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那扇雕花大门在我面前打开的时候，我正低头数着脚底下新铺的大理石砖有几道花纹。
管家王伯那张永远像熨斗烫过一样平整的脸，此刻皱得像个隔夜的包子褶。"清漪**，
"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先生太太特意嘱咐了，今天这顿饭，
您……尽量别开口。"我扯了扯嘴角，没应声。回这个所谓的"家"**个月了，
他们对我这个流落在外二十多年的"真千金"，
始终保持着一种奇特的谨慎——一种既想把我供起来展示血脉纯正，
又恨不得给我嘴上贴个封条的矛盾感。原因无他，我这人有点邪门。我说"好"的时候，
事情往往变糟，我说"不好"的时候，可能反而有意外之喜。不是迷信，
是经过无数次验证的、倒霉催的巧合，俗称——乌鸦嘴。餐厅里水晶灯亮得晃眼，
长条餐桌铺着雪白桌布，银质餐具闪着冷光。主位上坐着我的生物学父亲程国栋，
旁边是他的现任妻子李美娟，我那位"假千金"妹妹苏雨薇正巧笑嫣然地剥着一只虾。
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程子皓，低头刷着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清漪来了？坐吧。
"程国栋抬了抬下巴，指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我刚拉开椅子，
**还没沾到那昂贵的丝绒坐垫，李美娟就放下汤勺，勺柄碰着骨瓷碗沿，
发出清脆的"叮"一声。"清漪啊，"她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细纹都挤在一起，
"今天这汤不错，王妈熬了六个钟头的老火靓汤，美容养颜的。"苏雨薇适时地接话，
声音又甜又软："是呀，妈妈皮肤这么好，就是喝汤喝出来的，姐姐你也多喝点，
气色会更好。"她说着，拿起旁边的青花瓷汤碗，作势要给我盛。我没动。
看着那碗奶白色的、飘着几粒枸杞的汤，胃里莫名地抽了一下。
那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在乡下，隔壁奶奶炖的猪脚姜醋，又甜又腻还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腥。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汤……闻着有点腥，王妈是不是忘了放姜去腥？
"话一出口，整个餐厅的空气凝滞了。李美娟脸上的笑容僵住。
苏雨薇端着汤碗的手停在半空。程国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程子皓终于舍得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眼，饶有兴致地瞥了我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李美娟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被冒犯的尖锐，"王妈的手艺几十年了，怎么可能出错！
清漪，你不爱喝就直说，何必……"她话没说完，就猛地捂住了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紧接着，"呕"的一声，她竟真的干呕起来，身体弓得像只虾米，
手肘不小心带翻了面前的汤碗。咣当！哗啦！奶白色的汤汁泼洒出来，
溅了她一身昂贵的丝质家居服，也弄脏了雪白的桌布。青花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妈！
"苏雨薇尖叫一声，慌忙去扶。程国栋"腾"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行走的瘟神。"程清漪！"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我是不是说过，
让你管好自己的嘴！"餐厅里一片狼藉。佣人匆忙过来收拾。李美娟被扶上楼休息，
临走前狠狠剜了我一眼。苏雨薇跟在她身后，回头看我时，那眼神里没了刚才的甜腻，
只剩下**裸的怨毒。程子皓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站起来，经过我身边时，
压低了声音："姐，你这嘴开过光吧？牛逼。"语气里听不出是讽刺还是真心佩服。
我没理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份没动过的餐盘。王伯无声无息地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水，
眼神复杂。我接过，指尖冰凉。这顿饭，终究是没吃成。我的房间在三楼最角落，视野很好，
能看见后院那个比我以前整个家还大的游泳池。很安静，也意味着离热闹的中心很远。
这大概就是程国栋特意安排的，减少我这张"惹祸的嘴"接触人群的机会。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闺蜜林晓发来的微信，一个贱兮兮的熊猫头表情包，配文：【宝，
今天在豪门当哑巴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我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林晓秒回：【懂了。
又被迫闭嘴了是吧？我说你这特异功能啥时候能升级下，比如点石成金啥的，非得是乌鸦嘴？
】【可能上辈子得罪了扫把星。】我自嘲地打字。【别丧啊！
】林晓发来一串打鸡血的表情包，【想想你那个塑料花妹妹苏雨薇，啧啧，
听说她最近在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到处拉资源呢。你可是正牌千金，不能怂！】正牌千金？
我扯了扯嘴角。在这个家里，我这个正牌千金的存在感，
可能还不如苏雨薇养的那条叫"雪球"的萨摩耶。刚放下手机，房门被敲响了。很轻，
带着点犹豫。我起身开门。门外站着苏雨薇。她换了身衣服，
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无懈可击的、带着点楚楚可怜的笑容。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小碟，
里面是几块看着就很贵的点心。"姐姐，"她声音柔柔的，"刚才妈妈就是一时气急，
