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选为太子侧妃那天,贺晚宁在袖中藏了一盒胭脂。人人都说这是为了争宠的手段,
连太子都冷眼警告:“孤最厌恶争风吃醋。”可没人知道,
这盒胭脂是她青梅竹马临死前留下的遗物。她每日精心梳妆,
不过是为了完成故人“要好好活着”的承诺。直到那日太子醉酒,
掐着她的下巴质问:“你就这么爱他?”他手中碎裂的胭脂盒里,
掉出一张泛黄的纸条——“若遇良人,不必等我。”---檐角铜铃被风吹动,
叮叮当当的碎响,穿过重重宫墙,递到贺晚宁耳边时,已变得沉闷而遥远。
她跪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初夏的阳光透过廊柱,在她眼前投下一道道明暗交错的光影。
内监尖细的嗓音还在宣读册封的诏书,文绉绉的词句,她听得不甚分明,
只捕捉到最关键的几个字——“贺氏晚宁,册为太子侧妃”。尘埃落定。袖中,
指尖触到一方微凉的硬物,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瓷制胭脂盒,边缘已被摩挲得有些光滑。
她轻轻攥紧,那点凉意似乎能顺着血脉,暂时压下沉甸甸的心口。周围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辨,
有审视,有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怜悯或是幸灾乐祸。谁不知道,贺家这位**,
与已故的镇北侯世子陆允珩是青梅竹马,若非一年前北境那场突如其来的败仗,
陆世子血洒疆场,尸骨无存,如今她早该是风风光光的世子夫人了。现在倒好,
世子夫人没做成,却被塞进了东宫,做个区区侧妃。太子妃之位空悬,东宫后院那几个女人,
哪个是省油的灯?她一个心有所属的“未亡人”,在这里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册封礼毕,
引路的宫女低声提醒:“贺侧妃,该去拜见太子殿下了。”贺晚宁缓缓起身,
膝盖因久跪而有些发麻,她稳了稳身形,面上无波无澜,跟着宫女走向东宫的书房。
太子君腾负手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如松,仅一个背影,便透着储君的威仪与疏离。
他闻声转过身,目光落在贺晚宁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
直抵人心。“贺氏。”他开口,声音清冷,没什么温度,“既入东宫,当守东宫的规矩。
孤这里,清净最是要紧。”他顿了顿,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色泽匀净的唇瓣,
那是方才按品大妆时点上的口脂,也是她每日都会细心描摹的习惯。“孤最厌恶的,
便是争风吃醋,搬弄是非。”他语气渐沉,带着明确的警告,“你可明白?
”贺晚宁垂下眼睫,敛衽行礼,姿态恭顺标准,挑不出一丝错处:“妾身明白,
定当恪守本分,不敢逾越。”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委屈或不甘,
仿佛他方才那番意有所指的敲打,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君腾凝视她片刻,
似乎想从她这副过分平静的面具下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挥了挥手:“明白就好。退下吧。
”贺晚宁依言退出书房,由宫人引着前往分配的院落——揽月轩。地方不算大,
但位置有些偏僻,陈设也简单,符合她这个并不受期待的侧妃身份。她并不在意,
反而觉得清静正好。安置带来的箱笼时,她将袖中那盒胭脂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在妆台一角。
白瓷底,红梅烙,是最普通的样式,里面盛着色泽偏橘的胭脂膏,是她年少时最喜欢的颜色。
允珩哥递给她时,脸上还带着少年人别扭的关切:“喏,小姑娘家,别整日素着脸,
这个颜色衬你。边关风沙大,我此去不知归期,你……你要好好的。”那时她嗔他直男审美,
却还是红着脸收下了。后来,这盒胭脂成了他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北境噩耗传来,侯府败落,
她捧着这盒胭脂,哭干了眼泪。再后来,宫中选秀的旨意落到头上,父亲愁白了发,
她反而平静了。“要好好活着。”这是他信里最后的话。所以,她每日起身,都会用这胭脂,
淡淡扫过唇瓣,轻轻晕染脸颊。镜中人便有了几分鲜活气色,
履行着那个“好好活着”的承诺。这无关取悦谁,只是她为自己点起的一点微光,
在这深宫高墙里,提醒自己还要走下去。然而在东宫众人眼中,这位新来的贺侧妃,
每日雷打不动的精心妆扮,尤其是对那盒看似平平无奇的胭脂的珍视,
分明就是邀宠献媚的手段!不过是碍于太子殿下明显的冷淡,不敢做得太明显罢了。
流言悄无声息地蔓延。“装得一副清高样,给谁看呢?”“可不是,殿下连正眼都没瞧过她,
也就只能靠着那张脸做些功夫了。”“听说那胭脂是她特意带进来的,不知是什么狐媚子香,
想勾引殿下呢……”贺晚宁偶尔听见几句风言风语,只当未闻。她每日晨昏定省,
向位份高于她的良娣、承徽们请安,安静得像个影子。
闲暇时便在揽月轩的小院里看书、临帖,或是侍弄几盆生命力顽强的花草,
日子过得如同古井,波澜不兴。太子君腾的确如他所说,喜好清净,极少涉足后宫。即便来,
也多是去几位家世显赫、或性情活泼些的妃嫔处。揽月轩,他自那日训话后,再未踏足。
直到一次宫宴。贺晚宁按品级穿着侧妃礼服,坐在并不起眼的位置。席间丝竹管弦,
觥筹交错,她只默默低头,减少存在感。偶尔抬眼,
能感受到主位上那道淡漠的目光掠过自己,她依旧垂眸,不动声色。
一位颇得太子青眼的林承徽,大约是酒酣耳热,
笑着指向席间一盆开得正艳的牡丹:“殿下您看,这魏紫姚黄,国色天香,真是夺目。
