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刚按响门铃,钥匙还在锁孔里转动,我已经擦干手上的水走到玄关。门开了,他咧着嘴,
露出一口白牙,手臂搭在一个女孩肩上。“妈,这是晏清,我女朋友!”他声音洪亮,
带着藏不住的骄傲。我堆起笑,目光自然地落在那个叫晏清的姑娘脸上,准备说“快进来”。
话卡在喉咙里。她的笑容很甜,眼睛弯弯的,礼貌地微微躬身:“阿姨好。
”我的视线凝固在她左边耳垂上。一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那颗痣像一颗冰冷的子弹,
瞬间击穿了我二十年的时光。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然后被丢进冰窖。
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冻住了。那张脸,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精致漂亮,
但左耳垂那颗独一无二的痣,我死都不会认错。她是林岚的女儿。
那个毁了我半辈子、把我爸送进监狱的林岚的女儿。李铭没察觉我的异样,搂着晏清的肩膀,
两人亲昵地挤进来,带进一阵外面初冬的凉气。我僵在原地,
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像一张僵硬的面具。李铭一边低头换鞋一边唠叨:“妈,
晏清特意给你买了燕窝,说了不用买还非买,重死了……”晏清的声音很温柔:“阿姨,
一点心意,希望您喜欢。”我强迫自己动了动嘴唇,声音干涩得厉害:“……喜欢,谢谢。
快,快进来坐。”我像个提线木偶,把他们让进客厅。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二十年了。那场几乎毁掉我家的变故,被刻意尘封的记忆,
伴随着这张年轻的脸和那颗熟悉的痣,带着狰狞的腥气,轰然炸开。那年我三十岁,
爸是厂里管财务的。林岚,一个精明的女人,空降成了爸的顶头上司。爸为人老实,
账目上从无差错。但林岚上任不到三个月,就查出一笔五十万的亏空,证据直指我爸。
爸百口莫辩。举报人就是林岚。调查期间,爸突发脑溢血,没抢救过来。
最终“罪名”落在他头上,人死了,还背了污名。家散了。我妈受不了打击,病倒了,
没两年也跟着去了。而林岚,踩着这“功劳”,一路高升,风生水起。
我跪在父母的墓碑前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林岚付出代价。可我一个普通女工,
怎么撼动她?后来我结婚,生下李铭,生活艰难,
复仇的火焰被柴米油盐压得只剩微弱的火星,我以为我忘了。直到此刻。她的女儿,晏清,
就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挨着我的儿子,笑得一脸无辜纯净。
李铭还在兴奋地说着他们怎么认识的,是大学同学,晏清多优秀,多善良。
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目光死死地锁在晏清身上,
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林岚的阴狠刻薄。没有。只有年轻的、明媚的、恋爱中的美好。
甚至那笑容,都带着一种天真无邪的温暖。她递给我一个精致的礼盒:“阿姨,
听李铭说您睡眠不太好,这个牌子的燕窝口碑很好的。”她的手指纤细白皙,
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我盯着那双手,想起当年林岚就是用这样一双手,
在举报材料上签下她的名字,冰冷又决绝。胃里一阵翻搅。“妈,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李铭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关切地探身过来。晏清也担忧地看着我:“阿姨,
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能露馅。
绝对不能。我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几乎是用力地在笑:“没事没事,刚在厨房忙活,
可能有点累。你们坐,我去切水果。”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厨房。水龙头开到最大,
冰冷的水哗哗流着。我撑在水池边,大口喘气,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镜子里映出我苍白的脸,
眼角的皱纹在剧烈的心跳下似乎都在颤抖。林岚的女儿!她竟然成了我儿子的女朋友!
老天爷在跟我开什么玩笑?是林岚的报复吗?让她女儿来勾引我儿子?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不,不可能。李铭说他们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
林岚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更不知道李铭是我的儿子。这只是个该死的巧合,
一个能把人逼疯的巧合!厨房门被推开一条缝,晏清探进头,声音怯怯的:“阿姨,
需要我帮忙吗?”我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动作太大差点打翻旁边的碗碟。“不用!