你别往心里去。这是厨房新烤的抹茶慕斯，味道很清新，我想着你可能没吃饱，
给你送点上来。"她往前递了递碟子，身体不经意地往前倾，靠近我，
一股清甜的香水味飘过来。"姐姐，其实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我们毕竟是姐妹，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应该好好相处，互相扶持，你说对不对？"她的眼睛很亮，
充满了真诚的期待。如果我不是刚见识过她转身时那怨毒的眼神，我几乎都要信了。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端着碟子那纤细的手腕，我心里忽然冒出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她这副"姐妹情深"的戏码，演得用力过猛，像一块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我看着她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一句没过脑子的话就溜了出来："雨薇，
你眼线好像有点晕开了，看着……怪吓人的。"苏雨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眼角，动作有些慌乱。就在这时，
她脚下那双价值不菲的羊皮底拖鞋，似乎踩到了门口地毯一个微微卷起的边缘。"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她整个人猛地向前趔趄了一下，手里那碟抹茶慕斯脱手飞出，不偏不倚，
全糊在了她自己胸口的真丝衬衫上！绿色的奶油粘腻地挂在她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上，
还有几块掉在地毯上，留下难看的污迹。空气死寂。苏雨薇低头看着自己一片狼藉的前襟，
又抬头看着我，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
眼神从震惊到羞愤再到难以置信的恐惧。"程清漪！"她终于爆发了，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你嫉妒我！你这个扫把星！"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
跺着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身冲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摔上了门。我站在原地，
看着地上那摊绿色的奶油和地毯的污渍，还有空荡荡的走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得，
这下"扫把星"的名头算是彻底坐实了。王伯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然后叹了口气，转身去叫清洁阿姨了。程国栋找我的时候，
是在他那个堪比小型图书馆的书房里。厚重的红木书桌后面，他靠在宽大的皮椅上，
指尖夹着一支雪茄，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李美娟没在。"坐。
"他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我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等着他的训斥或者警告。
出乎意料，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疲惫："清漪，
今天的事……雨薇妈妈已经跟我说了。"我没吭声。"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
突然把你接回来，打乱了你的生活。"他弹了弹烟灰，"但你也得明白，程家不是小门小户，
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你身上流着程家的血，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这个家族的脸面。
""所以，您想让我怎么做？"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觉得陌生，"彻底当个哑巴？
"程国栋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我的直接。"不是让你当哑巴。是让你学着……谨言慎行。
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隔着烟雾看向我，
眼神里透出一种商人才有的精明算计。"清漪，你那个……嗯，说话比较灵验的特点，
未必全是坏事。"我心里咯噔一下。"商场如战场，"他吐出一口烟圈，"有时候，
一个关键的判断，一个竞争对手的失误，都可能带来巨大的利益。"我明白了。
他这是看中了我这张"乌鸦嘴"的"战略价值"。想拿我当枪使，去咒他的竞争对手？
荒谬感再次席卷而来。我看着他，这个我生物学上的父亲，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在他眼里，
我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可能还不如一个有用的工具。"爸，"我语气没什么起伏，
"您觉得，我这嘴，它听我指挥吗？"程国栋的脸色沉了沉。
"今天您要是让我说‘环宇集团那个项目肯定黄’，"我继续说，
"没准明天它就起死回生了，顺带让程氏损失一大笔。您敢赌吗？"书房的空气又安静下来。
雪茄的烟雾袅袅上升。程国栋的脸色变幻不定，显然，
他也在权衡这种"不可控武器"的风险。最终，他挥了挥手，语气重新变得不耐："行了，
出去吧。记住我说的话，以后在公开场合，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管好你的嘴！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命令。我站起身，没再多说一个字，
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压迫感的书房。刚关上书房厚重的门，
