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旋转。
墙壁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服渗入皮肤，却远不及心底冒出的寒意。
钟逸。
怎么会是钟逸？
那个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会在篮球场边给我递水，会在冬夜里把我的手揣进他口袋暖着的少年。那个…在三年前一个雨夜，因为一场离奇的车祸，连人带车冲下跨江大桥，尸骨无存的…钟逸。
他死了。我亲眼见过事故报告，参加过那场没有遗体的葬礼。我用了整整一年，才勉强从那种撕心裂肺的空白里爬出来，然后被生活的泥石流裹挟着，一路滚落到差点交不起房租的境地。
可现在，这个诅咒…这个让我见鬼，让**着超度亡魂疯狂敛财的“阴阳瞳”…签发人，竟然是他？
荒谬。
太他妈的荒谬了！
“不…不可能…”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我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七窍流血的红衣女鬼，“你骗我！这到底是什么鬼把戏？！”
女鬼脸上的血迹开始缓慢消失，恢复成那种令人不安的苍白。她纯黑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信息真实。签发者：钟逸。灵魂编码：D-7749-K。”她的声音依旧冰冷机械，“合同条款已向你展示。拒绝签署，视为自动放弃‘阴阳瞳’使用者权益，诅咒将进入失控模式，反噬宿主。”
失控模式？反噬宿主？
我心脏一缩。左眼适时地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视野边缘泛起不祥的血色波纹。
“他…他在哪？”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钟逸…他的魂魄在哪？我要见他！”
“前员工钟逸，已于三年前因工殉职。”女鬼的回答没有任何停顿，“其灵魂残余能量及部分权限，已回收并用于‘阴阳瞳’项目启动。你目前持有的，是他遗留的‘管理员’权限之一。”
因工殉职？回收？管理员权限？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钟逸…不是死于意外车祸？是为地府…工作？甚至他的死，他的灵魂，都成了这个见鬼诅咒的燃料和启动器？
那场雨夜，失控的轿车，冲垮的护栏，漆黑的江面…难道都不是意外？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悲痛、愤怒和被欺骗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这段时间靠金钱筑起的堤坝。我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诅咒？是为了让我像他一样，给地府打工？还是…别的什么？
“合同…”女鬼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份崭新的、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合同，凭空出现在她手中，递到我面前，“请签署。”
我看着那份冰冷的合同，月薪三千，永不辞退…这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钟逸用他残余的一切，换来了我这个“管理员”权限，结果就是给我争取了一个地府外包的“铁饭碗”？
去他妈的铁饭碗！
我猛地抬起头，左眼因为情绪激动而灼痛不已，视野里的血色更浓了。
“告诉我！”我嘶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形，“告诉我钟逸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给你们做了什么工？！‘阴阳瞳’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选我？！”
女鬼沉默着，纯黑的眼睛像两口深井。
“权限不足，无法查询员工钟逸详细档案。‘阴阳瞳’为地府试点项目，旨在利用具备特殊资质阳间个体，高效处理滞留阳世低等怨灵，优化灵魂流转效率。选拔机制：机密。”
特殊资质？高效处理？优化效率？
我听着这一连串冷冰冰的术语，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所以，我，林堰，只是一个被选中的、具备某种“特殊资质”的工具人？钟逸的死，甚至可能就是为了这个项目铺路？
“我不签！”我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凶狠地瞪着女鬼，“要么告诉我真相，要么，就让这诅咒失控好了！大不了一起玩完！”
我是在赌。赌这个“项目”对我有所需求，赌他们不想损失我这个“高效”的工具。
女鬼再次歪了歪头，这个动作此刻显得格外诡异。
“拒绝签署，将触发以下后果：一、‘阴阳瞳’能量失控，左眼永久性灼烧，波及右眼，大概率失明。二、阴阳感知紊乱，阳间躯体无法承受，脏器衰竭。三、灵魂标记为‘叛逃者’，地府相关部门将进行强制回收。”
她的声音平铺直叙，却比任何威胁都令人毛骨悚然。
失明？脏器衰竭？强制回收？
每一个后果，都是我无法承受的。
这是**裸的胁迫。
我看着地上被撕碎又复原的合同，看着女鬼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感受着左眼越来越清晰的灼痛和视野里动荡的血色。
我没有选择。
从一开始，得到这双眼睛的那一刻，我就没有选择。所谓的财富自由，只是一个诱饵，一个让我快速适应、依赖这双眼睛的诱饵。直到我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脱离。
钟逸…**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我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份冰冷的合同。
女鬼适时地递过来一支笔。一支看起来像是骨质，笔尖萦绕着淡淡黑气的笔。
“签在哪里？”我的声音沙哑。
“乙方签名处。”女鬼指向合同最后一页。
我翻到最后，看着那空白的签名栏。旁边，甲方盖章处，是一个模糊的、带着诡异气息的暗红色印章图案，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兽类。
我握紧了那支骨笔，触手冰寒刺骨。
这笔，会不会也是用哪个倒霉鬼的骨头做的？
这个念头让我一阵反胃。
但我没有退路。
我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腔里翻腾的怒火、悲恸和屈辱，在那份卖身契上，用力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堰。
最后一笔落下。
骨笔瞬间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手中的合同无火自燃，幽绿色的火焰跳跃着，迅速将纸张吞噬，却没有留下任何灰烬，仿佛从未存在过。
“合同成立。欢迎加入地府，林堰专员。”女鬼的声音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程序完成般的轻松感？
她纯黑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身影开始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几个呼吸间，便彻底消失在我面前。
那股强大的怨念波动也随之无踪。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左眼里尚未平息的刺痛，以及视野边缘挥之不去的血色。
还有…脑海里多出来的一些东西。
一段清晰的信息流：
【地府外包员工：林堰。工号：YW-114514。岗位：阳世怨灵引导与初级超度专员。等级：P1。】
【本月KPI：超度/引导怨灵10只。基础薪资：3000元/月。绩效奖金：根据超度怨灵等级、效率综合评定。】
【福利：地府五险一金（生效中）。地府法定节假日（需提前报备调休）。】
【警告：未能完成月度KPI，将扣除基础薪资，连续三个月不达标，触发降级或回收程序。】
【员工手册及详细条款，已传输至你的意识空间，请自行查阅。】
KPI…绩效…调休…回收程序…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财富自由的幻梦，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月薪三千，还有KPI压力的…地府996。
我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左眼的视野里，城市远方那些代表怨灵的黑灰色气柱，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刺眼。
它们不再是我通往财富的自由之路。
它们是我的…工作任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