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头七那天几只猫对一个纸人开膛破肚。这个纸人是我弟弟。我笑了。如释重负。“爸，
原来不止你回来了。”“还有林小悲这个恶魔。”1.我妈生下弟弟后，家里炸了锅，
村里人轮番来贺喜，场面像是人类发现了第二个地球。奶奶抱着弟弟不肯撒手，
说林家终于有后了。弟弟在襁褓里冲着所有人咯咯笑，像个天使。可他转向我时，
眼神突然变了，他的眼珠子不断放大，最后竟成了一个诡异的黑洞。
一条巨大的黑蟒向我冲了过来！它缠住了我，从脖子到脚踝，越勒越紧。我张嘴想喊救命，
却像是溺在了水里，发不出半点声音。“招娣！林招娣！”“醒醒！”我猛地睁眼。
原来是梦。我的衣服早被汗水浸透，头也沉。我小声开口：“妈，我好像病了。
”奶奶见我醒了上来一把揪住了我的耳朵：“这么个大好日子，装什么病呢你！晦气东西！
”我出生那天爷爷在矿场出了事故。奶奶说我是灾星，克林家的男丁。
她还撺掇我爸少亲近我。从记事起我的生日只是爷爷的祭日。我爸在边上安抚她：“算了妈，
生这气干什么，这娃从小身子弱，跟只小病猫似的。”“这不有弟弟了，太高兴了嘛。
”奶奶这才松了手，嘴上还是骂骂咧咧。我妈对着已经熟睡的弟弟哼摇篮曲，
爸和奶奶凑上去看了又看。他们眼里的爱意快要溢出来。我垂下了头，
到了嘴边的一声“妈”硬生生挤了回去。2.爸妈给弟弟取名叫小悲。平安顺遂，
一生没有大悲大苦。我弟会走路后喜欢骑在我妈的身上玩。我妈自然甘愿做这匹马，
驮着他一圈一圈地爬。他还要我妈演马叫，开心了就打她的头。抓着头发狠狠打。
我妈见他开心演得就更卖力。他咯咯地笑。对着我做口型：“姐，姐。”他向我招手。
我寒毛直竖，转身就跑。那以后我弟开始恶意报复。在我的饭里倒胶水。
把我的作业本偷偷丢进猪圈。我的枕头边上时不时会有断手断脚的虫子。
有天我刚进家门就被他拿石头砸了脸。他跑到我面前吐舌头：“姐姐笨，
姐姐笨……”我疼到掉眼泪：“林小悲！你干什么！”我妈从屋里跑了出来，
手里攒着一篮子桑葚果，那是我弟最爱吃的。我弟躲到了她身后哭哭啼啼：“妈妈，
姐姐凶……”“妈，你管管他吧！他心眼可坏！”我妈看都没看我一眼，
把我弟抱了起来：“你弟和你闹着玩呢，他才几岁你让着他点。
”“你吃完饭赶紧去把碗洗了！”“我一个人带你们姐弟俩容易吗，你爸不在家，
你奶这么大年纪了，每天还要下地，就为了给家里多攒点钱。
”“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呢……”我妈抱怨个不停，我捂着刺痛的伤口大哭。
我弟咯咯笑着，小眼睛里全是嘲讽。我的右脸有了丑陋的疤痕。
3.我弟去了学校后越发离谱。他欺负同学毫无底线，别人委屈他反倒兴奋。
一天美术课上他剪烂了边上女孩的连衣裙，还扬言要拔光人家的头发。女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连着好几天都不敢去学校。女孩家长跑来学校**，我妈自知理亏只好给了人家一笔钱，
最后带着我弟灰溜溜回来了。我以为我弟会被他们教训一顿，
谁想奶奶看到我弟那鳄鱼的眼泪又心疼上了。“哎呦，我的宝贝孙子受苦了，不哭不哭，
这破学校咱不去了，有什么了不起！”我妈有些不耐烦了：“妈，这回真是他过分了，
我们赔了人家不少钱呢，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奶奶冲我妈大吼：“你还好意思提！要不是你肚子不争气，也能少养她这个赔钱货！
”我妈像瘪了气，没再反驳。我心凉了大半：“我就这么招你们烦？
”“是不是我死了你们都觉得该？”奶奶剐了我一眼，“你这死妮子又在说什么晦气话呢，
你还嫌家里事不够多？”她一把推开了我，我没站稳，摔了个四仰八叉。
弟弟被她牵着走在后面，回头看我时咧开了嘴。所有人都回了屋。我浑身疼，
躺在地上动不了。天上星星点点，地上没有一盏灯为我点亮。4.弟弟彻底放飞了，
奶奶常带他在村里串门，有时候她在田里干活，他就在边上疯跑，在草垛上撒欢，快活得很。
有一天村里的李婶跑来我们家大闹，说我弟偷了她家母猫刚下的崽。我妈哪里信她的话，
急得到处找我弟。奶奶忙完农活回来见李婶赖在我们家不走，上去就跟人家吵上了。
