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父亲和姐姐，阮秀宁回到家，郝峰和郝建民已经回来了，正在吃饭。
看到她，郝家人故意开着门，大声说：“秀宁啊，你爸他们一大早给建华买好了墓地，碑也准备好了，总共花了一百三十多块。后续还要买些香蜡纸钱、祭品、棺椁之类的，单位发的丧葬费都不够，家里还要贴一点。”
阮秀宁知道，这话是说给左邻右舍听的。
毕竟一个家属院里生活，郝家人还要脸呢，他们可不想背上克扣大儿子丧葬费的名声，所以故意把这事拿出来邀功。
可他们也不想想，身为父母，为儿子办后事是理所应当的事，多花点钱也要特意拿出来说，不是惹人笑话吗？
只怕刘婶又要在背后蛐蛐张桂芳抠门了。
阮秀宁柔柔一笑，感动地说：“爸，妈，你们对建华真好。只是，我没工作，没有工资，不然这笔钱该我出的。”
说点好听的又不要钱，做面子嘛，谁不会呢！
张桂芳撇嘴，下意识就想训阮秀宁几句，却被郝峰给打断了：“你有这份心很好。因为没找到建华……立的是衣冠冢，所以葬礼我跟你妈商量过了，一切从简，就家里人和几个亲近的亲戚，今天下午就把建华的后事给办了。”
阮秀宁没有意见。
她要的是郝建华的社会性死亡，只要有葬礼，有墓有碑，他日郝建华想寻回自己的身份困难重重就行了。
她可没给郝建华披麻戴孝几天，跪来跪去的喜好。
所以她很好说话的样子：“我都听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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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家人说一切从简，那是真的简单。
除了郝家四口、阮秀宁，郝家姑姑一家，就只有刘红霞了。
加起来都不足十个人，真是够敷衍的。
阮秀宁也装作没察觉不对，按照当地习俗，在郝建华墓前摆上祭品，点燃香蜡纸钱，又掉了几滴眼泪以示哀悼。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走心了，可仔细观察，郝家人除了张桂芳跟着摸了摸眼睛，姑姑抽泣了一下，其他人连眼泪都没掉一颗。
沉闷简短的葬礼结束，一行人回城，上公交车时只剩了前排两个位置。
郝建民立即让李红霞坐里面，然后转身想招呼张桂芳，却被阮秀宁抢先一步。
阮秀宁捂住胸口，一副快晕过去的憔悴模样：“建民，嫂子头晕难受，先坐一会儿啊！”
车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阮秀宁又一副柔弱憔悴的可怜模样，郝建民再不情愿也只能算了。
倒是李红霞，侧头看着阮秀宁红肿的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关切问道：“嫂子，你没事吧？”
阮秀宁苦笑：“没事，就是你们大哥走了，我心里难受，他才26岁啊，这么年轻……”
说着，她捂住脸哭了起来。
李红霞连忙掏出一张素白的手帕递给她：“嫂子，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点。”
阮秀宁抽噎了下，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发现车子又停了两站，上来了很多人，把郝建民都挤到一边去了。
她意识到机会来了，抽抽嗒嗒地跟李红霞诉苦：“他走之前说好回来就分家，还说要陪我回娘家的，你让我怎么想开啊？这个冤家，嫁给他四年，整天出差，一年有大半时间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守着盼着，就指望他回来，结果……早知道，我宁可他换个工资稍微少点的工作，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陪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
说到动情处，阮秀宁一把抓住李红霞的胳膊：“你是不知道，他出差在外，除了山洪地震、暴雨台风这类自然灾害，还有人祸，去年他在路上遇到了抢劫的，差点被捅一刀。哎，都怪我，我当时就应该让他调岗的……”
阮秀宁故意的。
轻工业局供销科物资调配的枢纽，名副其实的“肥差”和实权岗位，科员虽然职位不高，但掌握着资源分配的执行权，基层商店、工厂、关系单位都要求供销科批条子。
所以求他们办事的不少，送土特产烟酒的也不少，这个岗位上有不少灰色收入。
而且他们还掌握着信息优势，能够提前知道下个月的商品供给数量，价格变动等，即便不利用这信息差发大财，也能保证自己家的生活。
这样顶顶好的铁饭碗，阮秀宁自然也想要。
但她有自知之明。
她小学都没毕业，没有文凭，而且她到底是嫁进来的媳妇儿，说到底还是个“外人”，再加上她又没给郝建华生一儿半女，按照传统世俗的观念，这个岗位还是郝家的。
她要是想去争，恐怕连跟张桂芳不对付的刘婶都会骂她贪心，更别提其他人了。
既然争不过，那也不能便宜了郝建民。
在墓地看到穿着白色的确良长裙，擦了“万紫千红”润肤脂，手腕上戴着银色上海牌女士手表，浑身散发着小资气息的李红霞时，阮秀宁心里就有了主意。
从李红霞的穿着打扮就看得出来，她家里经济条件很不错。
她这样条件的姑娘看上家境远不如她的郝建民，图的只能是郝建民这个人。
一个月多挣点，少挣点，对还没有成家立业，还没有被柴米油盐所困，陷入爱情中的小姑娘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处在热恋的姑娘，只想情郎天天守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平平安安，这比一个月工资高出二三十块重要多了。
所以一心想嫁给郝建民的李红霞肯定是不愿步上她的“后尘”。
果不其然，听完阮秀宁充满懊悔的哭泣，李红霞秀气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等下了车，她就把郝建民拉到了一边，低声说：“你能不能换个工作？我不想结了婚生了孩子，你还整天在外面出差不回来，而且万一……你要是像大哥一样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活啊？”
郝建民自然是不乐意。
轻工业局工资比较高不说，外快还多，不然只靠大哥、父母三人的工资，要养六个人，还要供他和小妹念书，哪会过得现在这么滋润。
“哎呀，又不是天天出差，一个月就那么几天，轻工业局的工作多体面啊。”郝建民拉着李红霞的手哄道。
可李红霞不听，她爸是驾驶员，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至于体面，轻工业局一个小科员还能比她爸这驾驶员体面啊？
“不要，我就要你天天下班陪我，陪我吃饭，看电影、逛公园、去书店……建民，我看中的就是你这个人，不管你有没有工作，干什么工作，挣多挣少，我都不在意。我就想你平平安安的，咱们天天都在一起。”李红霞仰起小脸，羞涩地说。
这也是实话，过去两年郝建民没工作，李红霞也一直跟他处对象，出去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她在掏钱。
郝建民抿了抿唇：“红霞，轻工业局的工作真的很好，换……哪有从好岗位调到差岗位的？你别的担心，我以后尽量少出差，至于大哥……他那只是意外。”
李红霞气得跺了跺脚：“我不管，我嫁人是想长长久久过一辈子，我可不想像嫂子那样年纪轻轻就守寡，你……你要不同意，咱们结婚的事就以后再说！”
“不是，大哥那……”郝建民想解释这工作很安全，可又不能说出郝建华还活着，不然李红霞会问大哥活着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在哪儿？
他总不能说，大哥在外面找了新嫂子吧，那李红霞更不可能让他去干这三天两头出差的工作了。
李红霞撇嘴，眼泪夺眶而出：“哼，人家舍不得你，你倒好，天天就想着出去野。既然你不想娶我，那我……”
“哎呀，你别哭了，红霞，我答应你还不成吗？我换，换个不出差的活总行了吧？”郝建民连忙拉住她。
李红霞这才破涕为笑，娇嗔地戳了戳他的胸口：“我等你的好消息，等你工作下来，咱们就回去见我爸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