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浓得化不开。
剩下的人惊恐地后退，缩成一团，看着江晚萤，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陈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动。
“动手。”江晚萤的声音里透出不耐烦。
“一定要这样吗？”陈舟低声问，声音有些干涩。
江晚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歪了歪头，脸上的血珠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
“不然呢？等他醒过来，把我们都杀了？”她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壮汉的尸体，“还是你觉得，我们应该跟他讲道理，让他心甘情愿地把身体里的东西交出来？”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陈舟的心上。
“我们是罪人陈舟。”她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森寒无比，“这里是地狱。在地狱里，仁慈是最没用的东西。”
陈舟的身体僵住了。
罪人。
是的他们是罪人。
这个念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锁。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昏暗的房间，女人的喘息，还有……一张绝望的脸。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犹豫已经消失了。
他从地上捡起壮汉掉落的水果刀，走到尸体旁蹲下。
他没有去看壮汉的脸，只是沉默地、精准地，将刀尖对准了自己刚才探查到的位置。
手起刀落。
剖开皮肉的过程并不顺利，壮汉的肌肉很结实。陈舟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不像江晚萤那样毫无感觉，每一次切割，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良心。
终于刀尖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他伸手进去，在温热的血肉中摸索，然后掏出了一根约有十厘米长、手指粗细的金属棒。
那东西表面光滑，呈现出一种暗金色，上面还刻着一些看不懂的符文。
这就是烛芯。
江晚萤的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她一把从陈舟手里夺过烛芯，紧紧地攥在手心。
冰冷的、坚硬的触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是通往“生”的门票。
“还有两根。”她喃喃自语，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些瑟瑟发抖的幸存者。
幸存者们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扑过来，撕开他们的身体。
“别……别杀我们！”眼镜女孩哭喊着，“我们身上没有！”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江晚萤冷笑着，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够了！”
陈舟突然站了起来，挡在了她和人群之间。
“我们已经拿到一根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怒火，“放过他们。”
“放过？”江晚萤挑眉，“为什么要放过？他们是我们的竞争对手。留着他们，只会增加变数。”
“他们是人！”
“人？”江晚萤笑出了声，笑声尖锐而凄厉，“你看看他们，再看看你自己看看我。这里，有‘人’吗？”
陈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这里没有一个无辜者。能被投放到这个地狱的，谁手上没有沾过血，谁心里没有藏着鬼？
“让开。”江晚萤的声音冷了下来。
陈舟没有动。他像一尊沉默的礁石，固执地挡在那里。
两人对峙着。一个眼神疯狂，一个眼神悲悯。
就在这时，大厅的灯光突然开始疯狂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时间过去一小时了哦。”
人羊那黏腻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就在耳边。“看来已经有小蜡烛提前找到了烛芯呢？那么……为了庆祝一下，我们来玩个小游戏吧。”
灯光“啪”的一声，全部熄灭了。
大厅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尖叫声四起。
“游戏内容是……‘捉迷藏’。”人羊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我会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儿，给他一点小小的‘惊喜’。你们要做的，就是在黑暗中找到他，并且……让他永远‘安静’下来。”
“哦忘了说那个‘惊喜’，就是第二根烛芯哦。”
黑暗中江晚萤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陈舟的呼吸就在她身侧。
这个游戏，比之前的更加恶毒。
它将所有人都变成了猎人，也变成了猎物。
突然黑暗中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红光。
那红光来自于一个角落，来自于那个夹克青年的胸口。光芒穿透了他的衣服，勾勒出他心脏的位置，像一个诡异的靶心。
“啊——！”
夹克青年发出惊恐的尖叫，他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跑，但那红光就像跗骨之蛆，牢牢地锁定着他。
“他就是烛芯！”
“杀了他！”
黑暗中响起了数道贪婪的喘息声。
人群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那点红光蜂拥而去。
“走！”
陈舟一把抓住江晚萤的手臂，将她拖向相反的方向。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在混乱中给了她一丝奇异的稳定感。
他们躲进了一间最近的包房，反手锁上了门。
门外很快传来了夹克青年凄厉的惨叫，以及人群疯狂的撕打声。
黑暗的包房里，两人粗重地喘息着。
“我们……怎么办？”江晚萤第一次，在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人羊的游戏，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在绝对的黑暗和混乱面前，她引以为傲的智谋和控制力，都失去了作用。
陈舟没有说话。他松开江晚萤，摸索着走到了**床边。
“躺上去。”他说。
“什么？”江晚萤以为自己听错了。
“躺上去。”陈舟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容置疑，“把上衣脱了。”
江晚萤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
