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颤抖着说，他再不进食，龙体便撑不过三日了。我被两个太监从浣衣局的冰水里捞出来，
拖到了暴君的寝殿。满殿的珍馐都已冷透，他靠在龙榻上，面色枯白，眼神死寂，
比这满屋的饭菜还要冷。所有人都跪着，只有我站着，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阳春面。
热气氤氲，葱花翠绿。他动了动眼皮，视线落在我身上。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的刀就藏在袖中，而他的脖颈，近在咫尺。我每天都在犹豫，是该在他的饭菜里下毒，
还是多放一勺糖。今天，我选了后者。他吃了，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1.“你叫什么名字？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我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着，
声音平稳无波：“奴婢，晚膳房杂役，阿丑。”阿丑，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
我的本名叫沈清月。我爹，是前朝大元帅，我娘，是名满京城的长公主。而我，
是前朝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眼前这个男人，当今的皇帝萧景琰，
带着他的铁骑踏破了皇城。我爹战死沙场，我娘自尽于宫中。沈家满门，除了外出学艺的我，
无一生还。他下令，将沈氏一族挫骨扬灰，永世不得入皇陵。我隐姓匿名，毁去容貌，
在脸上画出一块狰狞的疤痕，顶着“阿丑”这个名字，潜入了这座吃人的皇宫。
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他。“抬起头来。”他又说。我的心猛地一跳，
袖中的匕首硌得我手心生疼。我缓缓抬头，
让他看清我脸上那道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可怖的“伤疤”。寻常人见了，无不惊惧。
可萧景琰的眼神却毫无波澜，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以后，
你就专门给朕做膳。”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圣旨，砸得满殿的御厨和太监齐齐叩首。
我成了他的御厨。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成了仇人唯一的“药”。多么讽刺。
2.我被安排住进了御膳房最好的偏殿，有四个小宫女伺候。
总管太监李德全对我千叮咛万嘱咐：“阿丑姑娘，您可就是咱们陛下的活菩萨。
只要您能让陛下按时用膳，您要什么，老奴就给您弄来什么。”我要什么？我要萧景琰的命。
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的寝殿内外，布满了暗卫，我连近他三尺都难。
我唯一的优势，就是他只能吃下我做的饭。我需要忍耐，需要等待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我做了最简单的白粥配酱菜。白粥熬得米油丰厚，入口即化。
酱菜是我亲手腌的，酸甜爽脆，极为开胃。我亲手端着食盒，走进了他的寝殿。他已经醒了，
正在批阅奏折。一夜未见，他似乎又清瘦了些，眼下的青黑浓得化不开。“陛下，用膳了。
”我低声道。他没抬头，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我将饭菜布好，静立一旁。
他依旧看着奏折，仿佛没闻到那诱人的米香。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他翻动奏章的沙沙声。
我捏紧了拳头。传闻中，萧景琰暴戾恣睢，杀人如麻。可眼前的他，
除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更像一个被沉重枷锁困住的孤魂。厌食症，通常源于心病。
他的心，病成什么样了？我忽然有点好奇。3.一刻钟过去了，他还没动。
我忍不住开口：“陛下，粥要凉了。”他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剑，
直直射向我：“你在教朕做事？”那眼神里的寒意，让我瞬间回到了沈家被灭门的那个雪夜。
尸山血海，火光冲天。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杀气，
声音不卑不亢：“奴婢不敢。只是良药苦口，饭食暖胃。陛下龙体欠安，更应爱惜。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久到我以为他要下令将我拖出去斩了。最终，他却放下了朱笔，
端起了那碗白粥。一口，两口。他吃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一碗粥见底，他又夹了一筷子酱菜。“这酱菜，味道很像……”他顿住了，眉头微蹙，
似乎在回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这酱菜的方子，
是我娘的独家秘方。小时候，我最爱吃娘亲手腌的酱菜，配上一碗白粥，就能开心一整天。
萧景琰，你凭什么？凭什么能尝到我娘的味道！我强忍着拔刀的冲动，
低声说：“是奴婢乡下的方子，不值一提。”他没再追问，只是将那一小碟酱菜，
吃得干干净净。“以后，朕的三餐，都由你负责。”他放下碗筷，重新拿起奏折，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我跪下领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4.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成了萧景琰的专属投喂官。他的口味极其挑剔，
却又似乎什么都能接受。只要是我做的，无论山珍海味，还是清粥小菜，他都会吃完。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原本虚浮的脚步也变得沉稳。
而我，也渐渐摸清了他的作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每天只睡不到三个时辰，
其余时间都在处理政务。他不近女色，后宫形同虚设，连个能说上话的妃子都没有。
他像一头孤独的狼，守着他打下的江山，警惕着周围的一切。而我，
就是那个每天给他送上“毒药”的人。这天，我照例送去午膳。菜色很简单，一道清蒸鲈鱼，
一道素炒时蔬，配上一碗菌菇汤。他吃得很安静。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玉箸，
动作优雅，赏心悦目。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谁能想到，这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暴君？
