的小脸，说了声谢谢。深夜的医院走廊，
我和林晓并排坐着。她靠在我肩上，这是我们最近距离的接触。“王明，我是不是太物质了？
”她突然问。我摇头：“你只是希望家人过得好。”“有时候我真怀念刚结婚那年，
住出租屋吃泡面，反而比现在开心。”我握紧她的手。曾经我们一无所有，但拥有彼此。
现在什么都有了，却把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瑶半夜醒来要喝水，我扶着她，
看小口小口地抿。她突然说：“爸爸，我梦见你变成真的超人了。”“那超人爸爸厉害吗？
”“厉害！但是飞得太高，我追不上了。”她委屈地撇嘴。
我亲亲她的额头：“爸爸不会飞走的，永远陪着瑶瑶。”第二天我去公司辞职了。
老板很惊讶，说等项目款下来一定给我发工资。“有更好的去处了？”他问。“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