“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惕。
“检查。”陈舟的声音平静无波，“人羊的游戏是随机的。下一个亮起红光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我需要确定，我们两个是‘干净’的。”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江晚萤犹豫了片刻，黑暗放大了她内心的不安。但她也知道，陈舟说的是对的。
她咬了咬牙，摸索着躺上了**床，冰冷的皮质床面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解开了上衣的扣子。
黑暗中她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复上了她的后背。
是陈舟。
他的手带着薄茧，却意外的温柔。
和之前检查别人时那种公事公办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触摸不同，这一次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他没有使用那种黏腻的“精油”，只是用干燥的手掌，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肌肤。
从肩胛到脊椎再到腰窝。
他的手指像是在阅读一本神秘的古书，认真而专注。
江晚萤的身体绷得很紧。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人这样毫无防备地触碰，是什么时候了。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危险。
“别动。”陈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喑哑。
他的手指停在了她的腰侧，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
“这里……受过伤？”
“不关你的事。”江晚萤的声音很冷。
那道疤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飙车留下的纪念。那一天，她喝了很多酒，撞上了一辆正常行驶的家用车。
车里的夫妇当场死亡，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
后来她家里花了很多钱，摆平了这件事。对外宣称，是对方违规驾驶。
从那以后，她就爱上了这种失控的感觉。
因为只有在失控的边缘，她才能暂时忘记，自己是个杀人犯。
陈舟的手指离开了那道疤痕，继续向下。
他的呼吸，似乎有些乱了。
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和门外隐约传来的、地狱般的嘶吼。
“没有。”
终于陈舟收回了手，声音恢复了平静。
江晚萤松了口气，刚要坐起来，却被陈舟按住了肩膀。
“现在轮到你了。”他说。
“什么？”
“帮我检查。”陈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听不懂的情绪，“我需要知道……我身上有没有。”
他顿了顿，补充道：“用你的手，像我刚才那样……帮我‘搓背’。”
黑暗中陈舟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搓背”。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莫名的、粗粝的暧昧。
江晚萤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当然明白这个词在某些语境下的暗示。但此刻，在这个随时可能丧命的地狱里，这更像一个荒诞的黑色幽默。
“转过去。”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陈舟依言转过身，背对着她。黑暗中，她能隐约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背部轮廓，像一座沉默的山。
江晚萤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他皮肤的前一刻，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的背和她的完全不同。
皮肤有些粗糙，肌肉紧实而有力，像一块块垒起的岩石。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旧的新的，交错纵横，仿佛一张记录着痛苦的地图。
她的手有些颤抖。
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陌生的情绪。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开始检查。
她的手指纤细而冰凉，划过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陈舟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放松。”江晚萤命令道。
他的肌肉线条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江晚萤的手指顺着他的脊椎一路向下。她摸到了那些狰狞的伤疤，有的像蜈蚣，有的像烙印。这个男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这不仅是在检查他身体里是否有异物，更像是在阅读他的人生。
她能感觉到，每一次她的指尖划过一道伤疤，他的呼吸就会沉重一分。
这些伤刻在他的身体上，也刻在他的灵魂里。
当她的手滑到他的后腰时，她摸到了一片纹身。
那纹身很粗糙，像是在某个不入流的小店里纹的。她用指腹描摹着那片皮肤，试图辨认出图案。
那好像是……一朵莲花。
一朵开在伤疤与泥沼之中的莲花。
“这是什么？”她鬼使神差地问。
陈舟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晚萤以为他不会回答。
“一个……约定。”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活得像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江晚萤的手指停住了。
“那你做到了吗？”
“没有。”陈舟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自嘲，“我把自己……活成了一滩烂泥。”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
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江晚萤收回手。
“你身上也没有。”她用陈述的语气说。
两人都暂时安全了。
但这种安全，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外面的惨叫声已经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骨头的声音。
第二根烛芯，已经被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