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安的手指在纸上划出虚弱的弧线，30度的切角像一道数学题的解。
我盯着那道铅笔痕迹，突然想起七年来每次野餐时她固执地要把三明治切成这个角度。
"这是黄金分割。"周明煦突然说。他的白大褂下摆还沾着雨水，喉结上下滚动，
"食物美学选修课讲过。"林修远的手帕掉在地上。我看着他弯腰去捡，
后颈的骨节在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七年前在图书馆初遇时，他也是这个姿势。
"你们知道吗？"苏念安的声音像羽毛落在绷紧的鼓面上，"我妈生前最后做的三明治，
切了60度角。"她突然咳嗽起来，输液管剧烈晃动。周明煦的瞳孔猛地收缩。
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道陈年疤痕，那是他第一次解剖课时留下的。
林修远突然开口："所以这些年你都在...""对半切太残忍了。"苏念安打断他，
指尖摩挲着纸面，"就像你们非要我在医疗事故和职业道德之间选边站。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窗外雨停了，有护士推着药车经过，
车轮碾过地砖的声响异常清晰。周明煦突然笑起来："记得那个打翻的咖啡吗？
其实我当时是故意的。"林修远猛地抬头。我看见他右手攥紧了钢笔，墨迹在指缝间晕开。
"为了认识念安？""不。"周明煦转向我，"那本书的出版社，当年拒绝了我母亲的遗作。
"他的白大褂口袋露出病历本一角，上面潦草地画着心脏解剖图。苏念安突然撑起身子。
她的病号服领口滑向一侧，露出锁骨下方淡褐色的胎记，形状像片银杏叶。
"程萱拍到的那些剪报..."她看向林修远，"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药水顺着软管滴落。
林修远的喉结动了动，我听见他吞咽的声音。"每次专栏见报那天，书店咖啡机都会故障。
"他的皮鞋尖在地面划出半圆，"你说过喜欢现磨咖啡的香气。
"周明煦突然把听诊器拍在床头柜上。金属碰撞声让苏念安颤了一下。
"所以你们就配合着演了七年默剧？"他的冷笑像手术刀划过空气，"那我算什么？
插足的第三者？""你是碘伏。"苏念安轻声说。她伸手碰了碰周明煦袖口的血渍，
"伤**露时才会用到的必需品。"她的指甲泛着病态的淡紫色，
让我想起那次急诊夜班她送来的姜汤。林修远突然开始解领带。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被宣判的被告。
"我父亲当年作伪证的事..."他的领带夹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年前我就申请重审了。"监护仪的警报突然响起。周明煦扑向控制台的动作带翻了椅子，
他的膝盖重重磕在金属床栏上。苏念安却笑了："你们看，连机器都比我们诚实。
"护士冲进来时，我们三个人的手同时按在那张纸上。油墨印迹晕染开来，
把30度角变成了模糊的彩虹。林修远突然说："下周三开庭。
"他的目光扫过周明煦的胸牌，"你会出庭作证吗？""以什么身份？
"周明煦正在调整输液速度，手套发出橡胶摩擦声，
"原告证人还是..."他瞥了眼苏念安，"家属？"苏念安把那张纸对折两次。
折痕精准地穿过那个角度，像把三明治切成四份。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徐院长说得对，
三角形才是最稳固的结构。"走廊传来推车的吱呀声。我闻到了消毒水和百合花混合的味道。
林修远的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刻着法学院毕业年份。周明煦的白大褂口袋里，
那张被咖啡染黄的遗作扉页复印件已经起了毛边。钢笔笔帽上的数字在消毒灯下泛着冷光，
周明煦的手套还沾着碘伏的痕迹。苏念安把折好的纸塞进我手里，
她的指尖擦过我掌心的纹路，像一片落叶划过湖面。"程萱，"她突然叫我的名字，
"你相机里那张篮球场的照片..."监护仪的电流声淹没了后半句。
林修远弯腰捡起领带夹的动作顿住了。我感觉到他呼吸的频率变了，
就像那次庭审上对方律师突然抛出新证据时的反应。"其实我洗出来了。
"我从包里抽出照片，边缘还带着暗房药水的味道。
周明煦的球衣号码和林修远手腕上的表在夕阳下闪着同样的光。周明煦突然摘下手套。
"你们看这个。"他卷起袖管，露出那个月牙形疤痕，"不是解剖课，
是十三岁那年试图阻止母亲..."林修远的钢笔突然在病历上划出长痕。
墨水渗进纸纤维的声音让我想起暗房里显影液漫过相纸的瞬间。"我知道。
"苏念安撑起身子，输液架晃动的影子投在墙上，"你妈妈那本《心脏之书》，
就在修远父亲的档案柜里。"护士推着药车经过门口，车轮声像老式电影放映机的转动。
