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薛雨萱发现，孟云霆与五年前，变了许多。
以前，他也常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但不像现在，整个人透着一丝清冷。
以及，略有压迫的距离感。
她还记得，刚到孟家大宅时，她与奶奶，住在下人房里。
薛雨萱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的下人，泾渭分明，从不跨越楚河汉界。
坐上司机接送孟云霆上下学的劳斯莱斯，也和他隔的远远的。
整整一个学期，两人没说过一句话。
她记得，两人第一次出现交集，是学期结束的最后一天下午。
学校开了大会，发了成绩单回去。
孟云霆坐进车里，瞥了眼她拿在手里的成绩单。
忽然伸长手，从她手里夺过去。
薛雨萱压根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手上根本没用劲拿着。
轻而易举，就被他抽走了。
木楞楞看向他。
孟云霆扫了一眼她的成绩，语气得意而贱兮兮，“有待提高。”
孟云霆是第一，薛雨萱是十五名。
扫完成绩单，他偏头，看向呆滞的薛雨萱，把成绩单放回她怀里。
又说，“成绩也不是倒数，怎么像个呆子。”
那一年，他们十四岁。
……
“让我们恭喜孟凡女士获得年度……”
台上主持人的声音，把薛雨萱的神思喊了回来。
这是一场分猪肉晚会。
很无聊，容易让人出神。
——
第二天，薛雨萱就在电梯间里，听到了楼上传媒公司职员的窃窃私语。
“这个奖，本来不应该是你们组总监的吗？怎么给孟总了？”
“这有什么办法，我们是一组，她们是二组，我们组长是总监，她是总经理，作品送上去，创意人写的她的名字……”
“公司是人家的，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名声她拿了，活都是我们熬夜肝出来的，屁都没有。”
“你们看她的百科那些奖项，有几个是她自己做出来的？”
“听说她们家给她开这个公司，就是刷名声用的，人家是名媛大千金，你是什么，牛马。”
“行了行了，牛马们，别说了。”
……
薛雨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出了电梯。
今天公司里，已经传遍了孟云霆来接替现任老总的风声。
但一早上，都没见到孟云霆的身影。
作为昨天参加商贸会，唯一见过孟云霆的人。
中午在茶水间，薛雨萱被八卦的同事团团围住。
“雨萱，今天早上副总说，孟总比照片上还帅，真的吗真的吗？”
薛雨萱喝了口咖啡，点头微笑说，“帅呆了。”
“早知道昨天我就去了！”
“比‘要把伞’还高吗？”
“要把伞”，幺八三，是蔡伟豪的绰号。
蔡伟豪身高一米八三，很骄傲，整个公司都知道。
每次自我介绍，都会说自己跟当年湾湾那个183男团有缘。
因为，他也是183。
薛雨萱微笑点头：“高多了。”
同事的微信群里，一个早上，都在网上和总公司的网页，搜刮孟云霆的的照片。
只有一张模糊的大合照。
却依稀能透过身形和模糊的脸庞，看出是个大帅哥。
一时间，都对他充满了好奇。
“这得多帅啊，以后和他一栋楼共事，我都觉得精神了，有福了！”
薛雨萱继续微笑点头：“福气大了。”
一个跟薛雨萱比较要好的同事看向她，笑道：
“雨萱，你怎么那么像日料店门口的招财猫？”
机械，捧哏。
就连那笑容，也是机械。
薛雨萱捧着咖啡，笑眯眯的，“夸老板不行？你有异议？”
难道要说他不帅不高？
即使是陌生人，也没法否认他长了一张好脸。
同事唾弃她一声，“狗腿！”
唾弃完，又转回去接着八卦。
“听说是因为公司一直效益不好，被总公司收购后，集团让孟总过来亲自掌舵，要大干一场，顺便历练历练。”
大家都对孟云霆的降临，翘首以待。
但薛雨萱没想到，在他来之前，公司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孟凡。
孟凡把她叫到了会议室。
“怎么，云霆到天际来，你是不是偷着乐？”
孟凡坐在办公椅上，看着薛雨萱的眼里，都是不陌生的睥睨。
