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我的心头。
我当初怎么会签下这么一份荒唐的协议？
我努力回忆着。
领证前一天，江哲拿着这份打印好的协议找到我。
他说，这只是个形式，是为了让彼此更有安全感，证明我们的结合不是为了钱。
他还半开玩笑地说：“你看，条款对双方都是一样的，万一我先提离婚，我也要赔你五十万。公平吧？”
当时的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甚至觉得，他这种凡事讲求规则和契理的精神，是一种成熟稳重的表现。
我连里面的细则都没仔细看，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想来，那不是成熟，那是处心积虑。
他早就为今天，为我可能有的反抗，埋下了最致命的陷阱。
“想起来了？”
江哲看着我苍白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陈暖，我早就说过，我是一个凡事讲求规则的人。”
“你现在要打破规则，就要付出代价。”
婆婆刘兰在一旁帮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五十万！听到了没有？”
“要么，你就乖乖回来，把孩子生下来，继续过你的日子。”
“要么，你就拿出五十万，然后滚蛋！”
“你自己选！”
她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吃定我的样子。
我看着眼前这对母子，他们的嘴脸在这一刻无限重合。
贪婪，冷酷，胜券在握。
他们以为，这五十万，就是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锁。
我一个普通上班族，家境也一般，怎么可能拿得出五十万？
他们笃定，我最后只能屈服。
回到这个牢笼里，继续扮演那个温顺的、可以被无限压榨的妻子和儿媳。
然后，生下那个从在娘胎里就要开始“负债”的孩子。
不。
绝不。
我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但我的头脑，却在极度的愤怒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好。”
我说。
“五十万，是吗？”
我的反应显然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江哲和刘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协议是我签的，我认。”
我看着江哲，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江哲，你也别忘了，协议是双方的。”
“既然要算账，那我们就一笔一笔，算个清楚。”
江哲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冷笑一声，“从结婚到现在，一年零三个月。我们所有的开销，你都记了账，对吧？”
“当然。”他下意识地回答，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很好。”
我走到那台已经黑屏的笔记本前。
“电脑坏了没关系，我相信以你的性格，一定有云端备份。”
江哲的脸色变了变。
被我说中了。
“现在，你把它打开，我们来对一对账。”
“对什么账？”刘兰不耐烦地插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我没有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江哲。
“江哲，你记不记得，我们结婚的婚房，这套房子，是谁买的？”
江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这套房子，是我父母在我婚前全款买给我的，房产证上，写的也是我一个人的名字。
当时，为了照顾江哲的“自尊心”，我从未在外面提过这件事。
对外只说是我们“一起”买的。
而江哲，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一起”。
他把这套本该属于我的房子，当成了我们“共同的家”，然后，理直气壮地让我在这里，A房租。
每个月1500块。
一年就是一万八。
现在想来，这是何等的讽刺和可笑！
“怎么不说话了？”
我步步紧逼。
“这套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对吗？”
江哲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那既然是我的房子，我住在这里，天经地义。你住在这里，是不是应该付我房租？”
“我们之前说好是AA……”他试图争辩。
“AA？”我打断他，“AA的前提是，资产是共有的！你住着我的房子，还让我跟你A房租，江哲，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你每个月付给我的那1500块，不是房租，是你占用了我的空间，付给我的‘场地使用费’！而我付的那1500块，又算什么？我付钱住在自己的房子里？”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逻辑也越来越清晰。
这些以前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全都变成了反击的武器。
江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引以为傲的“公平”，在绝对的产权面前，不堪一击。
“还有！”
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结婚时的彩礼，你家一分没出，说要‘新事新办’，我同意了。但我家陪嫁了十万块的家电和家具，这些，发票都在我这里，算不算我的个人财产？”
“你每天用着我陪嫁的冰箱、电视、洗衣机，是不是也该付‘使用费’？”
“我们家的饭，大部分是我做的，菜是我买的，就算菜钱AA，我的劳动力呢？是不是也该有个价钱？”
“我给你熨烫衣服，打扫卫生，这些家务劳动，按市场价，钟点工一小时也要五十块吧？”
“还有……”
我越说越快，脑子里那些曾经被我认为是“夫妻情分”的东西，此刻全都转化成了冰冷的价码。
用他的逻辑，来打败他。
“最重要的一笔账，江哲。”
我停下来，看着他惨白的脸，笑了。
“我怀孕了，这个孩子，法律上讲，是我们共有的。”
“但十月怀胎的辛苦，是我一个人在承受。”
“孕吐、水肿、身材走形、分娩的剧痛、产后恢复的艰难……这些，又该怎么计价？”
“你不是喜欢做表格吗？来，你现在就给我算算，这些账，加起来，值多少钱？”
“是你那五十万重要，还是我这些‘无形成本’更值钱？”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江哲和刘兰，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他们大概从来没想过，那个温顺的、对数字不敏感的陈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看着他们，心中没有报复的**，只有无尽的悲凉。
是什么，把一个对婚姻充满向往的女人，逼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会计？
是他们。
是这对把亲情和爱情全部量化成金钱的母子。
江哲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套引以为傲的“AA制”理论体系，在我的反击下，已经彻底崩塌。
因为他发现，如果真的要算清楚。
他，才是欠我最多的那个人。
“怎么不算了？”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大会计，你的计算器呢？”
突然，婆婆刘兰像疯了一样扑了过来。
“你这个**！你胡说八道！”
“你就是不想赔钱！你就是想讹我们家！”
她张牙舞爪地想来抓我的脸。
我早有防备，侧身躲过。
刘兰扑了个空，脚下不稳，身体踉跄着朝茶几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她的额头，不偏不倚，正好磕在了坚硬的茶几角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