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优秀员工代表，保安部，陈锋！”
扩音喇叭里传出副厂长那油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陈锋深吸一口气，挺直了有些单薄的胸膛。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大了半号的保安制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周围，是工友们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几声善意的哄笑。
“锋子，行啊，上台了！”
“出息了嘿！”
陈锋咧嘴笑了笑，迈开步子，朝着那个临时搭建的简陋主席台走去。
今天是厂里半年一度的员工表彰大会。
他因为前两个月赤手空拳抓了个偷盗厂里贵重零件的小偷，被评为了优秀员工。
奖金五百块。
还有一张红彤彤的奖状。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荣誉了。
他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拿到奖金，就去给女朋友李娟买她念叨了很久的那条裙子。
她穿上，一定很好看。
想到李娟，陈锋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他走上台，灯光有些晃眼。
副厂长把一张奖状和薄薄的一个红包塞到他手里，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好好干。”
“谢谢领导。”陈锋点头哈腰，激动得脸颊发烫。
他拿着奖状和红包，站在台边，按照流程，接下来应该是厂长王大海亲自出来讲几句话，然后和他这个“英雄”合影留念。
这是他最期待的环节。
他想把这张合影洗出来，寄回老家给爸妈看看。
让他们知道，儿子在城里出人头地了。
然而，他左等右等，厂长王大海始终没有出现。
副厂长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解释。
“王厂长今天身体抱恙，临时去医院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王厂长早日康复！”
台下又是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陈锋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怎么偏偏今天就病了？
他捏着那张奖状，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光荣了。
大会很快结束，工友们三三两兩地散去。
陈锋也准备回宿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娟。
他拿出那部用了三年的旧手机，拨通了李娟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机械的女声传来。
无法接通？
陈锋皱了皱眉。
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宿舍里看电视才对。
他又发了条微信过去：【娟儿，我评上优秀员工了，发了五百块奖金！晚上带你去吃好的！】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没有回复。
陈“锋心里有点不安，但也没多想。
也许是手机没电了吧。
他正准备收起手机，旁边的保安老刘凑了过来，神神秘秘的。
“锋子，看个好东西。”
老刘比他大十几岁，平时就喜欢传些八卦。
陈锋不怎么爱搭理他，但今天心情好，便也探过头去。
“什么啊，刘哥？”
老刘划开手机，点开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很模糊，像是在车里**的。
背景是一家叫做“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门口。
一辆黑色的奥迪A8停在路边，车牌号很扎眼，88888。
是厂长王大海的车。
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正从副驾驶上下来，身子被车门挡住了一半，但那身段，那头波浪长发，却让陈锋的呼吸猛地一滞。
“看见没？王厂长的车。”老刘挤眉弄眼，“刚有人在咱们厂的员工群里发的，发完就撤回了，幸亏我手快保存了。”
“这女的谁啊？看着眼生啊。”
陈锋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个女人脚上的一双鞋。
那是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鞋带上镶着一圈细碎的亮片。
上个星期，他刚陪李娟逛街时买的。
花了他三百块，差不多是他半个月的伙食费。
当时李娟还抱着他亲了好几口，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陈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
一定是看错了。
对，就是款式一样而已，这种鞋满大街都是。
他试图说服自己。
“锋子？锋子？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老刘推了他一把。
“没……没什么。”
陈-锋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猛地抢过老刘的手机，两个手指将照片放大。
照片的像素很渣，放大后，女人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但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串红绳手链，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陈锋的眼睛里。
那串手链，是他去年在庙里求来的。
亲手给她戴上的。
上面还挂着一个刻着“娟”字的小银牌。
是他。
是她！
轰的一声。
陈锋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什么厂长身体抱恙，什么临时去了医院。
全都是狗屁！
他拿着属于自己的荣誉，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台上接受众人的“祝贺”。
而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女人，却在那个时间，陪着另一个男人在酒店里鬼混！
那个男人，还是他的顶头上司，是刚刚“生病”了的厂长！
巨大的羞辱和愤怒瞬间吞噬了他。
陈锋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手脚冰凉。
他手里的奖状和红包，此刻变得无比滚烫，像两块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猛地把手机还给老刘，一言不发，转身就朝厂门口冲去。
“哎，锋子，你干嘛去啊！”老刘在后面喊。
陈锋充耳不闻。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金碧辉煌酒店！
他要亲眼去看一看！
他要当面问个清楚！
为什么！
风在耳边呼啸，陈锋疯了一样地跑着，胸腔里像是有一头愤怒的野兽在咆哮。
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酒店的名字。
司机看他穿着一身保安制服，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
“师傅，求你了，快点！”陈锋的声音嘶哑，眼睛通红。
出租车在金碧辉煌酒店门口停下。
陈锋付了钱，踉跄着下了车。
他站在酒店门口，看着那金碧辉煌的旋转门，一时间竟有些胆怯。
他只是一个月薪三千的保安。
而这里，是他一辈子可能都消费不起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正准备冲进去。
就在这时，旋转门转动。
两个人影，有说有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的，大腹便便，正是厂长王大海。
女的，巧笑嫣然，挽着王大海的胳膊，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女朋友，李娟。
李娟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身上穿着一条他从未见过的漂亮连衣裙，手里，还拎着一个崭新的LV包包。
她脸上的笑容，是陈锋从未见过的灿烂和满足。
那一瞬间，陈锋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站在原地，浑身僵硬，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那张红色的奖状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被风吹起，飘飘荡荡地落在了肮脏的积水潭里。
“娟儿。”
陈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嘈杂的街边炸响。
李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惊恐地回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陈锋，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她下意识地就想把胳膊从王大海的臂弯里抽出来。