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程国栋打电话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对，那个项目再评估一下，
总觉得有点不踏实……"我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看，恐惧的种子已经埋下了。
连他自己都不敢完全信任所谓的"商业判断"了。苏雨薇似乎被那碟抹茶慕斯打击得不轻，
连着几天都没出现在我面前，大概忙着去美容院做护理和采购新衣服了。
程子皓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在家也是抱着手机打游戏。李美娟看到我，更是绕道走，
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畏惧。我乐得清净，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或者跟林晓微信吐槽。林晓总说我心态好，被嫌弃成这样了还能当宅女。"这叫战略性蛰伏！
"我打字回她，【我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正大光明离开这个‘金丝笼’的机会。
】林晓发来一个加油的表情包：【我相信你！不过……你确定你这嘴不会先把你自己咒死？
】【……闭嘴。】机会比我想象中来得快，但方式却极其令人无语。这天，
程国栋突然说要举办一个家庭晚宴，庆祝他拿下一个重要项目。规模不大，
只请了几家关系非常密切的世交好友。"清漪，"李美娟在餐桌上，
用一种极其公式化的口吻通知我，"明天晚上七点，你准备一下。记住，少说话。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苏雨薇坐在她旁边，穿着一身新款的香奈儿小洋装，妆容精致，
完全看不出几天前的狼狈。她对我露出一个甜美的、带着点胜利者姿态的微笑："姐姐，
明天来的都是爸爸很重要的朋友呢，听说李伯伯家的公子刚从国外回来，又帅又有才，
姐姐可要好好表现哦。"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她大概巴不得我在这种场合出丑，彻底坐实"扫把星"的名声，最好能惹恼重要的客人。
我低头喝汤，没理她。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公开场合，众目睽睽，这确实是个高危地带。
程国栋的警告言犹在耳。晚宴当晚。程家别墅灯火通明，衣香鬓影。
我穿了一条中规中矩的黑色连衣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打定主意今晚当个隐形人。来客都是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李美娟和苏雨薇像两只花蝴蝶，
穿梭在人群中，言笑晏晏，八面玲珑。程国栋被几个老板模样的人围着，红光满面，
谈笑风生。一切都显得和谐而体面。直到那位李伯伯和他刚从国外回来的儿子李泽言出现。
李泽言身材高大，西装笔挺，戴着金丝眼镜，确实气质不凡。他一进来，就成了焦点，
苏雨薇更是第一时间端着酒杯迎了上去，笑靥如花。程国栋显然很看重李家，
特意端着酒杯走过去，热情地寒暄。我远远看着，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然而，
不知道是不是苏雨薇说了什么，李泽言的目光越过人群，竟然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
他端着酒杯，在苏雨薇和程国栋的陪同下，朝我这个角落走了过来。"程叔叔，
这位就是您那位刚找回来的千金吧？"李泽言的声音温文尔雅，带着一丝好奇。
程国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啊，是，清漪，这是你李伯伯的公子，泽言，
刚从斯坦福回来。""程**，你好。"李泽言朝我伸出手，笑容得体。我头皮有点发麻，
硬着头皮站起来，伸出手和他短暂地碰了一下："你好，李先生。"苏雨薇站在李泽言身边，
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飞出来。她故意用一种亲昵的语气说："姐姐，
泽言哥可是很厉害的，你多跟他聊聊嘛，别这么害羞。
"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压力陡增。我知道苏雨薇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逼我在这种场合说话。李泽言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开始问我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比如平时喜欢做什么，喜欢读什么书之类的。程国栋在一旁，脸色看似平静，
但眼神里的警告像刀子一样刮过来。李美娟也紧张地盯着我。
我尽量用最简短的词语回答："看书。""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还好。"气氛有点尴尬。
李泽言大概觉得我太过冷淡无趣，微微蹙了下眉。苏雨薇见状，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适时地插话，想把李泽言的注意力拉回去："泽言哥，
听说你在国外还拿了帆船比赛的奖项？太厉害了！给我们讲讲嘛……"就在这时，
程国栋身边一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总，大概是喝多了点，突然插话进来，
嗓门有点大："老程啊！你这项目拿得漂亮！听说老刘那边气得不轻，
他儿子那个公司刚上市，架子端得老高，结果被你截了胡！"他声音洪亮，
周围一圈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程国栋脸色微变，显然不想在这种场合谈论这种敏感话题，
打着哈哈想岔开："老张，喝酒喝酒……"偏偏那个张总来了劲，
拍着程国栋的肩膀："怕什么！他儿子那公司，叫什么来着……哦，‘新锐科技’！
听着就虚头巴脑，我看啊，悬得很！指不定哪天就……"他话没说完，目光扫过角落里的我，
大概是听说了什么传闻，或者纯粹是喝高了嘴欠，竟直接朝我扬了扬下巴，
带着点戏谑："诶，小程侄女，听说你说话挺灵？你说说，老刘儿子那公司，是不是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