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瓶车的电量显示只剩下最后一格，像垂死病人监护仪上微弱的心跳。陆燃拧着车把，
破旧的坐骑在午夜的寒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载着他冲向老城区那片迷宫般的巷弄。
手机屏幕上，“即将超时”的红色倒计时数字冷酷地跳动着，每减少一秒，
都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敲下一锤。“操！”他低骂一声，车轮碾过一个水洼，
脏污的积水溅湿了他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裤腿。这单的目的地是“深蓝网吧”，
藏在七拐八绕的巷子深处，导航在这里经常失灵。配送费只有可怜的五块八，超时扣一半，
投诉再扣三元。而他今天，算上这一单，总收入才刚刚突破九十块。距离月底还有五天，
房租一千二，水电估摸着一百多，妹妹下个月的生活费还没着落。九十块，连塞牙缝都不够。
终于，那块闪烁着廉价霓虹灯、缺了“蓝”字右边一半的“深网吧”招牌出现在视野里。
陆燃一个急刹，轮胎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他抓起车筐里那袋早已失去温度的炒粉，冲向网吧门口。时间，还剩下三十秒。
推开厚重的、沾满油污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泡面、烟味和汗臭的热浪扑面而来。
昏暗的灯光下，密密麻麻的电脑屏幕闪烁着幽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却麻木的脸。
“A区38号！外卖！”陆燃扯着干涩的嗓子喊道，目光快速扫过混乱的座位区。没人回应。
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在嘈杂的游戏音效和键盘敲击声中显得微不足道。时间只剩下十秒。
他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和模糊的座位号指示，在拥挤的过道里穿梭，
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38号机。一个头发油腻、眼窝深陷的年轻人正戴着耳机，
双手在键盘上疯狂舞动，屏幕里是绚烂的技能特效。“您的外卖！
”陆燃把袋子放在他手边稍微干净点的桌面上。年轻人被打扰，极其不耐烦地抬起头，
瞥了一眼外卖，又瞥了一眼陆燃，眼神浑浊而充满戾气。“妈的，这么慢！粉都坨成屎了！
”他一把抓过袋子，看也没看，直接在小程序上点了确认收货，
然后在评价栏里飞快地选了“一星”，评价理由：“配送超时，态度恶劣”。
手机几乎是立刻震动了一下，弹出提示：【订单完成，收入5.8元。收到用户一星评价，
扣罚3元，实际到账2.8元。温馨提示：您近期评价分数较低，请注重服务质量。
】陆燃看着屏幕上那刺眼的“2.8元”，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勉强压下把那碗炒粉扣在对方头上的冲动。他什么也没说，
转身离开了网吧。身后传来年轻人重新投入游戏的叫骂声。回到寒风凛冽的街上，
陆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尼古丁吸入肺腑，带来片刻虚假的慰藉。
他打开外卖平台的APP，进入“我的”页面。那个代表他综合评分的数字，
已经从三天前的4.2，跌到了4.19。
而旁边那个更小的、几乎不引人注意的“价值指数”，则显示着“C-”。“价值指数”，
这是平台半年前推出的一个新玩意儿，据说是基于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算法，
对骑手进行“全方位能力评估”。它不直接显示具体分数，
而是用S、A、B、C、D的等级来划分。等级越高，据说派单越优质，配送费加成也越高。
而C级以下，就像他这样，
只能接到一些路程远、单价低、或者像刚才那样地处偏僻、客人难缠的“垃圾单”。
他曾是A级。三年前，他刚入行时，也是意气风发。他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条毛细血管，
能精准计算出红灯的间隔，能背着餐箱爬上二十楼不带喘气。他一度做到过区域单王，
月入轻松过万。那时他的评分是4.9，价值指数是A+。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滑落的？
也许是从他拒绝了一次系统派来的、明显不合理的跨江订单开始，
那次拒绝导致他被系统判定“挑单”，扣了分。
也许是从他因为扶起一个摔倒的老人而耽误了十分钟，吃到了一个投诉开始。也许，
只是因为他送得久了，系统判定他“疲惫度”上升，“潜力”下降。平台的规则越来越复杂，
算法越来越精明，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不断收紧，将他们这些骑手牢牢困在系统里。
他们拼命奔跑，却感觉脚下的路越来越窄，前方的光越来越暗。抽完最后一口烟，
陆燃将烟蒂碾灭，重新骑上车。电量警告灯闪烁得更加急促。他必须赶在彻底没电前，
回到那个位于城市边缘、月租三百五、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第二天，天气阴沉，
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种天气订单会多一些，但配送难度也更大。陆燃给自己鼓了鼓劲，
早早出了门。然而，系统的“眷顾”让他心沉谷底。一上午，
接到的全是些距离超远、或者单价极低的订单。送一单到城东开发区，
空跑回来十几公里；送一单写字楼的咖啡，因为电梯故障爬了十五层楼，
结果白领**嫌咖啡洒了一点，冷着脸给了个三星。中午，雨势稍停，
他蹲在路边啃着早上出门带的冷馒头，翻看着手机。
一条系统推送引起了他的注意：【“深渊科技”开放日，诚邀各界精英参与，
探讨人工智能与未来生活。】“深渊科技”，这座城市的新地标，
也是近年来崛起最快、最具传奇色彩的科技巨头。传闻其创始人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公司掌握着核心算法技术，业务遍布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多个前沿领域。
陆燃对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毫无兴趣，那离他太遥远了。他正要划走，
却瞥见了推送详情里的一行小字：“开放日期间，
我司将提供由‘即刻送达’平台承制的精美午餐便当……”“即刻送达”，
正是他跑单的平台。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也许，可以去看看？
