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月末梢的秋老虎把空气烤得发黏，傍晚六点的阳光斜斜扎进“金裕昌”珠宝店，
柜台里的钻石泛着冷光，却照不亮满地的碎玻璃碴子。我踩着玻璃碴往里走，
皮鞋跟碾过石英砂的咯吱声，混着空气里的怪味——消毒水、血腥味，
还有股香蕉水的刺鼻气，像被人硬生生揉在一起。陈金裕就倒在保险库那扇合金门前。
深棕色定制西装被血浸出深色斑块，领口那枚祖母绿领针歪歪扭扭卡着，
最瘆人的是他那只手——半蜷着悬在密码键盘上方，指腹泛着不正常的粉红，光溜溜的，
别说指纹，连道纹路都找不到，像被人用砂纸狠狠磨过。“头儿！”助手小林的声音发紧，
勘查灯在门框上晃出惨白的光，“门锁没撬，保险库门半开着……里面空了！”我蹲下身，
指尖悬在陈金裕的手上方。指腹边缘沾着点白色粉末，捻起来涩涩的，不是磨砂纸碎屑，
倒像某种清洁剂的渣子。镊子挑起他袖口的碎钻，指甲盖大小的棱面上，
竟挂着星点透明胶屑——是宽边美纹纸胶带的那种。“死者陈金裕，五十六岁，店主。
”小林捧着记事本，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昨晚十点打烊，店员说他亲自锁的门。
今早七点张妈来开门，卷帘门没锁死，一推……就看到这了。”我抬眼扫了圈。
前厅柜台玻璃碎了好几块，里面的镀金首饰撒了一地，
可真正值钱的铂金项链、翡翠摆件全没了——摆明了是故意做的抢劫现场，
连演戏都懒得演真点。“昨晚最后见他的是张妈？”我把碎钻塞进证物袋，
标签笔“1”字刚划完，勘查灯的光突然在保险库门内侧顿了一下。门内侧的金属板上，
用口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3”，颜色发乌，边缘晕着水渍，指尖蹭一下，
指甲缝里沾了层灰调银粉——和陈金裕昨天刚到的铂金项链，材质一模一样！
“这口红……”小林凑过来，声音发颤，“颜色太暗了，画得还糙，不像女人用的。
”我没接话。那“3”字收尾处有个明显的顿点，像没力气画完，又像故意留的记号。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得厉害，是法医老周。“老徐，”电话那头的声音裹着福尔马林的寒气，
“陈金裕指甲缝里的皮屑，DNA对上了——三年前‘铂金大劫案’的在逃犯，赵三！
”我捏着手机的指节“咔”地响了声。三年前那案子我有印象：城郊仓库的铂金原料被劫，
两个押运员被捅成重伤，主犯赵三带着货人间蒸发，就留了个偷鸡摸狗的案底指纹。
“还有更邪门的，”老周的声音压得更低，“致命伤是心脏一刀，
但角度怪得很——像自己捅的，又像被人从背后逼着扎进去的。手腕上还有勒痕。
”挂了电话，小林突然指着陈金裕的办公桌：“头儿！这笔记本！”翻开的本子上，
红笔写着几行潦草字：“三今晚老地方货齐按老规矩”，日期是昨天。
纸页边缘发潮，右下角沾着点褐色印记，闻着有铁锈味。“查赵三这三年的行踪，
重点查他和陈金裕的交集。”我把本子塞进证物袋，“还有张妈的联系方式，现在就去见她。
”暮色压下来时，珠宝店的灯亮了，惨白的光把碎玻璃照得像撒了一地碎牙。
陈金裕那只手还悬着，光溜溜的指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在说——我擦掉了指纹，
却擦不掉杀我的人。二老城区的筒子楼像被泡在煤炉味里。楼道堆着纸箱和旧家具，
敲第三次门时，门才吱呀开了道缝，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是张妈。“公安局的，
问你昨天在金裕昌的事。”我亮了证，小林举着笔录本站在身后。张妈愣了愣，
把门让开：“进吧，地方小。”屋里就一间房，双层床下层铺着碎花床单，上层堆着旧衣服。
掉漆的方桌上，搪瓷碗里剩着点咸菜，苍蝇在碗边打转。“昨天几点走的？
”我接过张妈递来的白开水，杯沿的茶渍蹭在指尖。“九点半，跟平时一样。”她搓着手，
指关节红通通的，“扫完地擦柜台，陈老板在办公室打电话，说让我把后门垃圾带下去。
”“他打电话时不对劲？”“就……吵架似的，”张妈想了想，
“说什么‘货不对版’‘少了三成’，挂了电话脸黑得像锅底。”“美纹纸胶带呢？
”小林突然插了句，“店里少了一卷。”张妈的手猛地一抖，水洒在桌布上。
“没……没拿啊。”她慌忙摆手，“陈老板说办公室窗户框松了，前几天要修，
会不会是他自己拿去粘了？”墙上的日历用红笔圈着昨天，旁边写着“金裕昌，晚班”。
我盯着张妈鬓角的白发：“陈老板有啥特别习惯？”“打烊后必去保险库核对货，
密码就他知道。”她掰着手指头数，“还有，那红木笔筒碰不得，里面总插着支银灰色钢笔，
谁碰跟谁急。”“认识赵三吗？”“赵……赵三？”张妈的杯子差点脱手，“那抢劫犯？
不认识，听都没听过。”离开时，楼道收废品的老头拖着麻袋经过，
