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妈妈从老巷垃圾桶里牵回个小傻子,说是给我当妹妹。
可我看着小傻子连鞋带都系不明白的蠢样,打心底里嫌恶。小傻子听不懂嫌弃,
只把我当成全世界。我放学回家,她会举着攥得发皱的糖块等在巷口。我被同学欺负,
她会张着没牙的嘴冲上去瞎嚷嚷。她说话总含混不清,唯独“哥哥”两个字,咬得又清又亮。
直到十九岁那年,我为了救被混混调戏的小傻子过失伤人做了一年牢。出来时,
我的名校录取通知书早已成了废纸,只能干最苦最累的工作。我开始恨,
恨那个把她捡回来的妈妈,更恨这个毁了我人生的跟屁虫。就在我快要被生活压垮的时候,
小傻子第一次聪明了起来。她不再粘着我,而是主动提出去福利院。我愣了愣,
随即涌上一股解脱的快意,没多想就答应了。后来,我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却总在半夜惊醒。直到今天,福利院打了电话过来,说小傻子拿着糖块在巷口等我的时候,
被车撞死了。01接到电话时,我正在和客户谈一笔重要的生意。手机在桌上震动第三遍,
我才不耐烦地接起来,“喂?”那头传来陌生的女声,“请问是林月月的家属吗?
”“她今天下午从福利院跑出去,在巷口被车撞了。”“当场就走了,没受苦,
现在需要您来现场办理手续。”我愣了下,竟然抛下了客户,转身就去了福利院。
福利院老师把小傻子所有的遗物装在一个小背包里交给我,
里面只有几件旧衣物和一个铁皮盒子。“月月一直宝贝这个盒子,谁碰就咬谁。
”“这次是她偷跑出去的,说要等哥哥放学。”我道了谢,拎着那个轻飘飘的背包就走了,
完全无视老师欲言又止的眼神。刚到家,我就打开了盒子。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糖纸,
被捋得平平整整。七岁时,小傻子最爱吃糖,却总是留着给我,“哥哥,糖!
”可糖已经化了,黏糊糊地粘在包装纸上。我伸出手一把打掉:“脏死了,
谁要吃你从垃圾桶捡的东西!”她弯腰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干净的,给哥哥。
”那一刻,我心中的嫌恶达到了顶点。我用力推开她的手跑向妈妈,“妈妈!
我不要这个妹妹!把她扔回垃圾堆里!她臭!她是傻子!”妈妈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
“小帆,月月是**妹。以后你要保护妹妹,知道吗?”我仍在不依不饶,
“她不就是你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傻子吗,连个鞋带都系不好!”妈妈抬手给了我一巴掌,
那是她第一次打我。我捂住半边发红的脸,泪水顿时盈满眼眶,飞快跑出门去,余光里,
妈妈缓慢剥开那块糖,塞到了小傻子嘴里,可她却还在固执地用手指着我,嘴里嘟嘟囔囔,
“给……哥哥……甜……”02盒子里还有一沓画,用蜡笔涂的。每张画都差不多,
两个小人,一个大一个小,手拉着手。底下歪歪扭扭写着“哥哥和我”。十五岁那年,
我考上了城里最好的中学,我发奋学习,终于考到了全校第一,
就在我以为能摆脱小傻子这个阴影的时候,却因为她被全校嘲笑。“林扬帆考第一又怎么样,
不照样有个傻子妹妹!”“看起来是有点不太一样嘛,还在流口水呢。”“来,
学学她是怎么走路的,真好玩!”同学们学她一跛一跛的样子,学她含糊不清的说话,
月月虽然傻,但也能察觉到这是对她的恶意和嘲笑,她害怕地紧紧拽住我的衣角。
当看到我喜欢的女同学,也在好奇地看着小傻子的时候,我瞬间炸了,
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脸烧得发烫。“滚开!别碰我!神经病!”我大力甩开她的手,
月月被我甩得一个踉跄,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那几个男生笑得更放肆了。
我红着眼睛冲回家,把她攒了半个月的画全撕了。“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我歇斯底里地喊着,双手用力把碎片抛洒在空中。月月跟了进来,看到这一幕,
她发出了一声小兽般的哀鸣,接着扑过来,试图抢救那些碎片,
“哥哥……我的画……不要……”“滚开!都是因为你!”我用力推搡她,朝她大吼,
“你为什么不去死!”她吓坏了,缩在墙角,小声啜泣着把碎片一点点捡起来。那天晚上,
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胸口像堵着石头,愤怒,也委屈。
我听见妈妈在安慰她:“月月不哭,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也爱你。
”那一瞬间心里似乎有什么松动了些,但我忽略了。我发疯般的把自己埋进题海里,
对外界不闻不问。只是月月从此看向我的眼神里莫名带了些惶恐,她还是喜欢黏在我身边,
但总是会与我保持一定距离,03最底下是一张照片,边缘已经磨损。
