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漂浮感。
陈阳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雨夜街道上混乱的一幕。
他的身体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瘫在冰冷的雨水中,身下蜿蜒开一条暗红色的溪流,被雨水不断冲刷、稀释。周围渐渐聚拢起模糊的人影,嘈杂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撞人了!快叫救护车!”
“那货车根本没停!跑了!”
“好多血...这人怕是不行了...”
他看见一个穿着外卖员制服的小哥扔下电瓶车,冲到他身边,徒劳地试图用手捂住他身上某个不断冒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很快染红了小哥的手。
“坚持住!兄弟!坚持住!”外卖小哥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阳想对他说声“谢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意识像一缕轻烟,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飘向熟悉的医院。
他的意识“看”到了走廊里惨白的灯光。
妻子林晓梅跌跌撞撞地跑来,头发被雨水淋得透湿,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弟弟陈伟。
“陈阳呢?我老公呢?!”林晓梅抓住一个护士的胳膊,声音嘶哑。
“还在抢救,家属请耐心等待。”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平静。
林晓梅瘫倒在塑料长椅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陈伟在一旁踱步,时不时看看抢救室亮起的红灯,又看看手表,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陈阳的母亲在亲戚的搀扶下也赶来了,老人家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站不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口罩耷拉在一边,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遗憾。
“我们尽力了。”医生摘下口罩,声音低沉,“撞击太严重,内脏多处破裂大出血...节哀。”
“轰——!”
林晓梅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接软倒在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母亲则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陈阳漂浮在空中,看着这人间惨剧,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抽痛,即使他早已没有了心脏。
几天后,肇事司机还没找到。保险公司的人来了,穿着笔挺的西装,表情公式化。
“陈先生,林女士,根据保险合同,意外死亡赔偿金是五十万。”保险经理将一份文件推到林晓梅和陈伟面前。
“五十万?!”陈伟的声音猛地拔高,“我哥一条命就值五十万?!”
“这是合同规定的额度。”经理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林晓梅抱着呆呆的、不哭不闹的朵朵,眼神空洞,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嫂子,”陈伟转过身,语气“恳切”,“这赔偿金...你看,爸还在医院躺着,每天都要钱。我这边结婚也等着用钱...朵朵还小,你们娘俩以后用钱的地方也多...是不是先商量一下怎么分?”
林晓梅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丈夫生前没少照顾的亲弟弟,眼神里第一次有了除了悲伤以外的情绪——一种彻骨的冰凉。
“陈阳尸骨未寒。”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渣子一样冷,“你就想着分钱?”
“我这不是为家里着想吗!”陈伟有些恼羞成怒,“再说了,这钱本来就有我爸妈一份!我是他们儿子,我不能不管!”
就在这时,陈阳的母亲,被亲戚搀扶着走来,老人家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看着林晓梅,又看看陈伟,张了张嘴,最终却对林晓梅说:“晓梅啊...家里实在困难...阳他爸还在ICU...这钱...”
林晓梅看着曾经的婆婆,看着她眼神里的无奈和一丝恳求,再看看怀里女儿茫然无措的小脸,她突然笑了,笑声凄凉的让人心酸。
她没再看任何人,也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女儿,仿佛抱着全世界最后的温暖,也像是抱着一块冰。
陈阳的意识漂浮在旁边,看着弟弟的算计,母亲的为难,妻子的心死。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将他这缕孤魂都快要冻僵了。
他曾经以为的家,他曾经用尽全力去维护的亲情,在**裸的现实和金钱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这种冰冷,比死亡本身,更让他绝望。
就在这极致的冰冷和绝望中,陈阳的意识被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在深渊的尽头,他仿佛看到了一扇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门。
门后,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遍地黄金的时代在向他招手。
带着对这冰冷现实彻底的失望与释然,他朝着那扇门,迈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