万一能接到他们内部的订单呢？那种订单，通常单价都不低。下午，
他特意将接单区域设置在了“深渊科技”总部大楼附近。或许是运气，或许是执念起了作用，
在开放日即将结束的傍晚，他真的抢到了一个送往“深渊科技”顶楼总裁办公区的订单。
订单备注要求极高：精确到秒的送达时间，特定的餐盒包装，
甚至对骑手的着装都有模糊的要求（至少干净整洁）。配送费高达五十元，
是普通订单的十倍。但违约处罚也极其严厉，超时一秒，罚款一百。陆燃精神一振，
仔细整理了一下沾了泥点的外卖服，确保餐盒稳妥地固定在保温箱里，然后深吸一口气，
向着那座高耸入云、通体覆盖着深蓝色玻璃幕墙的宏伟建筑驶去。进入“深渊科技”大楼，
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挑高数十米的大堂空旷而冰冷，光线经过精心设计，
柔和却缺乏温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消毒水般的洁净气息。
前台是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AI机器人，用毫无波动的电子音引导他使用专属货梯。
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数字飞快跳动，带来轻微的失重感。陆燃握紧了保温箱的把手，
手心有些出汗。顶楼到了。电梯门滑开，外面是一条极其安静、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
灯光幽暗，两侧是冰冷的金属墙壁，看不到一扇窗户，
只有尽头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暗色大门。他按照订单上的指示，走到那扇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敲了敲。“进。”里面传来一个年轻，
但透着极度疲惫和一丝不耐烦的男声。陆燃推门而入。这是一个与其说是办公室，
不如说更像科幻电影里指挥中心的房间。极其宽敞，但异常简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是城市黄昏的壮丽景色，
内的光线主要来自正中央一块占据整面墙壁的、不断流动着复杂数据和三维模型的巨大屏幕。
屏幕前，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穿着灰色休闲T恤的年轻男子，头发有些凌乱，
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脸色苍白，
眼窝深陷，与陆燃想象中威严深沉的总裁形象相去甚远。这就是“深渊科技”的总裁，顾深？
“外卖放旁边桌上。”顾深头也没回，语气淡漠。陆燃应了一声，
小心翼翼地将餐盒放在旁边一张同样极具设计感、但空无一物的金属桌上。就在他放下餐盒，
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那块巨大的屏幕。屏幕正中央，
显示着一个复杂的树状图结构，似乎是一个庞大的人员管理系统。而右侧的一个分屏上，
正在快速滚动刷新着密密麻麻的列表。那列表的格式，他太熟悉了——姓名，编号，
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和百分比。那是……骑手的信息？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他看到了几个眼熟的名字，是和他一起跑单的兄弟。他们的名字后面，
都跟着一个不断细微波动的数字，大部分在30到60之间徘徊。
后面还有类似“活跃度：72%”、“疲劳指数：88%”、“潜在流失风险：高”的标签。
这是……骑手的后台数据？但比他们在APP上看到的那个粗糙的“价值指数”要详细得多，
也冷酷得多！他的目光急速搜索，很快，在列表的中下部，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陆燃，
编号C-7749。而在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异常刺眼的数字：49.8。
49.8！在数字旁边，还有一个更加醒目的、不断闪烁的黄色标记，
上面是两个冰冷的汉字：【观察】。而在列表的最顶端，
有一个清晰的注释栏：【人生价值评分模型LV1.3。评分低于50分，
进入“可优化资源”序列，启动观察及淘汰预警机制。
】可优化资源……淘汰预警……陆燃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他一直知道系统在计算，在评估，但他从未想过，
这评估会如此具体，如此**，如此……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49.8！他只差0.2分，就要被标记为“可优化资源”？优化是什么意思？
淘汰又是什么意思？是降低派单优先级？是强制休息？还是……更可怕的后果？
他想起最近几个月，身边几个跑单多年的老骑手，突然就“回老家了”，
再也联系不上……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窥视、掌控的愤怒，让他几乎窒息。
“你怎么还没走？”顾深似乎察觉到他还没离开，有些不悦地转过头。
当他看到陆燃煞白的脸色和死死盯着屏幕的目光时，眉头瞬间皱紧，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
“出去！”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陆燃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翻腾的情绪，低声说了句“抱歉”，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办公室。
电梯下行，陆燃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大口喘着气。顾深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
和屏幕上那个刺眼的49.8，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回到出租屋，已是深夜。
陆燃毫无睡意。他坐在吱呀作响的旧电脑前，开机。屏幕上，
还残留着他几年前沉迷编程时留下的痕迹。他曾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技术天才，拿过奖，
也曾有过进入大厂的梦想。直到家里突发变故，父亲重病，他不得不辍学扛起责任。
那些代码、算法、网络攻防的技巧，早已被生活的尘埃覆盖，但并未完全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