“你很怕朕？”他突然开口。我一惊，连忙跪下：“奴婢不敢。”“不敢？”他轻笑一声，
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整个皇宫，谁不怕朕？”他放下筷子，走到我面前，弯下腰，
捏住了我的下巴。他的手指冰凉，带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抬起头来。”我被迫抬起头，
对上他那双探究的眼。“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他问。“回陛下，
是……是小时候被火烧的。”我胡乱编了个理由。“是么？”他摩挲着我脸上的“疤痕”，
那触感是凹凸不平的。为了逼真，我用了特殊的药水和材料，常人根本看不出破绽。“这疤，
倒是给你添了几分……味道。”他说着，眼神暗了暗。我心头警铃大作。这个男人，
在想什么？5.“你随身带着刀？”他突然话锋一转，手顺着我的胳膊滑下，
准确地握住了我藏在袖中的手腕。隔着衣料，我能感觉到他已经触碰到了匕首的轮廓。
一瞬间，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完了。我以为他会立刻叫人把我拿下，严刑拷打。然而，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宫中禁止携带利器，你不知道？
”“奴婢……奴婢这是切菜用的……”我声音发颤，这个借口连我自己都不信。“切菜？
”他挑眉，“切什么菜，需要把刀藏在袖子里？”我无言以对，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
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大不了一死。反正这条命，我早就没打算要了。
只要能拉着他一起下地狱，也算为我沈家报了仇。我甚至已经准备好，只要他一松手，
我就立刻抽出匕首，刺向他的心脏。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彻底愣住了。“以后，
想带就带着吧。”他松开我的手，转身走回桌边，淡淡地道：“只是，别让它见了光。
”说完，他重新拿起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用膳。我跪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他发现了我袖中的刀，却放过了我？为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试探，
还是……不屑？或者，他根本不在乎多一个想杀他的人？那一刻，我心中坚如磐石的恨意，
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缝。6.从那天起，萧景琰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做饭的厨子，有时批阅奏折累了，会让我站在一旁为他研墨。
我站在他身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专注的侧脸。
他很少说话，但偶尔会问我一些民间的事。“外面的百姓，都怎么说朕？”“他们说，
陛下是真龙天子，文成武德。”我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他嗤笑一声：“他们是怕朕的刀不够快吧。”我默然。确实，民间都称他为“血腥暴君”。
“那你呢？”他又问，“你也这么觉得？”我垂下眼：“奴婢不敢妄议陛下。”“不敢？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他放下笔，看向我，“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藏刀，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似乎很喜欢看我这副紧张又故作镇定的样子。
“朕让你留下那把刀，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用。”他的声音很轻，
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或者说，你有没有那个胆子用。”我浑身冰冷。原来，
他什么都知道。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猎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这个猎物，
在他面前上蹿下跳，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巨大的羞辱感和挫败感，
让我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刀的冲动。“陛下不怕死吗？”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他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带着无尽悲凉的笑。“死？
”他看着窗外的宫墙，“朕早就死过一次了。
”7.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死过一次”是什么意思。但我敏锐地感觉到，
这或许是他心病的根源。从那之后，我开始更加留意宫中的传闻，
特别是关于萧景琰过去的事。宫里的老人多半三缄其口，但总有蛛丝马迹。
我从一个洒扫的老太监口中得知，萧景琰并非先帝的嫡子，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早早便病逝了。他在宫中受尽欺凌，连狗都不如。
是当今的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将他收养，视如己出。可就在他被立为太子的前一年，
皇后却突然暴毙，据说是被奸人所害。先帝悲痛欲绝，彻查之下，
竟查出主谋是当时权倾朝野的沈家——也就是我的家族。证据确凿，
先帝下令将沈家满门抄斩。但当时，萧景琰却力排众议，为沈家求情，认为此事有蹊跷。
结果触怒龙颜，被废去太子之位，打入冷宫。直到三年后，先帝驾崩，
他才在几位顾命大臣的拥立下，以雷霆手段夺回皇位。而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下令将沈家挫骨扬灰。老太监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都说陛下无情，可谁又知道，
当年为了保下沈家，他差点连命都丢了。或许……是爱之深，恨之切吧。”爱之深，恨之切？
我如坠冰窟。这是怎么回事？我爹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谋害皇后？萧景琰为我家求过情？
那他后来为何又……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我一直以为，萧景琰就是杀害我全家的元凶。
