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在心脏撕裂般的剧痛中惊醒。
胸膛之下,那颗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挣脱肋骨的囚笼。预期的死亡没有降临,眼前没有医院冰冷的白墙,也没有车祸后扭曲的金属废墟,而是……他和林晚的婚房。
视野逐渐清晰,奢华的水晶吊灯散发着他从未认真欣赏过的柔和光晕,空气里弥漫着她常用的那款冷冽木质香,一丝一缕,缠绕在鼻尖,真实得可怕。
是梦吗?
他抬手,用力按压着依旧残存着幻痛的心口,那里没有插满维持生命的管线,没有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指尖下,是健康而有力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宣告着生命的鲜活。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猛地睁开——婚房依旧,晨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不是梦。
他猛地坐起,触手是身下丝滑昂贵的床单,身体充满了陌生的、近乎澎湃的活力,完全没有病床上缠绵数月、被癌细胞啃噬殆尽的沉疴感。他几乎是跌撞着冲到了房间一角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男人面容英挺,下颌线紧绷,眼神虽带着刚醒的迷茫,却锐利依旧。这是三十二岁、处于权力与精力巅峰的陆沉舟,而非后来被绝症和无穷悔恨折磨得形销骨立、连呼吸都成为一种奢侈的模样。
他抬手,指尖颤抖地触碰冰凉的镜面,镜中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是他,又不是他。那个在无菌病房里,听着生命体征一点点归零,耳边隐约传来林晚压抑哭声的男人,去了哪里?
巨大的、近乎蛮横的狂喜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回来了!回到了命运尚未彻底滑向深渊的起点,回到了……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
“晚晚……”这个名字在他喉间滚动,带着失而复得的哽咽。
然而,这股足以淹没理智的狂喜尚未完全占据心神,异变陡生——
他视线右上角的虚空之中,一个突兀的、猩红色的数字,如同用最浓稠的鲜**写,又如同直接烙印在视觉神经上,鬼魅般地浮现:
【30天00时00分00秒】
那数字以一种绝对冷静、近乎残忍的姿态,一秒一跳地开始递减。
29天23时59分59秒……29天23时59分58秒……
这不是幻觉。无论他如何眨眼、摇头,甚至闭上双眼,那猩红的数字都清晰地悬浮在那里,如同一个永恒的、无法关闭的弹窗,提醒着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死亡倒计时。
刚刚升腾起的狂喜瞬间被冰水浇灭,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头顶。他回来了,却只得到了三十天的期限。前世,他就是在与林晚签订离婚协议的一个月后,被诊断出罕见的基因疾病,病情急剧恶化,最终在痛苦和无尽的悔恨中离世。
记忆的碎片尖锐地刺入脑海——临死前,他偶然从特助口中才知道,那个被他冷落了三年、最终被他用一纸协议逼走的妻子林晚,在他病重昏迷时,曾默默来看过他无数次,每次都只敢在玻璃窗外站一会儿,安静地掉眼泪。而他一直恨着的、认定是她贪图陆家权势的“商业联姻”,背后却是她为了挽救濒临破产的林家,不得不接受的命运,其中,甚至还有他家族长辈为了拿捏林家而刻意推动的手笔。
他亏欠她太多。多到穷尽一生也无法偿还。
而现在,命运只给了他三十天。
“咔哒——”
浴室门锁轻响,打破了房间内死寂般的凝滞。
林晚走了出来。她穿着简单的白色丝质睡裙,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素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到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镜前,眼神淡漠地掠过,如同看一件熟悉的家具,没有停留,更没有波澜。
按照前世的轨迹,今天早上,他会因为她动用了已故母亲留下的那套翡翠珠宝(他误以为是她虚荣攀比)而对她冷嘲热讽,然后摔门而去,去找他当时以为善解人意的“解语花”苏晴。而从今天算起,整整三十天后,他们会在律师公式化的见证下,签下那份彻底斩断关系的离婚协议。
不。绝不重蹈覆辙。
“晚晚。”
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急切,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
林晚走向衣帽间的脚步顿住,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他。这声久违的、甚至带着一丝恳求意味的亲密称呼,从婚后只冷淡唤她“林晚”或干脆忽略称呼的陆沉舟口中说出,显得太过诡异。
“陆总有事?”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语气疏离得像对待商业伙伴。
陆沉舟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操控着倒计时的手狠狠攥紧,窒息感扑面而来。他看着她纤细脖颈上那道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那是去年一场看似意外的车祸中(他现在强烈怀疑那并非意外),她毫不犹豫推开他而留下的——前世他竟从未好好对她说过一句感谢,甚至在她住院期间,也只去看过一次。
“今天……”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下翻涌的情绪,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今天降温,外面风大,多穿点。”
林晚眼底的诧异更浓,随即化为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她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像是在完成一项社交礼仪:“多谢陆总关心。”
说完,便径直走进衣帽间,关上了门。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再次将他们隔开。
看着她关上的门,陆沉舟握紧了拳,骨节泛白。右上角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
29天23时45分18秒
时间不等人。他不能再浪费任何一秒钟在误解和冷漠上。
他快步走到床头柜前,几乎是粗暴地拉开抽屉,拿出那份已经由律师拟好、只等双方签字的离婚协议。纸张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他心头发颤,仿佛握着的不是纸,而是前世那把刺穿他们关系的利刃。
没有一丝犹豫,他抓住纸张两端,用力向两边撕开!
“哗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白色的纸屑如同绝望的雪花,从他手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衣帽间的门恰好此时打开,换好了一身简约高定套装的林晚走出来,正好看到这如同仪式般决绝的一幕。
她愣住了,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不是喜悦,而是全然的难以置信和……一种深切的警惕。她看了看地上破碎的、象征着结束的纸张,又看向眼前这个行为彻底反常的丈夫,沉默了足足半分钟。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陆沉舟,”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你又想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