用她自己的心思，揣测着薛雨萱的想法。
薛雨萱坐在她对面，语气平静，“没有。”
孟凡冷笑一声，她才不信。
薛雨萱笑，“说错了，不瞒着你，我可乐坏了呢！”
反正她怎么说，孟凡也不会信。
孟凡咬着牙。
“你应该离他远远的，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晃荡！”
这次，轮到薛雨萱冷笑。
“孟凡，你想清楚，是他，到天际来，不是我在他面前晃荡。我三年前来天际，天际还没被收购呢。”
“你有异议，不如去质问他，怎么晃荡到我面前来了。”
薛雨萱这种平波无澜的语气，让孟凡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继而，是愤怒。
她交叉双手，烦躁地说，“你辞职吧，别再出现在他面前，工作我帮你找。”
孟凡为了孟云霆，开出了条件。
薛雨萱惊讶于，孟云霆的魅力，让孟凡从高中疯到现在。
明明孟云霆有联姻对象了，她吃哪门子的醋，还吃自己这个透明人身上？
不知道孟凡是不是以为，孟云霆现在跟她楼上楼下，所以自己有希望了。
薛雨萱只能祝她好运。
可是，想诱她离开？
这三年，薛雨萱从无到有。
从拿底薪三千的销售，蹲在路边吃盒饭开发客户。
到现在，可以靠着既有稳固的客户，月入快两万，为什么要她辞职？
她又没有犯法。
“我不辞职。”
薛雨萱很坚定。
“想我走？可以，让公司把我开了，我立刻走。”
孟凡气的差点跳起来。
“你还想跟他有什么纠缠？”
薛雨萱看着桌面，很想跟她说。
自己那半年，跟孟云霆早就纠缠过几百回了。
在他的公寓里。
在他的床上……
孟云霆战力很惊人呢。
明明每回都有安全措施，却还是让她，有了一个女儿。
周围的人都以为，宁宁是她跟前夫生的。
以为她有前夫。
但她不会说，孟云霆既然不喜欢她，她不会跟他再有瓜葛。
她父母健在，那些年，却等同于无父无母。
也就这几年来了宁城，母亲才跟她继续有了联络，时不时走动。
四年前，孩子，是她自己要生的。
是她给自己的宝贝礼物，是跟奶奶三代同堂的唯二亲人。
她不会告诉孟凡，让她有机会打扰宁宁快乐的童年。
“你急什么？”薛雨萱看着跳脚的孟凡，置身事外说着。
“他记忆里没有我，你有能力，就自己去招他喜欢呗。”
“你的对手，可不是我。用不着把我当作假想敌。”
孟凡却想起高中的时候，孟云霆护着薛雨萱的场面。
她不想提起过去，让薛雨萱记起。
拍着桌子说，“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云霆会出车祸？他会出事？你就是个灾星！”
薛雨萱沉默了片刻，脑子里一根弦，拉得很紧，很疼。
耳边仿佛能听到那时，车辆紧急刹车的刺耳声，以及瞬间碰撞的声音。
忽然的昏暗。
以及腿上，骨头碎裂的隐隐痛感。
……
五年前那天，在楼梯间里。
薛雨萱在黑暗中，最后站到他的大学同学离开，也没有进去。
本来想等他的同学离开，进去质问他，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当作消遣。
她在楼梯间玩着手机。
忽然，邮箱弹出消息。
她机械抬手，点开。
最后，默默自己走下了楼梯。
二十几层的楼梯，她片刻没停，却丝毫没感到腿酸。
下了楼，把小蛋糕丢到垃圾桶里。
搭上地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孟云霆打微信给她，她没有接。
回到家里，才发微信给他说，睡过去了，就不去他公寓了。
通房丫头……
哼，确实太尽职了。
他的公寓，在富人区。
她和奶奶的家，与他，隔了半个城市。
她就是这么尽职尽责，去送上门，当床伴？
那天，薛雨萱翻来覆去，一夜没睡。
第二天中午，和奶奶吃了午饭，才搭公车过去。
她虽然去过不少次他的公寓。
但东西不多，只有睡衣和一套洗漱用品。
她背着书包，收了睡衣，又去主卧厕所，拿护肤品和洗漱用品。
她突然过来，说要分手，又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
孟云霆穿着家居服，纳闷地跟在她身后。