麻袋角露出半截美纹纸胶带。小林追上去：“大爷，这哪来的？”“今早从金裕昌后门捡的，
扔垃圾桶旁边。”我接过胶带对着光看，粘性面的白色粉末，和陈金裕指腹上的一模一样。
“张妈撒谎了。”小林压低声音，“她提赵三时手在抖。”“去聚宝阁。
”我把胶带塞进证物袋，“对门李老板，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聚宝阁的李老板正指挥店员擦玻璃，看见我们，脸上的肉堆成笑：“徐警官，
陈老板这事……邪乎啊。”“最后见他啥时候？”“昨天下午，来借放大镜看新翡翠。
”李老板往金裕昌瞥了眼，“他还说，这批铂金项链能赚翻。”“听说你们以前吵过架？
”“嗨，抢生意呗。”他搓着手，“前年他进假翡翠，我多嘴说了句，他就急了。
不过早和好了，做生意嘛。”“他提过赵三吗？”李老板突然凑近，
声音压得像悄悄话：“提过！三年前他说被赵三劫了批货，报案后没下文。但道上都传，
那批货是他自己监守自盗，想骗保！”离开时路灯亮了，影子被拉得老长。
小林刷着手机突然停住：“头儿！查到了！三年前邻市茶馆，
有人看到赵三和个戴金链子的男人见面，侧脸……像陈金裕！”我望着金裕昌漆黑的窗口。
保险库的“3”，笔记本的“三”，DNA皮屑……全指着赵三。可陈金裕擦掉的指纹，
那刀诡异的角度，张妈发抖的手……像有根线藏在暗处，没被扯出来。“去陈金裕办公室。
”我转身往回走，“重点看那个红木笔筒。”三金裕昌的卷闸门被拉起一半，冷风灌进来，
卷着灰尘往鼻子里钻。手电筒照向陈金裕的办公室，红木办公桌比前厅整齐，
黄铜台历翻在桌上。桌角的红木笔筒雕着缠枝莲，边缘磨得发亮。我倒过来晃了晃，
几支钢笔滚出来，还有个银色金属片——边缘带弧度，是铂金的，和新到的项链材质一样！
金属片上沾着暗红色印记，像干涸的血。笔筒内壁有几道细划痕，像被什么东西反复刮过。
“头儿！这抽屉！”小林指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面的铁盒子锁被撬了，
空盒底压着张揉皱的发票——“美纹纸胶带一卷，香蕉水一瓶”，日期是前天。香蕉水。
能溶油漆，也能……腐蚀指纹。我突然想起陈金裕指腹的红肿，
还有张妈说的“没开封的玻璃清洁剂”。“去储物间！”储物间堆着扫帚拖把，
半人高铁皮柜的柜门没关严，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包。拉开拉链的瞬间，
小林倒吸口凉气——里面是陈金裕新到的铂金项链，一条不少！“保险库不是空了吗？
”他声音发颤。我拿起条项链，链扣处刻着个小小的“3”，笔迹和保险库门上的歪歪扭扭，
像一个人画的。“老周，”我拨通电话，“陈金裕的手指，有没有化学腐蚀痕迹？”“有！
皮肤表层被有机溶剂溶了，香蕉水就有可能！”挂了电话，
我捏着那条项链：“陈金裕的指纹是自己擦的，这个‘3’也是他画的——他想嫁祸赵三。
”“为啥？”“监守自盗。”我盯着背包，“他把这批货藏在这，故意砸柜台做抢劫现场，
再擦掉指纹栽赃赵三。但他没算到，自己真会被杀。”小林的电话突然响，他听了几句，
脸色煞白：“头儿！张妈的儿子叫张明，三年前是铂金劫案的押运员……被捅成重伤，
现在还瘫在医院！”手电筒照向储物间角落，老鼠洞口沾着几根灰色纤维。我走出储物间，
看向半开的保险库门，门把手上有个模糊的撞痕，边缘沾着点黑色漆皮。“这门最近修过？
”小林立刻打电话，挂了后急声道：“物业说上周陈金裕让人修过锁芯，师傅姓王，住城西！
”天快亮时，第一班公交车的报站声飘过来。我望着窗外：“去老王那，
顺便查赵三这几天有没有租黑色的车——门把手上的漆，和他三年前开的桑塔纳一个色。
”四城西平房的院子堆着零件，扳手挂在墙上，上面沾着点银粉，
和铂金项链的灰调一模一样。“陈老板那门啊，”老王蹲在地上擦零件，“上周修的，
锁芯锈了换了新的。他还让我在门内侧加块金属板，说防撬。”“加班时看到啥特别的？
”“就……他让我在板上钻了个小孔，说走线用。”老王挠挠头，“我当时还纳闷，
保险库门走啥线。”小孔？我猛地想起保险库门上的“3”，位置正好在小孔旁边。
“带了啥工具？”“扳手、螺丝刀，还有卷美纹纸胶带，固定电线用的。”老王指了指墙角。
美纹纸胶带……陈金裕哪是粘窗户，是给老王用的。刚走出院子，小林的电话响了，
是交警队：“头儿！赵三前天租了辆黑色轿车，昨晚停在金裕昌后巷，人跑了！
”后巷的垃圾桶馊味扑鼻。黑色轿车的车窗没关，
驾驶座上扔着个红塔山烟盒——陈金裕抽的就是这个。副驾驶座位底下，
一把折叠刀闪着冷光，刀刃沾着暗红的血。“送去化验，比对陈金裕的DNA。
”我把刀递给小林，指尖突然顿住——刀柄上，除了赵三的指纹，还有半枚模糊的印子，
像……常年被扳手磨出的茧子压出来的。“再查老王和张明的关系，”我盯着那半枚指纹，
“还有，三年前铂金劫案的医疗记录，我要知道张明是被谁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