照片上的我一脸不耐烦,小傻子紧紧挨着我站着,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
那是妈妈硬拉着我们拍的。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她穿着妈妈新买的裙子,
坚持要和我穿同色的衣服。“和哥哥一样。”她指着我的蓝衬衫,又指指她的蓝裙子,
笑得特别得意。妈妈给我们拍完照,把我拉到一边,“小帆,医生说妹妹身体不好,
可能活不过三十岁。你让着点她,好吗?”“那正好,反正她活着也是个累赘。
”我说话没过脑子,心脏却在听到这句话时一紧。月月依旧会把好吃的悄悄放在我房间门口,
然后飞快地跑开。看见我学习疲惫,她也会手足无措想给我倒水,又怕我嫌弃。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也不再和以往一样出声斥责。临近高考,我学习压力很大,
每天都要在学校里待到很晚。小傻子和妈妈一样担心我,可她却怕打扰到我,
好几次我看到她关心的眼神,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默默转身。直到高考前的那个晚上,
夜雨倾盆,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家,看到月月蜷缩在门口,浑身湿透,
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塑料袋,看见我她眼睛一亮,马上献宝似的把袋子递过来,
里面是两个已经冷透的包子。“哥哥,吃……好好考。”月月冻得嘴唇发紫,
笑容却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卑微。那一刻,我心里那座用怨恨筑起的高墙,轰然塌了一角。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推开,而是沉默地接了过来。月月的眼睛瞬间亮了,
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大的奖赏。我扭过头,喉头有些发紧,粗声粗气地说:“快进去,
别感冒了传染给我。”高考很顺利,我如愿考上了喜欢的学校,录取通知书来的那一天,
月月简直高兴疯了。她不再和小时候一样害怕出门,而是看见一个人就举起大拇指,
口齿不清地对着别人炫耀,“我……哥哥……棒!”哪怕被别人嘲笑,
也依旧不改那副开心的神气,我第一次破天荒地摸了摸她的头,“这傻样!”04在最后,
是一张泛黄的清北录取通知书。本被我揉成一团的纸,被月月努力展开的痕迹清晰可见。
十八岁,我本以为生活会随着我上了大学从此变好,可没想到命运给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我刚结束**,走到巷口,就听见月月带着哭腔的尖叫,
三个流里流气的混混围着她拉扯她的衣服,嘴里还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这妞别看傻傻的,
长得还挺正点!”“小妞别怕,让本大爷疼疼你,不会痛的!”月月像受惊的小兽,
惊恐的叫声如同尖刺直直扎进我心里。“放开她!”我冲上去,一把推开离她最近的那个,
“哟,还有个护花使者?”为首的黄毛嗤笑,目光不怀好意打量着我,“这你马子?
脑子还不好使,长得还不赖,玩起来还行吧?”怒火瞬间吞噬了我。我扑了上去,
和那三个人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我不知道从哪里摸到一块砖头,
朝着那个正在撕扯月月衣襟的黄毛后脑狠狠砸了下去。黄毛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另外两个混混吓傻了,骂了一句“疯子”,转身就跑。月月还在哭,
却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想抱住我。我看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脑子里一片空白。警笛声,
救护车的声音,人群的议论声……这一切都像蒙太奇电影的镜头,快的让我无法反应。
妈妈赶来时,看到这一切脸色惨白。她看着被警察带走的我,
又看看被女警安抚着却依旧固执地望着我方向的月月,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对方重伤,
但抢救回来了。我因为未成年,且事出有因,被判了一年。出狱后,我的高考成绩已经作废。
我只能去工地搬砖,干着最累最脏的活,拿着微薄的薪水。每次回到家,
我看到月月那想靠近又不敢的眼神,那股恨意就愈发炽烈。我开始对她冷嘲热讽,
把她当空气。妈妈试图调解,但每次开口都会被我用更冰冷的态度堵回去。“要不是她,
我现在应该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妈,你当初就不该把她捡回来!她就是个灾星!
