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落无声最后一剑，递出去的时候，风停了。剑尖穿透血肉与骨骼的触感，
清晰得令人作呕。温热的、带着一股奇特腥甜气息的液体，顺着剑身上的血槽，汩汩涌出，
滴落在脚下纯白无瑕的雪地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绝伦的红梅。萧忘渊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曾是他十年梦魇里的唯一主角，扭曲、狰狞、散发着无尽的恶意。而此刻，
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甚至，
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诡异莫名的笑意。魔头，厉天绝。雄踞西域幽冥教，
搅得中原武林腥风血雨数十载，杀人无算，恶贯满盈。如今，终于死在了他的剑下。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萧忘渊只觉得一种极致的空虚，
如同这漫天席卷的风雪，瞬间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冰冷刺骨。
他缓缓抽回自己的佩剑——“忘川”。剑身清亮如秋水，血珠滚落，不留丝毫痕迹，
仿佛刚刚终结的，并非一个叱咤风云的生命。厉天绝的身体，沉重地向后倒去，
砸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浸透，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此刻却迅速黯淡下去的眸子，直直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望着那无尽飘落的雪花。“你……终于……来了……”厉天绝的声音嘶哑、破碎，
像漏风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等待已久的意味。萧忘渊沉默着，
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剑。风雪灌进他单薄的青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十年的追逐，
十年的苦修，所有的意义仿佛都随着这一剑，被彻底抽空。“小子……”厉天绝的目光，
艰难地转向他，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嘲讽，有怜悯，
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萧忘渊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可知道……我和你师父……守了这个秘密……多久……”师父？
萧忘渊的心猛地一紧。他的师父，青云门掌门清虚真人，德高望重，
一生都在为铲除幽冥教、诛杀厉天绝而奔走。这魔头临死前，为何要提起师父？是挑拨？
是最后的诡计？“胡言乱语！”萧忘渊冷喝道，声音因内力消耗和心绪激荡而有些沙哑。
厉天绝嗬嗬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秘密……就在……我怀里……你自己……看吧……”他的眼神开始涣散，
最后凝聚起一丝残光，死死盯着萧忘渊，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
魂深处：“记住……今天的……选择……未来的……你……是否会……后悔……”话音未落，
他头一歪，气息彻底断绝。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依旧望着天空，仿佛在质问着什么。
风雪更急了，呜咽着掠过荒原，试图将这场刚刚结束的生死对决，连同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一同掩埋。萧忘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厉天绝临死前的话语，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脑海，
盘旋不去。秘密？师父？选择？后悔？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魔头诡计多端，临死前的胡言乱语，岂能轻信？他走上前，蹲下身，
强忍着那股浓重的血腥气，伸手探入厉天绝那被鲜血浸透的前襟。触手冰冷而粘腻。
他摸索着，指尖很快碰到了一个硬物。那是一个小小的、似乎是以特殊木质雕刻而成的令牌，
触手温润，即便在如此酷寒之中，也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他将令牌掏了出来，
拂去上面的血污。只看了一眼，萧忘渊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令牌不大，样式古朴，
上面雕刻着复杂的云纹，中央是一个古朴的“青”字。
这令牌的材质、做工、甚至上面每一道细微的划痕，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是青云门长老以上才能持有的身份令牌！而这一块……这一块分明是……他颤抖着手，
将令牌翻到背面。背面，用更为纤细的笔触，刻着两个小字——忘渊。是他的令牌！
是他当年拜入师门时，师父清虚真人亲手赐予他的身份令牌！他一直贴身收藏，从未离身！
可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魔头厉天绝的身上？！一股寒意，
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比这冰原的风雪还要冷上千百倍。他猛地在自己怀中摸索，
空空如也！他那块一直贴身佩戴的令牌，不知何时，竟然不翼而飞！什么时候？！
是了……是三个月前，他追踪厉天绝至漠北，在一处废弃的古堡中曾与他短暂交手，
当时他肩头中了一掌，衣衫破损……难道就是那时？不，不对。
就算令牌是那时被厉天绝夺去的，他为何要一直带在身上？一个魔头，
保留着追杀他的正道弟子的身份令牌，有何意义？只是为了羞辱？
还是说……厉天绝临死前那番话……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
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滋生出来。风雪扑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手中那枚染血的令牌，盯着背面那两个字——“忘渊”。这两个字，
是师父为他取的道号，寓意“忘却前尘，潜心问道”。此刻，这两个字却像两把烧红的匕首，
狠狠地烙在他的心上。秘密……师父……守护……厉天绝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
他猛地站起身，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最后看了一眼雪地中厉天绝那逐渐被积雪覆盖的尸体，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运起全身功力，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数千里之外的中原，朝着那座他离开了十年的青云山，
发足狂奔。他必须回去！必须立刻回去！他要亲口问一问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章归途迷障下雪了。江南的雪，不似北地那般酷烈霸道，而是绵绵密密的，
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雪花落在青云山苍翠的松柏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将这座闻名遐迩的道教名山，点缀得愈发清冷寂寥。萧忘渊站在山门前，
望着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牌匾，心中五味杂陈。十年了。当年他离开时，
还是一个满腔热血、矢志复仇的少年。如今归来，大仇得报，