周明煦的白大褂擦过床栏，发出布料撕裂般的轻响。"三年前重审申请通过那天，
"林修远的声音像在法庭上做结案陈词，"我在父亲书房发现了手写批注的初稿。
"照片从我指间滑落。画面里两个男人的背影中间，有道阳光恰好切成30度角。
苏念安突然笑了，咳嗽声里带着咖啡的苦涩。"所以你们三个..."我的镜头盖掉在地上，
滚到床底。周明煦蹲下去捡时，后颈的汗珠滴在瓷砖上。林修远解开袖扣的动作很慢。
"每次专栏见报前夜，我都会去检查咖啡机。"他的表带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就像周医生查房时总会多绕到急诊科。"苏念安把三明治图纸展开，
油墨晕染的彩虹边缘已经干了。"徐院长上周找我谈话，"她的指甲轻叩床栏，
"说我们像不稳定同位素。"周明煦突然把听诊器挂在我脖子上。金属的凉意让我一颤。
"当摄影记者太可惜了，"他的呼吸里有消毒酒精的味道，"你该改行当侦探。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急促。林修远按呼叫铃的手指悬在半空，
我看见他腕表秒针停在12的位置。"别紧张。"苏念**过两人的手叠放在被子上，
"就像切三明治，重要的是角度。"她的胎记从领口露出来，像枚褪色的邮票。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明煦的白大褂口袋突然震动起来，
那张咖啡渍的扉页复印件飘落到地上。"急诊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手套捏得发皱。
林修远替他捡起纸张的动作，和七年前在图书馆如出一辙。苏念安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程萱，帮个忙。"她的脉搏在我指尖跳动，"下次野餐记得带芥末酱，
他们俩都..."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实习医生举着CT片冲进来，胶片在阳光下泛着蓝光。
周明煦接片子的手和林修远伸出的手臂在空中交错，像两棵树的影子重叠。
胶片在周明煦指间微微颤动，蓝光映出他眉间那道常年紧锁的沟壑。林修远的手还悬在半空，
袖口露出的腕表秒针突然重新走动。"冠状动脉钙化。"周明煦的拇指摩挲着胶片边缘，
那里有道指甲划痕，"和当年我母亲..."苏念安的输液管突然晃了晃。
她伸手去够那张画着三明治切角的纸，病号服袖口滑落时，
我看见她手腕内侧的针眼排列得像省略号。"三十度。"林修远突然蹲下来，
他的皮鞋尖抵着床脚滑轮，"念安，你第一次来事务所实习那天，带的便当就是这种切法。
"周明煦的听诊器掉在胶片上。金属碰撞声里，
我数清了他白大褂第三颗纽扣的缝线有十二针。"因为那天是我妈忌日。
"苏念安的声音很轻，像CT片上的阴影，"她最后切的60度角，是两人份。
"监护仪的电流声忽然变得嘈杂。林修远解开的袖扣滚到床底，
他伸手去捞的动作让我想起他接败诉案子的样子。"我父亲书柜里有个铁盒。
"他的领带垂在苏念安被单上，"装着《心脏之书》的校对稿，扉页写着致谢名单。
"周明煦的呼吸突然变重。他手套上的橡胶味混着消毒水，在阳光下形成细小的光晕。
"第三十七页右下角，"他的喉结动了动，"有咖啡渍。"苏念安咳嗽着笑起来，
睫毛在脸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所以你们早就..."她的指甲刮擦着床栏，
发出粉笔写字似的声音。"不。"林修远终于捡起袖扣，金属表面映出变形的窗框，
"直到上周整理案卷，我才发现父亲做了伪证。"护士推着药车停在门口。
车轮碾过地砖的声响，和七年前图书馆咖啡机故障时的嗡鸣一模一样。
"那个医疗纠纷案..."周明煦突然转向我，他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点，"程萱，
你拍到的调解书照片，能再给我看看吗？"我的相机包带缠住了输液架。
林修远伸手解开的动作，和他拆档案袋时如出一辙。"这里。"我调出照片放大，
调解书右下角的签名笔迹晕开了，"当时墨水...""是我换的钢笔。"苏明安突然说。
她指尖点在屏幕上，那里有粒尘埃般的墨点，"和修远用的是同款。
"周明煦的白大褂口袋又震动起来。他掏出的手机屏保是张陈旧的书页照片，边角焦黄卷曲。
"急诊科三床心脏骤停！"扬声器里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
周明煦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了那张三明治图纸。林修远接住纸张的动作比接法律文书更稳。
他的腕表秒针走过三十度角时，苏念安忽然抓住他的小指。"那年冬天你总感冒。