“我都看到他偷了，你那孙子鸡贼得很！逃得比黄鼠狼还快！”“你骂谁黄鼠狼呢！
你这嘴巴是淬了毒了！臭婆娘！”“死老太婆！做贼的还有理了是吧！”两人越吵越激动，
眼看都要打起来了。邻居们闻声赶了过来，院子里外挤了不少人。
李婶头上开始出现不明的液体，她以为是雨水，根本没在意。奶奶离她最近，
发现了古怪：“这不是血呢嘛？”这时雷声轰隆隆响，一道闪电劈亮了院子。
有人喊：“房顶上有人！”我弟坐在一滩血水里，血沿着瓦片滴答滴答往下。
有东西滚了下来，到地上打了个转。是个猫头。白绒绒的。眼还睁着。
我弟在雨里冲着所有人大笑。“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啊——”李婶拔腿就跑，
叫声响遍了整个村子：“疯子啊！疯子啊！林家养了个疯子！
”那天以后村里人再见到我弟都大门一关。奶奶骂他们没良心，对一个孩子这么冷漠。
5.因为我弟，我被村里的小孩霸凌了。放学路上一群人堵住了我。
“疯子的姐姐也是疯子吗。”“疯子的姐姐是个丑八怪。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一个个像是画着恐怖妆容的小丑，嘴快要裂开到耳朵上。
几个高年级的把我拉到了村头的网吧。他们把我按在了墙角，嚷着要我掏钱。
我冷笑：“没钱。”带头那个上来就掐住了我的下巴：“没钱？那陪哥几个玩玩？
”我把校服脱了，把书包掀了个底朝天。一个生了锈的文具盒，几本书，还有浑身的伤，
就是我的所有。我掏出削铅笔的刀，往自己手腕上一割。“来啊，陪你们玩。
”血一下冒出来了。我把刀尖朝向他们。“不是要玩？怎么，怕了？
”面前几个人愣是不敢动了。“走走走。”“真疯了。”事情很快传开了，
我妈在饭桌上骂我是狐狸精，小小年纪就学会脱衣服勾搭男人了。我犟了几句：“妈，
他们可都喊我疯子，躲我还来不及呢。”“再说了，他们管我要钱，我也拿不出一个子呀。
”她一气之下把碗扣到了我头上：“读了几年书可把你能了啊，现在都开始顶嘴了！
”她戳着我的额头，对我吐口水。“你厉害，有本事学费你自己赚去！
”“我看你就学学你那表姐，早点嫁人了去，还能换几个钱补贴家里！
”我强忍着泪把碗里最后一粒米扒完。头上的血混着热汤滴到了桌上。真奇怪，
我竟然连疼都感觉不到了。我想起了表姐出嫁前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女孩子长大了是没有家的。”6.我到县城上了初中，家里只给我缴了学费，
平时根本没人管我死活。饭卡里充不上钱了，周末我跑去超市打工，
经理一看是个小孩把我轰了出去。“叔叔，我好几天没吃饭了，求你给我点吃的，
让我翻翻垃圾桶都行。”经理怀疑我是骗子，跟保安说报警。
人越聚越多的时候走过来一个跟我妈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后面跟了一群人。
大家低头叫她方董事长。我跟着她到了商厦的顶楼。她说自己有个女儿和我差不多大，
又说她的公司有帮扶公益。我什么也没听懂，肚子咕咕直叫。她叫人送进来一桌子饭菜。
我狼吐虎咽吃完后她放了一块蛋糕到我面前。白色的奶油很甜。我眼泪刷地下来了。
原来过生日是这个滋味啊。之后方姨总差人来学校给我送吃的，有时候她会亲自过来，
塞大把的钱给我，要我买新校服穿。我不敢要，我觉得羞耻。“姨，我能吃饱饭就行，
别的不能要。”同学都说我有个好妈妈。我只笑笑，没有否认。
我不想再做那个被拎到墙角被笑话是没人要的可怜虫的小孩。我拼了命学习，
满心期待着考上大学的那天。直到高二那个暑假我弟又把我拉回了地狱。
7.我弟在表姐孩子的周岁宴上闯了大祸。他想和朋友去外省看球赛，奶奶硬是不同意，
说现在人贩子太多了不安全。两人吵了起来。
我弟趁大家没注意拿起一根筷子猛扎进了奶奶的脖子。奶奶眼睛瞪得滚圆，
嘴一张却说不出话了，像只毛驴似的哞哞叫。一桌子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栽到了地上，
翻了白眼。所有人吓得不敢动弹。表姐夫在屠宰场做生肉买卖，他倒是见惯了这种血腥场面。
他扯了块布头按住了奶奶插着筷子的脖子：“叫救护车！”我们在抢救室外焦灼地等。
只有我弟横在椅子上打呼噜。我爸从外地赶了回来，到了医院看到我弟睡得正香。
