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诊断书是下午三点送到的。白色的，硬质的纸张，边缘锋利得能割伤人。
上面印着冰冷的黑色宋体字：戈尔森综合征。预后：终末期。预计剩余生存期：90天。
周远坐在医院走廊冰凉的塑料椅上，听着窗外传来的、属于健康世界的嘈杂车流声。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曾被誉为“点石成金”的手指。
它们曾经在键盘上敲出价值数十亿的代码，此刻却连一张纸都几乎要握不住。然后，他笑了。
不是悲愤，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如释重负的笑。嘴角扭曲地向上扯动，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咯咯”声，引得旁边等待的病人家属惊恐地挪远了位置。十年了。
他想起十小时前，那座城市地标建筑的顶层，恒科科技的上市庆功宴。
香槟塔折射着浮华的光，人人脸上都堆着虚假的繁荣。他的舅舅，赵成功，揽着他的肩膀，
向每一位投资人介绍：“这是我亲外甥，我们恒科的顶梁柱，没有他，就没有恒科的今天！
”话音里的余温似乎还没散尽。就在宴会厅隔壁的休息室里，同样的赵成功，
亲手给他斟了一杯极贵的普洱。茶汤澄亮，香气氤氲。“小远啊，”赵成功语气温和，
像每一个关心后辈的长辈，“公司上市了，一切都要规范化。你表弟学成归来，
到底是自家人，这个CTO的位置，得留给他。你呢，功劳舅舅都记在心里，
这些‘干股’……”他推过来一份文件，“自愿离职及股权放弃协议”。“你先出去散散心，
休息段时间。等风头过了，舅舅再给你安排个好位置，啊？”周远记得自己当时没有说话。
他看着舅舅那张保养得宜、看不出五十岁年纪的脸，看着那眼底深处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他签了字，笔尖划破纸张，像划破了他过去十年所有的信仰和奉献。他是随父姓的“外人”。
母亲早逝，临终前将他托付给舅舅。他以为拼命工作，用才华就能换来亲情和认可。
他像一条忠犬，为恒科构建了所有核心技术壁垒，亲手将舅舅扶上神坛。结果，
上市盛宴就是他的断头台。现在，连生命也对他下达了最终判决。九十天。他低头，
看着手机屏幕上刚刚收到的银行余额变动短信。赵成功“念及旧情”，
给他账户里打了一笔“补偿金”，数字不小，足以让他“休养”到死。但这笔钱，
此刻在他眼里，变成了另一种东西。**燃料。**他站起身，将那张诊断书仔细折好，
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他拿出手机，
无视了屏幕上几十个来自“前同事”的未接来电和打探消息的微信，
直接拨通了一个房产中介的电话。“我要租一个仓库。越大越好，越偏僻越好。今天就要。
”他走到医院巨大的玻璃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吞噬了他青春和梦想的城市。
恒科科技的总部大楼，像一枚金色的印章，盖在城市的天际线上。他对着那栋大楼，轻声地，
却又无比清晰地说：“赵成功，我们开始了。你的上市庆典，我会用我的葬礼来献祭。
”“九十天，够了。”二仓库坐落在城市边缘，空旷得能听见回声，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周远站在中央，头顶是一盏孤零零悬挂的工业灯，
将他瘦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没有浪费时间。一面墙上，是手绘的巨型甘特图，
项目节点精确到小时。另一面墙上，则是一面巨大的电子屏，
猩红的数字跳动着：**【88天13小时42分19秒】**那是他的生命，
也是“普罗米修斯”项目的死线。门被推开，三个人陆续走了进来，
身影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渺小。第一个是女孩，穿着宽大的卫衣，
帽子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巴。她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
眼神像受惊的鹿，又带着点不服气的锐利。她是“幽灵”。第二个是个中年男人，
步履有些蹒跚，一只手的手指缺失了两根。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眼神浑浊，
但看向周远时，里面燃着一点压抑的火星。他是“老枪”。第三个是个女人，气质冷静，
提着一个标准的医疗箱。她目光扫过仓库，最后落在周远身上，带着专业的审视，
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她是“艾娃”。周远没有寒暄，他走到他们面前，
剧烈的咳嗽让他不得不停顿了一下，他掏出手帕捂住嘴，再放下时，上面染着刺目的红。
他看也没看，将手帕塞回口袋。“我，周远。生命还剩88天。”他的声音沙哑，
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目标是九十天内，开发出‘普罗米修斯’，
在性能上彻底碾碎恒科科技的‘天穹’AI引擎。”他顿了顿，
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三人的脸。“工资，行业顶级的三倍。条件是，未来九十天，
你们的命，卖给我。没有假期，没有借口，只有目标和倒计时。”他指向那面猩红的电子屏。
“干，现在开始。不干，门在那边。”一片死寂。只有电子屏上数字跳动的轻微滴答声。
“幽灵”第一个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狠劲：“恒科封杀我，说我搞破坏。
我只是把他们用用户数据训练非法模型的证据公之于众了。”她抬起头，眼神灼灼，
“搞垮他们，算我一份。”“老枪”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恒科的流水线，
老子丢了两根手指，他们说**作不当，赔了几万块就把我踢出来了。赵成功……嘿。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声“嘿”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艾娃”平静地打开医疗箱，