却带着满腹的疑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守门的弟子早已换了他不认识的新面孔，
见他风尘仆仆、衣衫虽旧却气度不凡，上前盘问。当萧忘渊报出姓名时，
两名年轻弟子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激动与崇敬之色。
“您……您就是萧忘渊萧师叔？那个独自追杀魔头厉天绝十年的萧师叔？
”一名弟子声音都有些颤抖。萧忘渊默默点了点头。“师叔祖他老人家早已吩咐下来，
说您近日必会回山！快请！快请！”另一名弟子连忙侧身让路，态度恭敬无比。
师父早已料到他会回来？萧忘渊心中一沉，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他点了点头，
没有多言，迈步踏入了那道熟悉的门槛。青云山内的景色，似乎与他离开时并无太大不同。
只是道路两旁的树木更加粗壮了些，一些屋舍也显得更为古旧。沿途遇到的弟子，无论长幼，
见到他，无不驻足行礼，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敬仰。显然，
他追杀厉天绝十年并最终成功的事迹，早已传回了门派。但他无心感受这份荣耀。
他脚步匆匆，径直朝着后山师父清修之所——“静虚堂”走去。越靠近静虚堂，
周围的景物越发清幽，人迹也越发罕至。只有雪花落下的簌簌声，
以及他踩在薄雪上发出的轻微咯吱声。静虚堂的门虚掩着。萧忘渊在门前停下脚步，
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他伸出手，想要敲门，
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是忘渊回来了吗？进来吧。”一个苍老、平和，
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沧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正是师父清虚真人的声音。
萧忘渊推门而入。堂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榻，几个蒲团，一盏青灯，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一个白发苍苍、身着朴素道袍的老者，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老者身形挺拔，但萧忘渊却敏锐地感觉到，那挺拔之中，
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暮气与……哀伤。“师父。”萧忘渊跪下行礼，声音有些干涩。
清虚真人缓缓转过身。十年不见，师父老了太多。原本只是鬓角微霜，如今却已是满头银丝，
脸上的皱纹也深刻了许多。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虚妄。
但此刻，这双眼睛里，却盛满了萧忘渊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悲痛、怜惜、愧疚，
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回来了……就好。”清虚真人的目光落在萧忘渊身上，
仔细地打量着他，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你……辛苦了。”萧忘渊抬起头，
看着师父，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从何问起。
他默默地从怀中取出那枚从厉天绝身上找到的木制令牌，双手捧着，递到清虚真人面前。
“师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弟子……在厉天绝身上，找到了这个。
”清虚真人的目光，落在了那枚染血的令牌上。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老者那原本平静无波的脸庞，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抖动起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身体猛地一晃，竟有些站立不稳。他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接过了那枚令牌。
他的指尖拂过令牌上那个“青”字，拂过背面那“忘渊”二字，最后，
停留在那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渍上。一滴浑浊的泪水，
毫无征兆地从清虚真人那饱经风霜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令牌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他紧紧攥着那枚令牌，仿佛要将其捏碎，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他最寄予厚望的弟子，
嘴唇哆嗦着，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哀恸的低鸣：“孩子……你……你还不明白吗？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你杀了的……是五十年后……堕入魔道的……”“……你自己啊！！”轰————！！！
仿佛整个静虚堂，不，是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毁灭！萧忘渊猛地抬起头，
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如同外面的雪一样惨白。他张着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怪响。师父的话语，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九天惊雷，接连不断地劈在他的神魂之上！厉天绝……是他自己？
五十年后的……他自己？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荒谬！疯狂！匪夷所思！！
然而，师父那痛彻心扉、绝非伪装的泪水，那枚诡异出现在厉天绝身上的身份令牌，
厉天绝临死前那番关于“秘密”和“选择”的诡异话语，还有……还有他与厉天绝交手时，
那种偶尔会掠过的、仿佛能预知他下一步动作的熟悉感……无数的线索、无数的疑点，
在这一刻，如同破碎的镜片，被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却又让他无法彻底否认的、恐怖至极的图景！他杀了……他自己？
他苦苦追寻十年，
付出一切代价誓要诛杀的、代表着世间一切邪恶的魔头……竟然……就是未来的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没、碾碎。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身体，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这荒诞绝伦的一幕。世界，
在他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和意义。
第三章时空之秘萧忘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静虚堂的。他像个游魂一样，
跌跌撞撞地走在青云山后山的小径上。风雪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却毫无知觉。脑海中，
只剩下师父那悲痛欲绝的面容，和那句如同魔咒般不断回响的话语。
“你杀了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你自己……”不知走了多久，
他来到后山一处僻静的悬崖边。这里是他年少时，最喜欢来练剑、静思的地方。
脚下是云雾缭绕的深渊，对面是连绵起伏的、覆着白雪的山峦。他瘫坐在雪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