你出去坐着!”我的声音又尖又厉,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晏清显然被我吓到了,
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惶恐和委屈,她咬着下唇,小声说:“……对不起阿姨。
”然后轻轻带上了门。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当年林岚在我爸面前装无辜的样子!
虚伪!我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行,我必须冷静。不能让李铭起疑。
更不能……打草惊蛇。这二十年的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找到了出口。目标,就在眼前。
不是林岚,是她的女儿。她最珍视的女儿。一个计划,一个冰冷而疯狂的计划,
在我心底迅速成型。我要让晏清离开我儿子,我要让她痛苦,
就像林岚当年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一样。我要让她也尝尝失去至亲、被最爱的人抛弃的滋味!
水果刀在苹果上机械地滑动,削出的皮断断续续。我深吸一口气,再走出厨房时,
脸上已经挂上了平和的、属于一个“慈爱母亲”的笑容。客厅里,
李铭正拿着手机给晏清看什么,两人头挨着头,笑得很开心。那画面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端着果盘走过去,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来,吃水果。”我的声音努力放得柔和,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晏清脸上逡巡,像探照灯一样搜寻着林岚的影子。晏清拿起一小块苹果,
小口吃着,很斯文。“阿姨切的水果好甜。”她抬头对我笑,眼神纯净得像山泉。那一刻,
我几乎有点恍惚。她看起来……真的和林岚不一样。不,不能被表象迷惑!毒蛇的女儿,
怎么可能无毒?我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内心的翻腾。“小晏啊,
”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听李铭说,你妈妈……是叫林岚?”晏清的动作顿了一下,
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几乎抓不住。她放下苹果,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嗯,
是。阿姨认识我妈妈?”她的反应不太对劲。没有骄傲,没有亲昵,
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回避?我心中冷笑。果然,她也知道她妈那些肮脏事吗?
“哦,很多年前,听说过。”我轻描淡写地说,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你妈妈……她还好吗?”晏清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更轻:“她……生病了。几年前,
就过世了。”过世了?林岚死了?这个消息像个闷棍砸在我后脑勺上。她死了?
那个毁了我家、间接害死我父母的女人,就这么死了?我还没来得及亲手报复她!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扭曲的空虚感瞬间攫住了我。复仇的对象,没了?那我这二十年的恨,
算什么?我看着眼前低着头的晏清,一股新的怒火猛地窜起。她死了,但她女儿还在!
父债子偿,母债女还!天经地义!你妈死了,这笔债,就该你来背!
“是吗……”我的声音有点飘忽,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意,“那真是……太遗憾了。
”晏清抬起头,眼圈似乎有些发红,她勉强笑了笑:“谢谢阿姨。
”李铭赶紧搂住她的肩膀,小声安慰:“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他转向我,
眼神带着点恳求,“妈,晏清她妈妈的事……对她打击挺大的。”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打击大?她妈妈死了,不过是病死的。我呢?我爸妈是怎么死的?她懂什么叫真正的打击吗?
晚餐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进行。我努力扮演好主人的角色,给晏清夹菜,
询问她家里的情况。每一次开口,每一个笑容,都耗费着我巨大的心力。我得知,
晏清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和母亲林岚相依为命。林岚在她大二那年确诊癌症,
熬了一年多,还是走了。现在她一个人生活。多么“可怜”的身世。可我只觉得讽刺。
林岚死了,倒是解脱了。留下她女儿,正好承受我的怒火。晏清很安静,话不多,
回答我的问题总是很简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她的教养无可挑剔,举止得体,
眼神里甚至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忧郁。这更让我烦躁。装!真会装!和她妈当年一样,
惯会装可怜博同情!晚饭后,李铭被一个电话叫到阳台处理工作邮件。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晏清。空气瞬间凝固。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嘈杂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晏清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在沙发背上,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落在她身上。“小晏,”我开口,声音不高,
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和李铭在一起,多久了?”晏清坐直身体:“快一年了,阿姨。
”“一年……”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时间不算短。你对李铭,是认真的?