“小绵羊怎么突然咬人了？”孟云霆还在笑，开着玩笑。
见她拿了东西，装进书包里，开了门就要走。
一个箭步，整个人挡在门口。
他高，瞬间变成人墙，挡住去路。
薛雨萱深吸了口气，希望场面不要太难看。
她知道自己不像他，生来含着金汤匙，可要把原因说出来。
把自己说成送上门的。
说不出口。
对着他，嗅着近在咫尺的气息。
吸气，抬头看着他。
那几个字，好几次涌上喉咙，都说不出口。
她觉得自己不是啊！
她怎么是呢？
她昨天都没哭，这时，却红了眼睛。
孟云霆这种时候，就讷讷的。
说，“行，你冷静几天，我先送你回去。”
他拿了车钥匙，开车送她回去。
路上，发生了车祸。
……
以前，薛雨萱会怪自己。
怪自己没有好家境，融不进班级，被同学嘲笑。
走在他旁边，要被同学指指点点。
那时有人问她，“雨萱，你们家，是不是孟家合作伙伴啊？”
薛雨萱知道她们是故意的，故意问这话，嘲笑自己。
可小时候的她，就是做不到自信坦然说出“对，我家是保姆”这几个字。
她一迟疑，同学就哄堂大笑。
“对啊对啊！保姆也是合作伙伴啊！谁敢说不是？”
“穷乡下人，还要装大款！”
“够虚荣的！装模作样！”
……
薛雨萱低着头，攥着手，不可自制回忆过去，整个人好似被冰冻住了。
那时候，她心里总责怪自己，穷、普通、土，样样不好。
比不上才上中学，就已经一身名牌的同学。
但后来，脱离了中学，上了大学和工作后，就不会了。
回过头，反而心疼那时的自己。
那不是她的问题。
是那些人不对在先，她们傲慢，高高在上，瞧不起人。
在那种环境下，她不敢大声说出那些话，不是她的问题。
时至今日。
车祸醒来后，有了宁宁后，就更不会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
天意，让他忘了自己。
天意，让她车祸后宛如重生。
天意，给自己一个可爱的家人，重新开始。
薛雨萱站起身来，看着孟凡说。
“我是灾星？我是你的福星吧。”
“他出事忘了我，你没偷着乐？别得了便宜卖乖！”
……
与此同时，外头的办公区里。
职员已经一窝蜂，朝刘副总引进来的孟云霆围着过去。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被人群簇拥着，格外耀眼。
中午刚在茶水间八卦的人到了眼前，女职员们都在微信小群里狂发。
【好帅，真的好帅！】
【太好了，以后上班都有动力了！虽然我有老公，但看看也好啊！】
【再也不用看那些大肚子的谁了……】
【你们说，要把伞敢不敢在孟总面前自我介绍自己有183？沈腾笑.jpg】
【我上班的尸体，暖起来了！】
……
孟云霆听着众人大声小声的“孟总”，对眼神，颔首。
趁着刘副总说官话的功夫，蔡伟豪已经捧了一杯水过来。
穿进人群，太监一样说：“孟总，您口渴了吧，喝点水。”
孟云霆扫了他一眼，记下这个人，拿着水杯，说了句淡淡的“谢谢。”
蔡伟豪两手交叠在前，站在最前排。
心里暗骂着刘副总。
孟总空降，居然一个闷声都不吭，都没提前说这件事。
孟云霆这一回，属于空降，大家都是今天才知道。
刘副总例行公事说着公事安排，还有公司新的方向。
孟云霆视线淡然，扫过众人。
他记性很好，默默记下职员的面孔。
行政部的经理在旁边说着，请众人吃下午茶的消息。
众人又一阵喧闹。
“孟总到新公司来，暂时人员配备还不足，人事部已经在招揽，但新人也需要适应，暂时需要一位职员做助理。”人事部的琳达说着。
孟云霆在总部也有助理，但还得替他两边跑，管着那边的事情。
一块到这儿来，阵仗有些过大。
旁边的同事互相扫视着，有人已经跃跃欲试，想毛尖自荐。
天际是货运公司，业务包揽国内外，有很多年轻面孔。
人事部经理扫着众人，心里也有想推荐的人。
但这种事情，总经理就在这里，还得他自己满意。
“就你吧。”
孟云霆清冷的眼眸抬起，很快下了决定。
众人不知他说的谁，随着他的视线，落在了刚刚从会议室推门出来的薛雨萱身上。
薛雨萱打开门，看到众人的视线。
闪光灯一样，莫名其妙齐刷刷投射在自己身上，愣住了。
而会议室外的众人，也一脸不解。
空气突然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