”君腾随意瞥了一眼,并未接话。林承徽眼波流转,忽然落到贺晚宁身上,
掩唇笑道:“不过呀,依妾身看,再好的花儿,也得有懂得欣赏的人才是。就像贺妹妹,
每日里胭脂水粉,妆扮得如此精心,若是无人欣赏,岂不也是寂寞?”话音落下,
席间瞬间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贺晚宁身上,有幸灾乐祸,有同情,也有纯粹的看好戏。
贺晚宁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松开。她抬起头,看向林承徽,目光平静无澜,
连唇边那抹因胭脂而存在的浅淡笑意都未曾改变:“林姐姐说笑了。女为悦己者容,
固然是佳话。但妾身以为,对镜理妆,首先悦纳的是自己。容颜整洁,是对自身,
也是对这般盛大宫宴的尊重。”她声音不高,却清晰柔缓,不卑不亢。既未否认妆扮,
又将动机引向了“自重”与“礼仪”,让人挑不出错处。林承徽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还想再说什么。主位上却传来一声淡淡的:“够了。”君腾放下酒杯,
视线在贺晚宁波澜不惊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里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
随即移开:“宴饮继续。”这场小小的风波就此揭过,但贺晚宁那份超乎常人的镇定,
却落入了不少人眼中,包括君腾。之后的日子,依旧平淡。贺晚宁深居简出,
除了必要的场合,几乎不出揽月轩。她似乎真的将“不争不抢”践行到了底。偶尔,
在宫道转角,或是花园曲径,她会与太子迎面遇上。她总是及时退避一旁,垂首行礼,
姿态恭谨,直到他带着随从远去,才直起身,默默离开。从头到尾,没有一次试图抬眼看他,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君腾心中那点异样感愈发明显。
他见过太多女人看他时的眼神,或敬畏,或爱慕,或渴望,或算计。唯独这个贺晚宁,
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投石下去,也惊不起半分涟漪。她每日描摹那张精致脸庞,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她口中所谓的“自重”?某日午后,君腾信步走到揽月轩附近。
隔着一道爬满藤萝的月洞门,他看见贺晚宁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中拿着一卷书,
正低头看得专注。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那抹因胭脂而格外柔和的唇色,在光晕中微微翘起一个极自然的弧度。
那不是刻意练习出的微笑,而是阅读到会心处,自然而然流露的愉悦。君腾脚步顿住。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被外界传言为“失意”、“伪装”的女人,
似乎在她自己这一方小天地里,寻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宁。那安宁,与他无关,与东宫无关,
只属于她自己。这种认知,让他莫名有些……不适。深秋时节,贺晚宁感染了一场风寒。
病中虚弱,她依旧每日强撑着起身,坐到妆台前,想要触碰那盒胭脂,指尖却颤抖得厉害,
几次都无法打开盒盖。最终,她叹了口气,将胭脂盒紧紧攥在手心,靠着妆台喘息。
镜中的脸苍白憔悴,唯有眼底还残留着一丝倔强。宫女去回了管事,请了太医来看诊。
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前朝,太子并未亲自前来,只派内监送来了些寻常的药材补品。
揽月轩依旧冷清。贺晚宁昏沉地睡着,时梦时醒间,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看见了那个骑着骏马,笑着朝她伸出手的少年郎。“允珩哥……”她无意识地呓语,
眼角有泪滑落,浸湿了枕畔。病去如抽丝,等她终于好转,能下床走动时,人清减了一圈,
但每日对镜梳妆,使用那盒胭脂的习惯,又恢复了。只是,某次她去花园散心,
经过一片开始凋谢的菊圃时,隐约听见两个小宫女的窃窃私语。“……真的吗?
殿下昨晚真的去了揽月轩?”“千真万确!不过听说贺侧妃病着,早早熄灯睡了,
殿下在院门外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没进去呢。”“哎呀,真是可惜……要是贺侧妃醒着,
说不定就能……”小宫女们的声音渐远,贺晚宁驻足花前,神情微怔。君腾来过?在她病中?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摇摇头,将这微不足道的插曲抛诸脑后。他或许是恰好路过,
或许是出于对宫嫔基本的抚慰,无论哪种,都与她无关。她不知道的是,那夜君腾确实来了。
批阅完奏章,夜已深,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揽月轩附近。见里面灯火已熄,一片寂静,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院门外。隔着门扉,他什么也听不见,只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飘来的药味。
他在那儿站了许久,直到夜露浸湿了衣襟,才沉默地转身离开。心中那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
更重了。时光荏苒,入了冬,第一场雪落下时,边境传来不大不小的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