”月月呆呆地听着,然后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很久都没有声音。
直到我因为连续加班累倒在工地,被送回家休息。醒来时,就看到月月怯生生地站在我床头,
想用湿毛巾给我擦额头。积累多年的怨恨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我猛地挥手打翻了碗,
水泼了她一身。“滚开!看见你就倒霉!你到底还要害我到什么时候!”她吓得浑身一抖,
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哭,只是走过来拉着我的衣袖,“我去福利院。哥哥,就不累了。哥哥,
就不生气了。”“哥哥,没有我,轻松了。”因为赌着气,我硬着心肠,
一直都没去福利院看过她,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泪流满面,我们就像两株生长在地底的植物,
根系早就已经缠绕在一起,可她却没有遵守承诺,先我一步离开。突然间我心痛的无法呼吸,
原来毁掉我人生的从来不是她,而是我自己。05“哥哥,糖!”“哥哥,吃……好好考。
”“哥哥……棒!”“哥哥,没有我,轻松了。”小傻子含混不清的声音,小心翼翼的眼神,
得到我一点点回应就亮得惊人的眼睛……无数个小傻子在我眼前晃动,
最终汇聚成巷口那个拿着糖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放学归来的哥哥的身影。她说,哥哥没有我,
就轻松了。可她不知道,没有了她,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妈妈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她靠着门框,默默流泪。我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妈,
我对不起月月……”妈妈走进来轻轻抱住我,像小时候那样拍着我的背,“小帆,
都过去了……月月她从没怪过你。”第二天,我去了出事的那条老巷。
月月血迹早已被打扫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巷口依旧有孩子追逐打闹,
有老人坐着闲聊。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来,
一如多年前妈妈牵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傻子走来的那个下午,我站在那里,恍惚间,
好像又看到了她。七岁的她,举着化掉的糖,笑容灿烂。十五岁的她,捡着被撕碎的画,
小声啜泣,十八岁的她,抱着冷掉的包子,浑身湿透,最后,
是福利院老师描述她生命最后一刻的样子,小傻子紧紧攥着攒了快化掉的糖,
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哥哥。而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
在她提出去福利院时没有一丝挽留,甚至还冷嘲热讽地说,“那真是太好了,
我巴不得赶紧把你送去。”我蹲下身,用手捂住眼睛,泪水却怎么止也止不住。
我以哥哥的身份去福利院处理了所有后续事宜,还给福利院捐了很大一笔钱,
捐赠事宜惊动了院长,他不停握着我的手称赞我真是个好哥哥,
可心里的酸涩和追悔莫及的痛苦,让我说不出话。
那张被她抚平的录取通知书也被我裱了起来,挂在墙上。我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
我买了大房子,换了新车,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物质生活。可是,
再也没有一个傻乎乎的身影,会因为我的成功而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我常常在半夜惊醒,
然后习惯性地看向门口,仿佛下一秒,那个怯生生的小影子就会扒着门框,偷偷看我,
傻乎乎地笑。可门口,永远空荡荡。06有一天,我路过一个特殊教育学校,
当看到那些智力有障碍,却依旧露出纯真笑容的孩子时,月月的影子仿佛在他们身上重叠。
我站在校门外很久,离开时一个念头悄然生根。几个月后,
我以月月为名设立了一个小小的助学金,专门帮助那些智力有障碍家庭困难的孩子。钱不多,
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与她产生连接的方式。又是一年春天,我带着一束她最喜欢的雏菊,
去了墓地。照片上的月月,还是傻傻地笑着,眼睛眯成两条缝。我蹲下来,
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月月”,我开口,声音有些哑,“哥哥来看你了。
”风轻轻吹过,周围的松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哥哥现在……过得挺好的”。我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