”她的脸微微泛红,但眼神很坚定:“嗯,阿姨,我是认真的。李铭他……对我很好。
”很好?我在心底冷笑。“李铭这孩子,单纯,没什么心机。”我慢悠悠地说,
眼睛盯着她,“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也没见过什么人心险恶。我这个当妈的,
总得帮他多看看。”晏清的脸色白了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阿姨,
我……我对李铭是真心的。”“真心?”我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
“你妈妈林岚,当年害得我家破人亡的时候,大概也觉得自己挺‘真心’的吧?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寂静的客厅里轰然爆开。晏清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了然的痛苦?她果然知道!
她知道她妈做过的事!“阿……阿姨?”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嘴唇哆嗦着,
“您……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不明白?”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积压了二十年的恨意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装什么傻?你左耳垂那颗痣,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林岚的女儿!你妈当年举报我父亲,污蔑他贪污,害得他被调查,
突发脑溢血去世!我母亲也因此一病不起,跟着走了!我家散了!都是拜你妈所赐!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她。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晏清拼命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她蜷缩在沙发里,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妈妈……她……”“她什么?
”我厉声打断她,心脏因为激动和愤怒剧烈地跳动着,“她死了?死了就能一笔勾销吗?
她欠我的,欠我父母的,现在就得由你来还!”阳台的门猛地被拉开,
李铭一脸震惊地冲进来:“妈!晏清!你们在吵什么?!”他看到晏清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而我满脸戾气地站着,整个人都懵了。“妈!你对晏清做了什么?!”李铭冲过来,
一把将瑟瑟发抖的晏清护在身后,像护崽的母鸡,愤怒又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我看着儿子那双充满震惊、失望和愤怒的眼睛,看着他把仇人的女儿紧紧护在怀里的样子,
一股更深的、掺杂着被背叛的寒意涌遍全身。好,真是我的好儿子!“做了什么?
”我指着晏清,指尖因为愤怒而颤抖,“你问问她!问问她那个‘好’妈妈,
当年是怎么害死你外公外婆的!问问她是谁的女儿!”李铭如遭雷击,
猛地回头看向怀里的晏清:“晏清?我妈……说的是真的?”晏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整个人几乎瘫软在李铭怀里,她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只是拼命摇头,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她的眼泪和崩溃,已经是最好的答案。李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看我,又看看晏清,眼神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混乱。
“不……不可能……怎么会……”他喃喃自语,身体晃了一下,
似乎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我看着儿子痛苦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
但紧随而来的,是针扎般的刺痛。伤了他,但我控制不住。
仇恨的毒液已经浸透了我的五脏六腑。“你还要护着她吗?”我的声音冰冷刺骨,
“她是林岚的女儿!是我们家仇人的女儿!”“妈!”李铭痛苦地低吼一声,打断了我,
“就算是……那也是她妈妈做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
”我厉声反问,“我刚才问她,她可没否认!你看她这副心虚的样子!”我指着晏清,
她在我尖锐的指控下抖得更厉害了,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更不敢看李铭。
这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她心虚!她一定知道!“她妈妈是那样的人,她能好到哪里去?
她接近你,谁知道安的什么心!说不定就是她妈指使的,死了都不放过我们家!
”我口不择言,将最恶毒的揣测抛了出来。晏清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
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悲伤和一种被深深刺伤的痛楚。
“不是的……李铭……”她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哭腔,
“我真的不知道……我妈妈……她从来没提过……我只是……”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又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李铭紧紧抱着她,脸上是挣扎和痛苦,他看着我,
眼神里有恳求:“妈!你先冷静点好不好?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过去?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他们死了!你外公外婆死了!死在我面前!
你让我怎么过去?啊?这份仇,我能忘吗?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忘不了!”我指着晏清,
每一个字都淬着恨意,“只要她还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在你身边,我就忘不了!