王大海肥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反手抓得更紧了，他瞥了一眼穿着保安制服的陈锋，眼神轻蔑。
“谁啊？你亲戚？”
李娟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去看陈锋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
“不……不是，一个……一个远房表弟。”她语无伦次地撒着谎。
表弟？
陈锋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走到两人面前，停下。
目光从李娟惊慌失措的脸上，移到她手里那个刺眼的LV包上，最后，落在了王大海那张肥腻的脸上。
“王厂长，您不是身体抱恙，去医院了吗？”
陈锋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讽刺。
“原来金碧辉煌酒店，就是您看病的医院啊。”
王大海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上下打量着陈锋，眯起了眼睛。
“你是……保安部的那个陈锋？”
“王厂长好记性。”陈锋扯了扯嘴角。
李娟彻底慌了，她用力想挣脱王大海的手，急切地对陈锋说：“陈锋，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陈锋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无比可笑，“那是哪样？你告诉我，是哪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是我眼瞎了，还是我疯了？你挽着他的胳膊，从酒店里出来，你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
面对陈锋的质问，李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被当街戳穿的羞耻感，让她恼羞成怒。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伪装。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怎么样？”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充满了刻薄和鄙夷。
“陈锋，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月三千块的臭保安！”
“你除了会说几句好听的话，你还能给我什么？你买得起我身上这条裙子吗？你买得起我这个包吗？”
她扬了扬手里的LV包，像是在炫耀一件战利品。
“王厂长能给我想要的一切！你呢？你能给我什么？一个破奖状，五百块奖金？你打发叫花子呢！”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捅在陈锋的心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那个曾经在他怀里撒娇，说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吃糠咽菜也幸福的女孩，去哪了？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王大海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搂紧了李娟的腰，像是在宣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锋，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小子，认清现实吧。”
王大海的语气充满了傲慢和施舍。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钱，就是爷。没钱，你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
他从自己那鼓囊囊的钱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钞，估计得有上万块。
他捏着那沓钱，在陈锋眼前晃了晃。
“看你也可怜，也别说我老王不仗义。”
他轻蔑地笑了笑，手一扬。
红色的钞票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散落在陈锋的脚边，有的还掉进了旁边的泥水里。
“拿着这些钱，滚蛋。”
王大海的声音充满了侮辱性。
“就当是我替娟儿，付给你的分手费。”
李娟看着满地的钞票，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她非但没有觉得王大海的行为过分，反而觉得很有面子，看向陈锋的眼神更加不屑。
“听见没？拿着钱快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周围的路人已经围了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陈锋的背上。
他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一个被当众戴了绿帽子，还被用钱羞辱的可怜虫。
陈锋没有动。
他没有去捡地上的钱，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王大海和李娟。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片死寂。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忽然笑了。
他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张掉在积水潭里，已经湿透了的红色奖状。
他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污泥，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王大海。
“王厂长，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很平静。
“有些东西，确实不是我能拥有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李娟，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比如，你这样的女人。”
说完，他看也不看地上的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背影，在路灯的照射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孤单，却又挺直。
这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反而让王大海和李娟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慌。
王大海皱了皱眉，骂了一句：“妈的，装什么清高。”
李娟看着陈锋远去的背影，心里也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甩了甩头，把那丝异样甩开，重新挽紧了王大海的胳膊，脸上又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王哥，别跟这种穷鬼一般见识，我们快走吧，人家腿都站酸了。”
王大海捏了捏她的脸，淫笑一声，搂着她上了车。
奥迪A8绝尘而去。
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被碾碎的尊严。
陈锋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夜风很冷，吹得他浑身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宿舍，那个曾经他和李娟温馨的小窝，现在成了他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那里充满了她的气息，每一件物品，都记录着他们过去的甜蜜。
而现在，那些甜蜜都变成了最恶毒的讽刺。
他走到一个公园，在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掏出那张湿漉漉的奖状，看着上面“优秀员工陈锋”几个字，自嘲地笑了。
优秀员工？
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把奖状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陈锋本不想接，但那**却执着地响个不停。
他烦躁地划开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冷的女人声音。
“是陈锋吗？”
“你哪位？”陈锋的语气很冲。
“我是谁不重要。”女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陈锋心里一惊。
“你想干什么？”
“我想帮你。”女人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或者说，我们互相帮助。”
“你想报复王大海和李娟吗？”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们身败名裂，永不翻身的机会。”
陈锋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的女人轻笑了一声。
“我是王大海的……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