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息怒。”
沈清辞款款走上前，对着老夫人福了一礼，姿态优雅，挑不出一丝错处。
“媳妇不知，所犯何罪？”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还在抽噎的女子，仿佛在看几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老夫人见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心头的火气更盛。
“你还敢问！我好心为你分忧，为你夫君的子嗣着想，精挑细选了几位好姑娘，你倒好，连面都不见，就将人打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还是觉得将军府容不下你了？”
这顶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
那几位姑娘也适时地哭得更凶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清辞却依旧镇定。
她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先转向那几位姑娘，微微颔首。
“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不是。我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怠慢了各位妹妹，还请见谅。”
她姿态放得极低，语气也温和。
那几位姑娘本还想说些什么，被她这么一弄，倒显得她们小家子气，咄咄逼人了。
吏部侍郎家的庶女咬了咬唇，不甘心地说：“夫人凤体违和，我等自然不敢打扰。只是……只是夫人连个准信儿都不给，我等回去，也不好向家中长辈交代。”
“交代？”
沈清辞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冷意。
“这位妹妹说笑了。你们是母亲请来的客人，要交代，也该是向母亲交代。何时轮到我这个做媳妇的，给你们交代了？”
她话锋一转，看向老夫人。
“母亲，媳妇今日的确是见了个人，也确实是为将军的子嗣之事。”
老夫人一愣。
“哦？你见了谁？”
“一个女人。”
沈清辞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一个，我认为比这几位妹妹，更适合伺候将军的女人。”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那几位姑娘的脸色顿时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她们不如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吗？
老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沈清辞，你把话说清楚！我挑选的，都是家世清白的好人家的女儿，难道还比不上你从外面随便找来的？”
“母亲误会了。”
沈清-辞不慌不忙。
“媳-妇并非说这几位妹妹不好，只是……她们太好了。”
“什么意思？”老夫人皱起了眉。
“母亲请来的这几位妹妹，个个出身官宦之家，知书达理，容貌端庄。这样的女子，便是做正头娘子也绰绰有余。可如今，却要她们委身做妾……”
沈清辞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不忍。
“媳妇实在是于心不忍。将军常年在外，府中只有我们婆媳二人。若是让这几位妹妹进了门，整日里独守空闺，岂不是耽误了人家的大好年华？传出去，岂不是说我们萧家苛待了人家？”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既抬高了那几位姑娘，又暗示了她们进门后可能会有的麻烦。
老夫人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她确实没想这么多，只想着儿子的子嗣。
沈清辞见状，继续说道：“更何况，将军的脾性，母亲也是知道的。他那个人，最不喜的便是麻烦。这几位妹妹身后都有家族，盘根错节，若是将来在府中起了什么争执，闹到外面去，岂不是让将军分心，也丢了我们将军府的脸面？”
这一下，算是彻底戳中了老夫人的要害。
萧决的脾气，她这个做娘的再清楚不过。
冷硬，霸道，最烦后宅妇人那些弯弯绕绕。
若是真因为纳妾之事，惹出什么风波，影响了儿子的前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老夫人看那几个姑娘的眼神，也不那么热切了。
那几位姑娘也听出了沈清-辞话里的意思，一个个脸色煞白，却又无从反驳。
她们本以为沈清辞是个软柿子，没想到竟是块裹了棉花的铁。
几句话，就将她们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
“那你说的那个女人，又是什么来路？”老夫人问道。
“她叫柳云烟，是个孤女，无父无母，无牵无挂。”
沈清辞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她曾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本想认她做义妹，留在身边。但她性子倔强，不愿白受恩惠，只在城南一家药铺做些杂活度日。”
“媳妇今日去看她，见她虽出身清贫，却容貌清秀，性情坚韧，且颇通些医理。想着将军常年在军中，风餐露宿，身边若有个懂些岐黄之术的人照顾，总归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她身家清白，孑然一身，进了府，便只会一心一意地伺候将军和我们，绝不会有二心，更不会有娘家在背后撑腰，惹出是非。”
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老夫人的心坎里。
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好拿捏。
懂医理，能照顾儿子，有用处。
还是夫人的救命恩人，知根知底，忠心。
这简直是完美的妾室人选！
老夫人心动了。
她瞥了一眼旁边那几个已经完全失了优势的姑娘，心中有了计较。
“既是你举荐的人，想来是错不了的。”老夫人沉吟片刻，“这样吧，明日，你将那女子带来我瞧瞧。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便让她进门吧。”
沈清辞心中一松，面上却不显。
“是，母亲。”
她又转向那几位姑娘，歉然道：“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改日定当备上薄礼，登门致歉。”
目的已经达到，场面话自然要说得漂亮。
那几位姑娘纵有万般不甘，此刻也只能强颜欢笑地应下，灰溜溜地告辞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沈清辞轻描淡写地化解。
从松鹤堂出来，夜风微凉。
春禾跟在身后，一脸的崇拜。
“夫人，您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让老夫人改变了主意！”
沈清辞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得色。
这只是第一步。
最艰难的，永远是下一步。
“厉害吗？”她喃喃自语，“我只是……不想再任人摆布了。”
回到院中，她卸下钗环，换上寝衣。
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沈清辞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的流苏。
三年了。
她嫁给萧决三年，他就冷落了她三年。
新婚之夜，他一身酒气地闯进来，挑开她的盖头，眼中没有半分新郎的喜悦，只有刺骨的冰冷和厌恶。
“沈清辞，你记住。你想要的将军夫人的位置，我给你。但除此之外，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说完，他便转身去了书房。
从那以后，他再未踏足过她的房间。
她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夫人。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是沈家有难，他萧家主动提出联姻，是她，挽救了摇摇欲坠的沈家。
可在他眼里，她仿佛成了不择手段，攀附权贵的卑劣女子。
她试图解释，试图讨好，换来的却是他更加的冷漠和疏离。
渐渐地，她也死了心。
她不再期盼他的垂怜，只求能在这座金丝笼里，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直到老夫人开始逼她。
逼她承认自己“不能生”，逼她为丈夫纳妾。
她才终于明白，一味的退让，换不来安稳。
只会让她们变本加厉，将她最后一点尊严也踩在脚下。
既然如此，那便反抗吧。
既然你们都想要我“贤德”，那我就贤德给你们看。
我不仅要为将军纳妾，还要为他纳一个，我亲手挑选的，最合我心意的妾。
柳云烟……
沈清辞闭上眼。
对不起了，云烟。
这条路，我只能拉着你一起走。
萧决，你不是厌恶我吗？
那我就送一个女人到你身边。
一个，会让你慢慢注意到我，正视我，甚至……离不开我的女人。
窗外，月凉如水。
一场精心策划的大戏，即将上演。
而此时，谁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北境防线，一匹快马正加急冲出关隘，马上的骑士身披玄甲，背负令旗。
“八百里加急！圣上有旨，召镇北将军即刻回京！”
马蹄声，踏碎了沉沉的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