她就不该存在!她就该替她妈赎罪!”“妈!”李铭也提高了音量,带着哭腔,
“你别这样!你这样……太可怕了!”可怕?他说我可怕?为了死去的父母讨个公道,
就成了可怕?我看着被李铭护得严严实实的晏清,看着儿子那充满防备和痛苦的眼神,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孤寂感瞬间淹没了我。我像个孤军奋战的复仇者,而我的亲生儿子,
却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护着我的仇人。“好……好……”我连连点头,
胸口憋闷得几乎要炸开,我指着门口,声音嘶哑,“带着她,滚!滚出我家!
我不想再看见她!有她在,你就没我这个妈!”李铭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眼里满是受伤。“妈……你……”“滚!”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眼前一阵发黑,
差点站立不稳。李铭看着失态的我,看着怀里崩溃的晏清,
巨大的痛苦让他英俊的脸都扭曲了。他猛地拉起晏清,声音沙哑哽咽:“晏清,我们走。
”晏清像失了魂的木偶,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起身,泪眼婆娑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恐惧,有悲伤,还有一丝……怜悯?
然后就被李铭半拖半抱地带出了门。砰!防盗门被重重关上。震得整个屋子都在响。
也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电视机屏幕反光映出的、我那张因为仇恨而扭曲的、苍老又疯狂的脸。
赢了?我把仇人的女儿赶走了,把维护她的儿子也骂走了。可为什么,心里空得厉害?
像被挖走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客厅里还残留着饭菜的味道,
茶几上放着晏清带来的那盒包装精美的燕窝。我盯着那盒子,像盯着一个嘲讽。赎罪?
林岚欠我的,她女儿这点小恩小惠就能赎清?做梦!我走过去,一把抓起那盒燕窝,
想狠狠砸在地上。手臂高高扬起,却迟迟落不下去。晏清那张哭泣的、写满绝望和悲伤的脸,
还有李铭那痛苦又陌生的眼神,反复在我眼前晃动。心里堵得难受,闷得喘不过气。
我颓然地把燕窝扔回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跌坐在沙发里,冰冷的皮面**着我。
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冷得像冰窖。窗外城市的灯光明明灭灭,
映着我孤独的影子。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不是那种嚎啕大哭,是无声的,冰冷的液体,
顺着脸颊滑落。我抬手抹了一把,指尖一片冰凉。恨意还在胸腔里燃烧,灼烧着五脏六腑。
但另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茫然,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林岚死了,我的仇,
找谁报?找她无辜的女儿?可晏清那崩溃的样子……她真的知道吗?
李铭那痛苦的眼神……我是不是……做错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不!
我没错!为父母讨债,天经地义!她林岚的女儿,凭什么能获得幸福?
凭什么能和我儿子在一起?她就不配!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昏黄的路灯下,
李铭和晏清的身影就在小区门口。李铭紧紧抱着晏清,晏清的头埋在他怀里,
肩膀还在微微抽动。李铭似乎在说什么,一只手不停地拍着她的背。他们在互相安慰。
在我的家门口,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的儿子,在安慰仇人的女儿。这一幕,
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裂。愤怒,嫉妒,
还有一种被彻底孤立的悲凉,交织在一起,啃噬着我。我猛地拉上厚重的窗帘,
将他们的身影隔绝在外。眼不见为净。可心里的痛,却愈发清晰。那一晚,
我睁着眼睛到天亮。恨意支撑着我,像一把淬毒的刀悬在心头。计划失败了第一步,
但没关系。赶她走只是开始。我要让晏清彻底离开我儿子,我要让她尝到被抛弃的滋味,
我要让林岚在地下也不得安宁!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冷清得可怕。李铭没有回来,
也没有电话。冷战开始了。我每天机械地上班下班,回家面对冰冷的墙壁。
同事们看出我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只有我知道,内心那座火山,
在沉默中积蓄着更恐怖的力量。我翻箱倒柜,从旧皮箱的最底层,翻出一个发黄的笔记本。
那是父亲留下的工作笔记。我一页一页地翻着,上面是父亲工整的字迹,记录着每一笔收支。
我要找到证据,证明父亲的清白,证明林岚的诬陷!只有铁证,才能让晏清彻底认罪,
才能让李铭看清她的“真面目”!笔记本很旧了,纸张脆弱。我戴着老花镜,
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那些枯燥的数字和项目名称,记录着父亲一生的操劳和谨慎。
翻到笔记的后半部分,时间正是出事前的那几个月。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记录很详细,
每一笔都有经手人签字和日期。我一项一项对过去,账目清晰,没有漏洞。
条记录:日期:1999年7月15日支出项目:设备紧急维修备用金金额:¥500,
000.00用途:轧钢车间一号主控设备突发故障,需紧急采购进口核心部件更换,
供应商报价48万,预支50万备用,多退少补。
审批人:林岚(签字)经手人:路振国(我爸的名字)(签字)备注:款项已预支,
待供应商发货后凭票结算。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笔五十万的支出!
