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
沈家老宅。
起因是沈家老爷子，也就是我的外公，要考察两个外孙的资质。
林霄来接我的时候，表情很凝重。
“记住，藏拙。”
他只对我说了这两个字。
我点了点头。
车子驶入沈家庄园。
奢华的别墅，修剪整齐的草坪，随处可见的佣人和保镖。
这里的一切，都彰显着主人的权势和财富。
我像一个误入的闯入者，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客厅里，坐满了人。
沈家的长辈们，悉数到场。
主位上，坐着一个不怒自威的老人，想必就是外公沈万山了。
沈清坐在他的下首，怀里抱着一个穿着精致小西装的男孩。
那个男孩，就是林辉。
他看起来比我高了半个头，但面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懦。
完全没有沈清口中那个“天之骄子”的模样。
看到我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就是林霄养在外面的那个儿子？”
“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跟我们小辉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见。
沈清的脸上，更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对着怀里的林辉柔声说道：“小辉别怕，今天好好表现，让爷爷看看，你才是最棒的。”
林辉紧张地点了点头。
林霄拉着我，走到了沈万山面前。
“爸。”
“外公。”我跟着喊了一声。
沈万山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扫。
“嗯，回来了。”
他的态度，不咸不淡。
然后，他便将目光转向了林辉。
“小辉，过来，让爷爷看看。”
林辉立刻从沈清怀里挣脱，小跑到沈万山面前。
“爷爷！”
他的声音，又甜又糯。
沈万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好，我的乖孙。”
他将林辉抱在怀里，指着茶几上的一副围棋棋盘。
“小辉，爷爷教你的棋，学得怎么样了？”
“爷爷，我已经能背出好多棋谱了！”林辉骄傲地挺起小胸膛。
“哦？是吗？那今天，就跟爷爷下一盘，如何？”
“好！”
一老一小，就在众人面前，摆开了棋局。
而我，则被晾在了一边。
像一个无人问津的透明人。
林霄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我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和隐忍。
我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低下头，看到我平静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拳头。
他对我，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赞许的笑容。
棋局开始了。
沈万山显然是在有意放水。
但林辉的棋力，实在是不堪入目。
他的每一步，都下得犹豫不决，破绽百出。
不过几分钟，他就被沈万山逼得节节败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沈清在一旁，比他还紧张。
“小辉，别急，想想妈妈请的老师是怎么教你的。”
“想想G5那个定式！”
“对，虎！虎一个！”
她的声音，破坏了棋局的安静，也让沈万山的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林辉在沈清的“指导”下，下了一步臭棋。
沈万山啪地一下，将棋子拍在棋盘上。
“够了！”
他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林辉吓得一哆嗦，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爷爷……我……”
“学了三年棋，连最基本的布局都看不懂！你都学到哪里去了！”沈万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沈清连忙上前，将林辉护在怀里。
“爸，您别吓着孩子，他还小。”
“小？五岁了还小？我五岁的时候，已经能跟大人对弈了！”沈万山怒道，“慈母多败儿！就是被你给惯坏的！”
沈清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客厅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我……我可不可以……也下一盘？”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
我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副既害怕又渴望的模样。
林霄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沈清则是不屑地冷笑一声。
“你？你会下棋吗？”
“福……福伯教过我一点点。”我小声说道。
沈万山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
“哦？你也懂棋？”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权衡。
“好，那你就来试试。”
他指了指林辉刚才的位置。
“就用这盘残局，你若是能赢了我，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所有人都惊呆了。
沈万山的棋力，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别说一个五岁的孩子，就是很多成名已久的国手，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用一盘必输的残局来对弈，这根本就是刁难。
林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爸，林墨他还小……”
“闭嘴！”沈万山打断了他，“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林霄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了。
我走到棋盘前，看着那盘黑子已经被围杀得只剩一口气的残局。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
尤其是沈清和林辉。
他们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我抬起头，看着沈万山。
“爷爷，如果我赢了，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沈万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口气不小。对，什么条件都可以。”
“好。”
我伸出稚嫩的小手，从棋盒里，拈起了一枚白子。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将它放在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位置。
天元。
棋盘的中心。
那是棋局的禁区，也是新生的起点。
沈万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整个客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围棋之道，讲究金角银边草肚皮。
开局占角，是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
而我，第一手，就落在了天元。
这在任何一个懂棋的人看来，都是最愚蠢，最自大的下法。
无异于自寻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