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砸在地上的时候,我下意识护住了袖子。褐色的药汁溅在素白绢布上,
像极了那年我被休弃时咳出的血。"王妃还是不肯喝药?"萧承煜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我数着他靴底金线绣的云纹,一共十二步,正好停在我面前。袖中的休书被药汁浸透,
墨迹晕染开来。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突然想起太医说的话——"王爷这胎记,
是祖传的血脉证明"。暴雨来得突然。我攥着湿透的休书冲出王府后门时,
金线滚边的裙裾勾断了三根丝线。巷子口蹲着个书生,破旧的青衫下摆沾满泥点。
"姑娘......"他递来半个馒头。我认出这是春天在粥棚施舍过的穷书生,
那时他脊背挺得笔直,现在却佝偻得像棵遭了霜的秧苗。沈砚的外袍带着松墨香。
他替我挡雨时,我瞥见他袖口磨出的线头,针脚细密得像谁熬夜补过。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流进衣领,他却在问:"可要去医馆?"五年后长安诗会上,
我故意站在最暗的灯影里。萧承煜的茶盏突然坠落,
碎瓷声里响起孩童清亮的背诵:"......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全场寂静。
我看着萧承煜慢慢蹲下身,玄色衣摆扫过地上的茶水。
他指尖悬在我儿子眉心那颗朱砂痣上方,抖得像是怕碰碎一场梦。小满背完最后一句诗,
歪头问我:"娘亲,这个叔叔为什么哭了?"小满的声音脆生生的,像玉磬敲在冰面上。
我伸手拢住他后颈,指尖触到萧承煜玄色衣袖上金丝绣的忍冬纹。"王爷认错人了。
"我往灯影深处退,裙摆扫过满地碎瓷。沈砚突然从席间站起来,
新科状元的绯色官服在烛火下刺得人眼疼。萧承煜的手还悬在半空。
他腰间玉佩随着动作晃荡,我盯着那点莹白的光,突然想起暴雨那日太医说的话。
玉佩背面该有暗纹,墨色沁进玉脉里,像休书上晕开的字迹。
"草木有本心..."小满突然又念了半句,沈砚的茶盏"咔"地磕在案几上。
满座朱紫贵人都盯着这孩子眉心朱砂痣看,我袖中的手掐出个月牙印。
沈砚走过来挡在我前面,松墨香混着酒气。
他官服袖口露出半截青玉笔杆——是当年我当掉金簪换的那支。
萧承煜的目光在笔杆上停了停,喉结动了动。"这孩子...""下官内子体弱。
"沈砚突然截住话头,指尖在我腕间轻轻一划。他掌心有块疤,
是那年替我挡滚烫药碗留下的。我顺势把小满往怀里带,孩子衣领里滑出半块羊脂玉。
萧承煜突然踉跄了一下。他弯腰去捡玉佩时,我听见玉珏相击的轻响。他腰间那块也跟着晃,
两道莹白的光撞在一起,纹路严丝合缝。"王爷当心碎瓷。"沈砚虚扶了一把。
他拇指按在萧承煜腕间,正好压着那道祖传的胎记。我瞧见萧承煜瞳孔猛地收缩,
像被火烫了似的甩开手。小满突然"呀"了一声。他踮脚去够萧承煜腰间的玉佩,
露出颈后一模一样的红痕。满堂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我听见有夫人打翻了胭脂盒。
"这孩子...""诗会该收尾了。"沈砚突然提高声音。他官帽下的眼睛黑沉沉的,
袖中手指勾住我半片衣角。小满还在玩玉佩穗子,完全没注意萧承煜苍白的脸色。
我弯腰抱孩子时,休书从袖袋滑出半截。雨水泡过的字迹晕在"煜"字上,墨痕蜿蜒如血。
萧承煜突然伸手来抓,玉佩穗子缠住了小满的银项圈。"五年前...""王爷慎言。
"沈砚一把抱起小满。孩子颈间玉佩荡出来,背面纹路清晰可见。萧承煜像是被雷劈中了,
手指悬在那道暗纹上方,抖得握不住自己的玉佩。满座哗然中,我拾起休书转身就走。
沈砚紧跟上来,绯色官服扫过门槛时,我听见萧承煜砸了茶壶。
碎瓷声里混着管事嬷嬷的惊叫:"王爷!您的手..."夜风掀起车帘时,小满已经睡着了。
沈砚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月光照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马车碾过青石板,
声音像极了那年药碗在地上滚动。"他认出玉佩了。"沈砚突然说。我摸着小满后颈的红痕,
想起太医说这是萧家血脉独有的标记。车帘外闪过一队王府亲兵,
火把照亮了沈砚袖口的补丁——还是五年前那件青衫改的。"状元郎穿旧衣赴宴?
