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的冷气把人劈得很清醒。
江阑坐在后排,背靠靠背,目光穿过一片亮到发白的投影。
台上的韩知越在讲“风险对冲”,语速稳。
他抬手示意下一页,袖口露出一点银色。
台下有人笑,有人记笔记。
她把手表震动调到最弱。
腕上那条提醒还停着,像一根细线,被她悄悄掐在指肚里。
她不走,也不看他,只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了一分。
林栀的视频拨进来。
她低头连上蓝牙,镜头对着手里摊开的文件袋。
“先别怕。我们做‘目录’,从现在往前推。”
林栀的声音利落,“时间线四段:三个月、一个月、一周、二十四小时。每段分别列:资金、出行、通讯。能导出的导出,不能导出的拍屏。所有原始件‘先复制再看’,不要动原件。”
“明白。”
江阑在备忘录里打字,给每段加了一个“—未核对”的标记。
“第二件事,电子存证。”
“我预约公证处?”
“可以先走区块存证,半小时内能出哈希和时间戳;今晚把关键证据送去公证处。你别追求一次到位,先把‘能灭失的’固定住。”
“能灭失的包括什么?”
“他手机里、他能控制的账单推送、公司前台登记、酒店入住记录。还有你们共用的家庭相册、共享日历。都先截。”
“好。”
她把云端自动备份的“1908”文件夹又复制了一份,命名“1908-原件锁”。
她把“只读”打开。
她知道有时候防不是防别人,是防自己一会儿忍不住回看。
“第三件,财务镜像。”
“我名下资产,我这会儿就计一次数。”
“对,拍照存成一份‘镜像清单’,今晚找我对。
还有,如果他最近推动你一起做了什么‘共同投资’,先记下名字,不要碰。”
“明白。”
前排有观众举手提问。
他说“在不确定环境里,条款要写死”,语气从容。
她听着,像在看一张被翻面过的牌。
“最后一件,物理备份。U盘、移动硬盘、纸质。”
“我出门只有手机。”
“那就先手机。回家再做物理。现在把手机电量锁住,开飞行两分钟再开,清一下缓存,防止系统自动合并相册。”
她照做。
屏幕黑下去又亮起来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人像换了一个更硬的外壳。
路演散场。
掌声像雨点一样拍在地面。
他下台,和一位中年客户握手,礼貌微笑。
她等人潮往门口涌,才起身。
“下一站?”林栀问。
“酒店。”
她的声音极轻,“沄江,1908。”
“别上去。先在公共区域留痕。
如果能拍到‘疑似共同出入’就拍背影和时间。
不要追人,别和酒店正面对话。
你是要保全证据,不是取证英雄。”
“我知道。”
她走出会场,风从玻璃门里灌进来,有点凉。
她把口罩拉到鼻梁,沿着广场边缘绕。
身后有人喊她名字,她没回头。
她打开打车软件,填了酒店名。
车窗映着她的侧脸,眼尾有一条浅浅的疲惫。
她把手机放在腿上,手心发了汗。
“江阑。”
林栀又叫她,“顺手做两件小事。
一,把‘家用群’和婆家亲戚群的消息免打扰,别让他们的语气改变你节奏。
二,把你云端相册里能指向住址的照片设私密。”
“好。”
“等你到酒店门口,我在这头帮你截‘附近公共摄像机’的大概方位图。
我们只需要‘时间合理性’,不要‘道德合理性’。懂?”
“懂。”
她笑了一下,笑意没有到眼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当甲方了?”