"她的拇指擦过他指节上的钢笔茧，"汤里多放的姜片，是周医生教的配方。
"走廊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周明煦在门口回头，阳光把他影子拉长到病床前。"七点查房。
"他的口罩绳在耳后勒出红痕，"带芥末酱来。"门关上的瞬间，
林修远的外套口袋里掉出盒薄荷糖。苏念安捡起一颗，糖纸剥开的声响像翻动书页。
"你第一次来送专栏稿。"他的领带夹别在糖盒上，"也带着这个味道。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规律。我看见苏念安把糖纸折成三十度角，
阳光透过它在地面投下菱形的光斑。"程萱。"她突然叫我，声音像晒暖的棉絮，
"篮球场那张照片，其实拍到了三个影子。"我的镜头盖滚到床底深处。林修远弯腰时，
后颈的汗珠在阳光下像颗正在融化的糖。"当时你在树荫下。"他的声音闷在床底，
"举着长焦镜头。"苏念安忽然把糖纸光斑照在我手背上。那里的血管纹路，
和CT片上的冠状动脉惊人地相似。"下周开庭..."林修远的声音突然卡住，
像老式录音机绞带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我们需要证人席上的医生。
"药水瓶里的液体还剩三十毫升。我数着滴落的药水，忽然想起暗房里定影液的倒计时。
"以什么身份作证？"苏念安用糖纸折着迷你三明治，"被告医院的员工？
原告儿子的..."她的发丝垂在纸模型上，像道突然出现的阴影。林修远伸手拨开时，
小指上的钢笔茧擦过她耳廓。"以周明煦的身份。"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法庭上宣誓，
"就像你专栏里写的，真相需要多棱镜。"走廊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周明煦的白大褂下摆湿了一大片，袖口沾着碘伏的痕迹。"抢救成功。
"他摘口罩的动作像卸下防毒面具，"病人点名要见**律师。
"林修远站起身时碰翻了糖盒。薄荷糖滚落的声音里，
苏念安突然把折好的纸三明治塞进他公文包。"记得分他一半。"她的指尖残留着糖渍，
"就像..."周明煦突然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处方笺。
上面画着的心脏解剖图被改成了三明治结构图。"30度角。"他的圆珠笔点在心尖位置，
"血流动力学最优解。"我盯着处方笺上那个被圆珠笔圈住的30度角，
突然意识到整个急诊室都安静了下来。周明煦的笔尖还悬在纸面上，
墨水晕开成一个小小的太阳。"血流动力学最优解。"林修远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
像是吞咽下了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苏念安的手指轻轻划过纸面，
那道铅笔痕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你们还记得徐院长办公室里的那个陀螺吗？
"她的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掉的风筝线。周明煦的手套发出轻微的橡胶摩擦声。
"金属底座，木质旋转体。"他的目光落在苏念安锁骨处的银杏叶胎记上，
"你说过它转起来像心脏跳动。"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林修远的外套口袋里，
那颗薄荷糖滚到了角落。"那天你去送专栏稿，"他的皮鞋尖无意识地蹭着地砖缝，
"我在走廊看见你和徐院长说话。"苏念安忽然笑了，咳嗽声里带着咖啡的苦涩。
"他问我为什么总把三明治切成30度角。"她的指尖在床单上画着看不见的线条，
"我说因为这样每一口都能尝到三种配料。"周明煦的白大褂下摆轻轻晃动，
像是被无形的风吹动。"就像冠状动脉的三个主要分支。"他的听诊器在胸前晃荡，
金属面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我的相机包带突然松开了，镜头盖滚到了林修远脚边。
他弯腰去捡的动作很慢，后颈的骨节在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七年前图书馆那台咖啡机，
"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其实是我弄坏的。"苏念安的输液管轻轻晃动，
药水一滴一滴落下。"我知道。"她的指甲刮擦着床栏，发出粉笔写字似的声音，
"你衬衫袖口沾着咖啡渍。"周明煦突然摘下手套，露出那道月牙形的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