就是后来被指控“亏空”的那笔!我爸的笔记记得清清楚楚:用途明确(设备维修),
金额合理(供应商报价48万,预支50万备用),程序合规(林岚审批签字,我爸经手)。
这哪里是贪污?这是正常的生产应急支出!后面紧跟着的记录显示,一周后,
这笔钱确实用于支付了设备维修款,供应商开了发票,金额是48万5千,
我爸还在后面贴了张发票的复印件,并且标注:余款一万五千元已于8月3日退回厂财务科。
还有一张退回款项的收据存根复印件贴在那里,财务科盖了章!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所谓的“亏空”是怎么来的?我继续往后翻。出事是在十月份。笔记在九月底戛然而止。
最后一页,是父亲写的一段话,字迹有些潦草:林主任今日找我,
暗示设备维修那笔账有问题。她说备用金审批是50万,但供应商发票是48万5千,
退回1万5千,账面对不上,说流程有瑕疵,要我写个情况说明,把责任揽下来,
说是一时疏忽……这分明是欲加之罪!钱款支出、收回、发票,手续齐全,何来亏空?
她为何要这样?这段话下面,是父亲用红笔重重写下的三个字:问心无愧!
后面还重重地打了三个感叹号。笔记本掉在地上。我浑身冰凉,手脚发麻,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不是亏空!根本不是父亲贪污!是林岚!是她故意找茬,
用流程瑕疵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构陷我爸!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排除异己?
为了往上爬?父亲察觉了,他不肯认,所以她就直接举报了!我瘫坐在地上,
背靠着冰冷的柜子,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二十年的恨意,支撑了我二十年的信念,
在这一刻,被这本尘封的笔记击得粉碎。我恨错了人吗?不,林岚依旧是罪魁祸首!
是她构陷我爸,是她导致了我爸的死亡!可……晏清呢?她是无辜的吗?
她母亲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才多大?她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晚我指着她鼻子骂她是仇人女儿时,
她那崩溃绝望的眼神……李铭痛苦地质问我“跟她有什么关系”……像有一盆冰水,
从头顶浇下,让我从仇恨的狂热中打了个寒颤。电话**刺耳地响起,是李铭打来的。
我麻木地按下接听键。“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还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晏清出事了。”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什么?”“她……她情绪一直很低落,很自责……昨天开车……精神恍惚,
追尾了一辆大货车……”李铭的声音哽咽了,
“现在在医院……还没脱离危险……”轰——大脑一片空白。追尾大货车?
还没脱离危险?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李铭像个木头人一样守在重症监护室外面。他眼窝深陷,
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整个人憔悴得脱了形。看到我,他只是抬了下眼皮,
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波澜,连怨恨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医生怎么说?
”我的声音干涩发紧。李铭摇摇头,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颅脑损伤,多处骨折,
内脏出血……还在抢救……医生说……看今晚……”他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住了脸,
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我看着他,看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的厚重门。浑身冰冷。是我。
是我那天晚上的歇斯底里,是我那番仇恨的指控,把那个女孩逼到了精神恍惚的境地。
是我……差点害死了她?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监护室的门开了,
一个护士走出来:“晏清的家属?病人暂时稳定一点了,还没醒。你们可以进去一个人看看,
时间不要太长,别说话**她。”李铭猛地抬头,眼里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