“被你带的。
记住:你是委托人,他是项目。”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
大堂的吊灯金色,像一朵压低的云。
她下车,走向侧门,故意绕过正门的门童。
大厅里有花香,不甜,像一杯稀释过的酒。
她没有看前台。
她坐在落地窗旁的单人位上,拿出一份饭店自带的杂志。
她把手机横过来,镜头盖住半张杂志。
“我在大堂西侧。”
她发了定位给林栀。
“收到。
你把杂志翻到中间,像在看。
如果有人经过,你就顺手捋耳边头发,让镜头再抬一点。”
她按做。
时间在糖浆里滴下去。
只有行李箱轮子经过地毯时发出一点被压低的声音。
短信弹出来一条。
“***银行:您尾号××××的信用卡于15:42消费998.00元,商户:沄江酒店餐饮部。”
她点开细节,截了图。
她又把“云端账单自动分类”的功能关掉,防止信息被自动标签错放。
五分钟后,她看见韩知越。
他从电梯那头出来,神色自然,手里夹着房卡套。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手机屏在掌心里亮了一下。
他停在柱子边上,像在等谁。
江阑没有抬头。
她的视线盯着杂志上的一个大标题,标题写“返场”。
她的余光里,有一抹熟悉的影子靠近。
高跟鞋敲地的声音很轻。
女人侧身和他站在一起,红色的口红压住了唇角的笑。
她把头发往耳后拢,露出耳骨上的一粒小珍珠。
他把手中的房卡往空中晃了一下,像在示意“走吧”。
他们对视一秒,转身,朝电梯方向走去。
江阑把呼吸压到最浅。
她没有拍正面。
她对准他们的背影,连拍了三张。
第一张模糊,第二张看见两人的肩间距离,第三张落在电梯门上,门上反出一条细长的光,把两人的轮廓拉直。
她再把大厅时钟、手机时间、入口处的电子屏都拍了一帧,各自单独存档。
电梯“叮”了一声。
门合上。
她低头,手在桌底下微微发抖。
她把照片放进“1908-证据链/公共区域”文件夹,备注:“疑似共同出入”,“时间见图”。
她又把“闺蜜可见”权限打开,对象只给林栀一个人。
“很稳。”
林栀的信息很快过来,“现在撤。
离开前拍一下电梯口的编号和楼层指示,再拍一下大堂时钟。
出门后,立刻把今天的所有操作写成‘流水帐’,发我和你律师助理的邮箱。
邮件标题统一:江阑-保全-时间线-1024。”
“我还没有律师。”
“有了。”
林栀发来一个名字和邮箱,“刚刚那位合伙人,他叫周行。
我问过前台,他愿意见你。
你把邮件一并抄送过去,主题别花。”
“好。”
她起身,朝电梯口的方向走了两步,拍了编号。
她不再往上看。
出了酒店,她在路边停住,深吸了一口气。
手机屏上是一行未读:“周行:晚上七点,先电话,后面聊面谈。先看你的时间线。”
他在后面加了一个很小的括号:“不用急着决定立场。”
“你看到没?”
林栀在那头笑了一下,“人到齐了。”
“我现在回家,做镜像和纸质。”
她把手机握紧,“还有一件事。”
“说。”
“我想去他的车位走一圈。
我不会动任何东西。
我只想看一眼后备箱是不是还放着那把高尔夫球杆。”
“可以。
但你只看,不碰,不开,拍外观,拍停车票。
记住,我们做的是‘存在性证明’,不是‘推理小说’。”
“知道。”
她转身朝地下车库走。
风从坡道上来,吹动她外套的下摆。
她把步子放慢,像在踏一条窄而直的线。
她没有回头。
她也没有上楼。
她在出口处停住,按下录音,读了一遍当前时间和地点。
她的声音很平稳,像在做一个普通工作日的例会纪要。
她把录音保存,命名“1024-第二段”。
她想起会场里那句“条款要写死”,扯了下嘴角。
婚姻里很多条款从来没写过,她现在补。
每一条都有人证、物证、时间证。
她沿着车库出口走出去,阳光收起了斜角。
街口的红灯亮起来。
她停在白线内,手指在屏幕上落下,又抬起。
她把“短信拦截名单”里他的名字移了出来,又在备注里加了四个字:只收不回。
她把车钥匙握紧。
方向盘转过来的一瞬间,她看见玻璃上自己的眼睛,清楚,冷。
天光往西压。
她把导航设回家。
在车流里,她忽然很确定一件事——
今晚的纸质镜像会有厚厚一摞,订书钉要压两下才能穿透。
而在那摞纸的最上面,她会写一句话:
“此份为原始证据目录,未做主观描述。”
她知道,下一次见面,她不会再带情绪进场。
她只会带一只装满了编号、时间、来源、校对、备份路径的文件袋。
那只袋子,会替她说话。
她在路口右转。
窗外,酒店的立面被阳光划成两半。
她看见旋转门里,人影一闪。
她不再看。
今晚七点,电话会响起。
她已经把录音键安排好了。
她把嘴角抿紧。
她没有回家。
她先去了影印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