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色如墨。
藏书阁的铁门，无声地打开。
沈晏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走吧。”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
阿九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像两道鬼魅，穿行在寂静的听雨楼。
沈晏的轻功很好，阿九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
他们避开了所有的巡逻弟子，很快就来到了后山。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
这里就是葬剑谷。
听雨楼弟子佩剑损坏或是主人身死后，剑都会被扔到这里。
久而久之，山谷里堆满了断剑残刃，怨气冲天，成了听雨楼人人谈之色变的禁地。
谷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
“葬剑谷”。
笔锋凌厉，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是楼主的手笔。
阿九看着那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沈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回头看了她一眼。
“收敛你的杀气。”
他提醒道。
“谷里的剑灵，对杀气很敏感。”
阿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她不想在这里节外生枝。
两人走进山谷。
脚下踩着厚厚的断剑，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月光被浓雾遮蔽，四周一片昏暗。
只能看到无数断剑的轮廓，像一只只伸出的鬼手，狰狞可怖。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腐烂的味道。
阿九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的父母，就被扔在了这种地方吗？
她跟着沈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沈晏停下了脚步。
“到了。”
他指着前面的一处小山坳。
那里，没有堆积如山的断剑，只有两具并排躺在一起的白骨。
骨头上，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黑色血迹。
周围，散落着一些破烂的布条。
阿jiu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父亲母亲最常穿的衣服。
她的腿一软，跪倒在地。
“爹……娘……”
她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两具白骨，却又不敢。
她怕一碰，他们就碎了。
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压抑了十几年的思念和悲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沈晏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月光穿过云层，洒在他脸上，照出他复杂的眼神。
有同情，有不忍，还有一丝……愧疚。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她。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阿九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
她走到白骨前，仔細地查看着。
父亲的肋骨，断了三根。
母亲的左腿骨，有明显的断裂痕迹。
他们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剑伤。
可以想象，他们当年经历了怎样一场惨烈的厮杀。
阿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父亲的头骨上。
在头骨的后方，有一个很小的孔洞。
不像是剑伤。
倒像是……被某种细长的暗器所伤。
她伸出手，轻轻触摸那个孔洞。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孔洞的一瞬间，一幅画面，猛地冲进她的脑海。
雨夜。
她的父亲抱着她，艰难地抵挡着身后敌人的攻击。
就在他即将突出重围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边的树林里射出。
那是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银针悄无声ika，正中父亲的后脑。
父亲的身体一僵，动作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的迟疑，让他被身后的敌人一剑穿心。
“不……”
阿九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她想起来了。
杀死她父亲的，不是鬼影的人。
而是那个躲在暗处，放出银针的人。
那个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怎么了？”
沈晏见她脸色不对，上前扶住她。
“我没事。”
阿九推开他，摇了摇頭。
她不能告诉他。
在没有查清楚真相之前，她不能相信任何人。
包括沈晏。
她重新蹲下身，假装整理父母的遗骨。
眼角的余光，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她想找到那根银针。
那是最关键的证据。
可是，山谷里到处都是断剑，要找一根细如牛毛的针，谈何容易。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她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它从泥土里拨了出来。
那是一根银针。
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但形状没有变。
就是它！
阿九的心，狂跳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将银针藏进袖子里。
“我们走吧。”
她站起身，对沈晏说道。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仿佛刚才那个崩溃痛哭的人，不是她。
沈晏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了。
她的成长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好。”
他点点头，转身带路。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
但气氛，却和来时完全不同。
阿九的心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而沈晏，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快到藏书阁的时候，沈晏突然停下脚步。
“阿九。”
他叫了她的名字。
“嗯？”
阿九抬起头。
“楼主……他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沈晏说道。
“当年，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的父亲，希望我们沈家能护你周全。”
“可惜，我们沈家也遭了毒手。”
“我父亲临死前，把我送进了听雨楼，让我拜在楼主门下。”
“他让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你，保护你。”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失忆了，被楼主当成普通孤儿收养。”
“我不敢和你相认，也不敢暴露你的身份。因为我不知道，听雨llou里，还有没有鬼影的内应。”
“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把你留在身边，看着你。”
“罚你来藏书阁，也是为了保护你。因为这里，是听雨llou最安全的地方。”
沈晏一口气说了很多。
这是他第一次，对阿九解释这么多。
阿九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没有任何破绽。
可是，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他真的只是想保护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真相？
为什么要在她恢复记忆之后，才说出这番话？
他是在博取她的信任吗？
还是，他另有目的？
“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
沈晏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没关系。”
“时间会证明一切。”
“你只要记住，我不会害你。”
说完，他推开藏书阁的门，让她进去。
阿九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
夜色下，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映着月光。
看不清表情。
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走了进去。
铁门，再次关上。
阿tou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从袖子里，拿出那根黑色的银针。
针的尾部，刻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图案。
一朵祥云。
阿九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图案，她认得。
在听雨楼，只有一种人的衣服上，会绣这个图案。
那就是，楼主的亲传弟子。
楼主的亲传弟子，只有一个人。
沈晏。
所以，当年在暗中偷袭，杀死她父亲的人，是沈晏？
不。
不对。
当年的沈晏，年纪和她差不多，怎么可能有那样的身手？
而且，他说是他父亲把他送进听雨楼的。
时间线对不上。
那么，有没有可能……
楼主，不止一个亲传弟子？
或者说，沈晏，根本就不是楼主唯一的亲传弟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阿九的脑海中形成。
她想起了林子昂死前说的话。
“楼主，沈晏，他们都是吃人的恶魔。”
他说的是，“他们”。
是两个人。
难道，林子昂早就知道什么？
阿九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中。
网的中心，就是听雨llou的楼主。
一个她从未见过，却掌控着所有人命运的神秘人。
而沈晏，就是这张网上，最关键的一环。
她必须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阿九将银针重新收好。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她要变得更强。
只有足够强大，她才能撕开这张网，找到真相，为父母报仇。
她拿起笔，继续临摹剑谱。
这一次，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因为她有了目标。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目标。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进入藏书阁后，沈晏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当他听到那熟悉的沙沙声时，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察unaware的弧度。
那弧度里，有欣慰，有期待，还有一丝……苦涩。
“阿九，快点长大吧。”
“长大了，你才能……亲手杀了我。”
他低声呢喃着，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而他的手中，紧紧攥着另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破碎的玉佩。
上面，同样刻着一朵莲花。
只是那莲花的花瓣，已经碎裂了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