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而那个所谓的“证据确凿”，背后又隐藏着什么？
8.我开始有意识地在菜品上做文章。我记得娘亲说过，人的味觉，是和记忆紧密相连的。
一种熟悉的味道，或许能唤醒一段尘封的往事。我做了一道“金玉满堂”。
这是我爹生前最爱的一道菜，用的是最普通的豆腐和鸡蛋，但做法极为讲究。
萧景琰看到这道菜时，明显愣了一下。他夹起一块金黄的蛋饺，放进嘴里，咀嚼的动作，
都慢了下来。“这道菜，是谁教你做的？”他问。“是奴婢的家传手艺。”他看着我，
眼神幽深：“你姓什么？”来了。他终于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我低下头：“奴婢……姓林。
”他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将那盘“金玉满堂”吃得一干二净。从那天起，我做的菜里，
总会不经意地带上一些“沈家”的印记。一道桂花糯米藕，一杯清甜的梅子酒，
甚至是一碗普通的莲子羹。这些都是我娘的拿手菜。萧景琰从不点破，
但他用膳的时间越来越长，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复杂。有时，我甚至能从他眼中，
看到一丝……怀念和痛苦。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动摇。如果，当年的事真的另有隐情。
如果，他也是个受害者。那我这些年的恨，又算什么？9.转机发生在初冬的一个夜里。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萧景琰处理完政务，
破天荒地没有回寝殿，而是让我陪他去御花园走走。李德全想跟上，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偌大的御花园，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很像她。”他突然说。我心里一咯噔，知道他说的是谁。是我的母亲，前朝的长公主。
“特别是做菜的时候，那股认真劲儿，一模一样。”他的声音里，
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温柔。“陛下……认识奴婢的家人？”我试探着问。他停下脚步，
转身看我。雪花落在他漆黑的发间，衬得他面容越发俊朗，也越发孤寂。“何止是认识。
”他自嘲地笑了笑，“朕这条命，都是她给的。”我彻底怔住了。“小时候，朕在宫里，
过得连狗都不如。是长公主殿下，偷偷给朕送吃的，送穿的。若不是她，
朕早就饿死冻死在那个冬天了。”“她就像……朕生命里唯一的光。”他的眼神飘向远方，
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后来，母后收养了朕，朕的日子才好过起来。朕发誓，
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她和长公主。”“可朕没想到……”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带着无尽的恨意，“朕没想到，他们会杀了母后！他们怎么敢！”“不！
我爹娘不是那样的人！”我终于控制不住，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暴露了。
10.萧景琰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你果然是沈家的余孽。”他一步步向我逼近，
强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下意识地握住了袖中的匕首。“怎么？想杀我了？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沈清月。”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浑身一震。
他早就知道了。“你以为你那点伪装，能骗得过朕？”他冷笑，
“从你端上第一碗阳春面的时候，朕就知道了。”“那熟悉的味道，除了长公主，
只有她的女儿才做得出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像个跳梁小丑，
在他面前表演着拙劣的戏码。“那你为什么不杀我？”我颤声问。“杀了你？”他反问，
“太便宜你了。朕要留着你，让你亲眼看着，朕是如何将你沈家踩在脚下，
让你日日夜夜活在痛苦和仇恨里。”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进我的心脏。原来，
这才是真相。不是什么试探，不是什么不屑。而是最残忍的报复。巨大的悲愤和绝望，
让我失去了理智。“萧景琰！”我尖叫着，抽出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刺向他的胸口，
“我杀了你！”11.匕首没能刺入他的身体。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就凭你？”他不屑地看着我，
另一只手夺过我手中的匕首，反手抵在了我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贴着我的皮肤，
我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也好。死在他手里，总比这样屈辱地活着强。我闭上眼，
等待着那致命的一击。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我等了很久，
久到漫天的雪花都快将我覆盖。我疑惑地睁开眼，却看到萧景琰正怔怔地看着我，
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愤怒，有挣扎，还有一丝……不忍？“滚。
”他最终吐出一个字，松开了我。匕首“当啷”一声掉在雪地里。我踉跄着后退几步，
摔倒在地。他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一步步消失在风雪中。那背影，说不出的萧索落寞。
我坐在冰冷的雪地里，浑身发抖，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怕的。我第一次发现，
我根本不了解这个男人。他也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残忍嗜杀的暴君。12.那一夜之后，
萧景琰有好几天没让我近身。我的膳食由李德全转交，他依旧会吃完，但却不愿再见我。
我被软禁在了偏殿，哪儿也去不了。我以为，他会就这么关我一辈子，
或者找个由头把我处死。可没想到，几天后，李德全却带来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
当朝宰相，赵显。也就是当年一手操办沈家“谋逆案”的主审官。赵显年过半百，面容和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