取出一个预充式注射器：“你的戈尔森综合征，
需要定时注射稳定剂来控制急性疼痛和神经损伤。我可以负责你的医疗，
确保你活到第九十天。至于工资，”她利落地将针剂推进周远的手臂，
“我看重的是这个项目本身。向死而生，很有趣。
”周远感受着药剂带来的冰凉触感和随之而来的、短暂的清明。
他嘴角那丝嘲讽的笑意又浮现出来。“很好。
”他指向角落堆着的几箱能量饮料和简易行军床，“那里是补给。‘幽灵’，
这是初始架构和核心算法思路，七十二小时内，我要看到第一个可运行的demo。
‘老枪’，这是硬件清单，用你自己的渠道，三天，我要看到它们在这里组装起来。
”他没有说“能不能做到”，他的语气里只有“必须完成”。
团队在一种近乎荒谬的高效中开始运转。
敲击键盘的声音、硬件组装的声音、以及周远间歇性的、压抑的咳嗽声，
构成了仓库里唯一的交响乐。三第七十三小时。“幽灵”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屏幕，
敲下最后一行指令。仓库中央，由“老枪”拼装起来的简陋服务器阵列，
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指示灯如呼吸般明灭起来。“Demo……跑通了。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疲惫而沙哑。周远走过去，他的脸色在屏幕蓝光映照下更显灰败，
但眼睛亮得吓人。他快速浏览着测试数据，嘴角那丝惯有的嘲讽弧度扩大了。
“效率比预估的低了百分之三点七。垃圾代码优化不足，占用了太多冗余资源。
”他毫不留情地批评，但随即扔给“幽灵”一罐冰镇能量饮料和一张黑色的卡片，
“密码六个零。里面有这个季度的奖金。拿去，买点像样的装备，
你现在的键盘配不上你刚才敲出的核心逻辑。”“幽灵”愣住了，
握着那冰冷的金属罐和沉甸甸的卡片，一种被极致苛责又极致认可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周远的手机尖锐地响起，是银行专属的提示音。他看了一眼，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把屏幕转向凑过来的“老枪”和“艾娃”。【提示：您的尾号XXXX账户已被冻结，
如有疑问，请联系……】“赵成功的动作比我想的慢了点。”周远语气平淡，
仿佛在评价今天的天气。“老枪”脸色一变：“妈的！这是要断了我们的粮草！
采购的下一批芯片定金还没付……”“幽灵”也急了：“服务器租赁费下周到期！没有钱，
我们连网都要断了！”仓库里刚刚因为Demo成功而燃起的微小热火，
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灭。绝望开始弥漫。只有周远，他反而像是被注入了新的**。
他走到那面生命倒计时的电子屏下，猩红的光芒映照着他，像一个站在地狱之火前的祭司。
“他在玩他的游戏，用金钱、人脉、规则。”周远的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人的不安，“但我们不玩那个游戏了。
”他看向“幽灵”：“你之前研究过的，那个基于区块链的分布式算力暗网市场，
‘算力黑市’，还记得吗？”“幽灵”瞳孔微缩：“记得。
但那需要极高的技术门槛和保证金，而且……游走在法律边缘。”“法律？”周远轻笑一声，
指了指头顶的倒计时，“那是为有未来的人准备的。我们现在只有88天。”他顿了顿，
语气斩钉截铁，“用我给你的那个未公开的AI模型，
去接‘算力黑市’上赏金最高、时限最紧的数据解析任务。七十二小时，
我要看到足够的资金回流。”接着，他转向“老枪”：“正规渠道的芯片，不要了。
找你过去在华强北的老关系，搞一批‘工厂流出’的测试版芯片，性能要顶级，
来源我不在乎。钱，找‘幽灵’要。”最后，
他看向面露忧色的“艾娃”：“给我双倍的镇痛剂。在资金到位前，我不能倒下。
”“老枪”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狠光：“懂了！老子这就去联系那帮老兄弟！
”“幽灵”不再犹豫，转身扑回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如同在弹奏一首亡命的进行曲。
艾娃默默调配着药剂，轻声说：“你的身体透支太快，双倍剂量风险很高。
”周远接过注射器，熟练地卷起袖子，将药剂推进自己静脉。
他感受着那股冰凉与灼热交织的感觉在血管里蔓延，驱散剧痛，带来一种不真切的清醒。
“风险？”他望着仓库外逐渐亮起的天色，喃喃自语，“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
赵成功想用规则压垮我？他不知道……”他转过头，眼中是燃烧一切的决绝。
“我已经把规则，连同我的命，一起押上了赌桌。
”四资金危机在“幽灵”不眠不休的四十八小时后解除。
一笔来自境外匿名账户的巨款悄然注入新设立的“深渊科技”对公账户，
来源干净得无懈可击，仿佛只是某个看好他们的神秘天使投资人。
“老枪”搞来的测试版芯片如期而至，性能狂暴得不稳定，但在“幽灵”的极限调校下，
反而让“普罗米修斯”的运算能力又飙升了一截。仓库里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混杂着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周远咳出的血，
被他不动声色地擦拭干净。然而，赵成功的第二波打击，比预想中更阴狠，更诛心。
这天清晨，“老枪”铁青着脸把平板电脑摔在周远面前。屏幕上，
是周远表妹刚发的微博——一张精心修饰过的家族旧照，照片里年轻的周远站在赵成功身边，
笑容腼腆。配文是：“怀念小时候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哥哥最近身体不好，
心情可能有些偏激，希望他能回家好好休养，我们都很担心你。
家人永远是港湾#”评论区一片“感动”、“心疼舅舅一家”、“周远太不懂事了”的论调。
几个粉丝量巨大的情感博主迅速跟进，将事件定性为“天才程序员患病后性情大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