他上去狠踹了我弟一脚。“睡睡睡！我叫你睡！”我弟吃痛醒了。
他揉了揉肚子就开骂：“草，哪个活得不耐烦的……”我爸对着他就是一顿揍。
“欠收拾的东西！我亲娘你都敢动！”我弟哪里会服气，站起来就跟我爸掐了起来，
玩命似的。我妈想拉开他们，被我弟一拳头甩到了地上。我妈瘫在那儿哭成了泪人：“老林，
别打了，孩子哪经得起你这样打……”表姐气得脸都变了形：“儿子都被你宠成杀人犯了，
你还在这儿心疼他！”“要我看，这事就不能这么算了，必须报警！”我妈哭声更大了，
过来就抱住了表姐的大腿。“麦子，我求你了，不报警，咱不报警。
”“都是自家人打打闹闹的，哪有过不去的。”“我给你保证，以后我们一定好好管教他！
”我妈在地上求了半天，什么招都使上了。表姐拗不过她，姐夫也过来劝她。
我弟被我爸摁在角落里不吭声。他看表姐的眼神闪过一丝贪婪。下一秒他和往常一样戏笑。
我太懂了，他是在挑衅，是在给猎物发死亡牌。我一阵后怕。
表姐回家的时候我抱紧了她：“姐，你一定要好好的。”“放心，姐好着呢。倒是你，
受了委屈一定要跟我讲，别总自己憋着。”她塞了一袋米花糖到我手里，那是我最爱吃的，
只有她记得。“招娣，你跟我不一样，你从小有韧劲，不像我，家里说不让读书我就不读了。
”“听姐的，一定要考上大学。”我重重点头，抱着她不肯放，和小时候一样撒娇。
到了路尽头她回头对我挥手，示意要我走。我大喊：“姐！保重！”8.奶奶捡回了一条命。
医生说她的声带受损严重，有可能没办法再正常说话。奶奶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弟。
她四处张望，哇哇怪叫。我妈过去安慰她：“妈，小悲没事，我叫他回家去了，
有他爸看着呢。”奶奶松了一大口气。她看到我后又激动了起来，手指着我不放，胳膊都抖。
“啊，啊……”“妈，不气不气，我叫她走。”我妈嫌我碍事把我赶出了病房。
我脑子一团乱，到了家却发现大门敞开，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爸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林小悲这个兔崽子跑了！”“我村里都找遍了，没个人影，不知道又跑哪惹事去了！
”我心里一凉，糟了，表姐！我疯了一样往车站跑。赶到表姐家的时候天快黑了，
我拼命敲门，我的视线一片模糊，人也快站不住。开门的是我姐夫。
他说了什么话我听不清了，只听到一句“你姐带着孩子去小区公园学滑轮了”。
冲出楼道的时候我绊了一跤。我哭着起身：“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迎面走过来一对年轻的夫妻，推着辆婴儿车。“听说这女的为了护住孩子被活活捅死了，
那个喷水池里全是血，太吓人了。”“什么人心这么狠呐。平时老碰到她，
听她老公叫她麦子。说话温温柔柔的，还是社区的志愿者。”“唉，这天下做父母的都一样。
谁要敢伤了我们囡囡，我也跟他拼命。”他们逗婴儿车里的孩子笑，告诉她阴霾已经过去。
黑夜一下子笼住了我，我僵在原地动不了。我想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9.表姐没抢救回来，我在太平间见了她最后一面。“招娣，不看了，你姐爱漂亮，
她一定不想你看到她这个样子。”姐夫面色死灰，说话的时候眼里没了光。掀开白布的时候，
我终于绷不住了。“姐！”“姐你醒醒！”“姐还活着！她的手明明还是热的！
”迷糊中我看到有人过来拉我。我还听到我姐跟我说话了。“招娣，姐该走了，
你舅你舅妈都在等着我呢。”“别难过，会有再见的那天的。
”醒来的时候我嘴里一股血腥味。爸妈和一个大夫在边上扯嗓门。
“孩子平时是不是经常昏倒，你们做家长的怎么一点不重视啊。”“医生，不就是低血糖吗，
有这么严重。”“你看什么时候能出院，要不就给配点药。”“怎么不严重，
这病可是要死人的啊！”……后面的争吵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了。我紧咬住嘴唇。
这就是我的家人。他们的眼里心里只有我弟。纵使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