"我故意戳他伤处。沈砚低笑一声,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半个硬馒头躺在掌心,
和当年巷子口递来的一模一样。马蹄声突然逼近。萧承煜的玄色大氅掠过车窗,
他拦在马车前时,玉佩穗子还缠着根银线。小满在梦里咕哝了句诗,
沈砚的鞭子在空中甩出个响。"让开。"萧承煜没动。他手里攥着半块碎玉,
纹路正好能和小满的玉佩拼成完整图案。火把光下,我看见他衣领沾着药汁,
褐色痕迹像极了当年休书上的血。萧承煜的马车横在路中央,马蹄焦躁地刨着青石板。
他手里那半块碎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纹路像毒蛇吐出的信子。"让开。
"沈砚的鞭子又甩了个空响。小满在我怀里翻了个身,衣领散开,露出颈后那片红痕。
萧承煜的瞳孔猛地收缩,喉结滚了滚,却没出声。"王爷深夜拦车,不合规矩。
"沈砚的声音比鞭子还利。他官服袖口露出的青玉笔杆晃了晃,
我认出笔尾缺了一角——是当年当铺伙计磕坏的。萧承煜突然抬手。王府亲兵呼啦啦围上来,
火把照亮了他掌心那道疤。我胃里突然翻涌,想起五年前那碗药泼在手上时,也是这么烫。
"食盒。"他哑着嗓子说。侍从捧来个描金漆盒,掀开盖子时,
桂花糕的甜腻味混着药香扑面而来。食盒底层压着张黄纸,墨迹褪得差不多了,
但"红花三钱"几个字还清晰得像刀子。小满突然醒了。他揉着眼睛去抓桂花糕,
袖口蹭到食盒边缘,露出腕间一小块胎记——和我左肩的一模一样。萧承煜的呼吸骤然加重。
他往前迈了半步,沈砚的鞭子立刻横在他颈前。"王爷想清楚。"沈砚指尖敲了敲车辕,
"当街劫持朝廷命官家眷,够御史参你十本。"夜风卷着碎纸片打旋。
我低头整理小满的衣领,故意让那半块玉佩滑出来。月光照在背面暗纹上,
和萧承煜手里碎玉的纹路严丝合缝。"草木有本心..."沈砚突然念了半句诗。
萧承煜像被雷劈了似的僵住。这是当年我逃出王府那夜,用炭笔在破庙墙上写的。
墙灰簌簌往下掉时,沈砚正用那支青玉笔蘸着雨水,替我改"何求美人折"的折字。
小满突然咯咯笑起来。他扯开衣襟挠痒痒,胸口红痕露出来,像片小小的枫叶。
萧承煜的玉佩"当啷"掉在地上,碎成三瓣。"王爷小心。"我弯腰捡起一块碎玉,
"祖传的物件,摔了可惜。"火把噼啪炸了个火星。萧承煜的手在抖,
他腰间那块完好的玉佩也跟着晃。我瞧见他中衣领口沾着药渍,褐色痕迹晕开一片,
像当年休书上化开的"七出"二字。沈砚突然咳嗽起来。他袖口掩唇时,
我瞥见里头露出半截馒头——硬得像石头,和五年前雨夜里掰给我的那半个一样。"回府。
"萧承煜突然转身。亲兵们举着火把呼啦啦让开条道。马车驶过时,我听见他在咳嗽,
一声声砸在胸腔里,像极了那年我蜷在柴房吐血的声音。小满趴在我肩上睡着了。
沈砚解开官服最上面的盘扣,露出喉结下方一道疤——是替我挡刺客时留下的。月光照进来,
他腕间的青筋一跳一跳。"食盒底层的药方,"他忽然说,"我认得那笔迹。
"车帘外飘来打更声。三更天了,梆子敲得人心头发颤。我摸到袖袋里那张休书,
被雨水泡烂的边角扎着指尖。沈砚的拇指擦过我虎口,那里有道浅疤。是当年端药碗时烫的,
现在被他的扳指硌得生疼。"明天诗会决赛,"他声音压得极低,"萧承煜是主判官。
"小满在梦里踢了下腿,玉佩穗子缠住了我的手指。月光透过车帘缝隙,照在那道暗纹上,
像条吐信的蛇。晨光透过窗纸时,我正翻检小满的旧衣。休书从箱底滑出来,
"啪"地落在地上,沾了灰的边角突然窜起一簇火苗。我伸手去拍,火舌却舔过指缝。
灰烬里浮出个暗红色家徽,形状像被斩断的龙爪——这是萧家密令的标记,
当年绣在赐死我的白绫上。"夫人看这个。"沈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官服下摆沾着露水,
怀里画卷"唰"地展开。破庙漏雨的屋檐,满地血污的稻草,
我蜷在角落攥着半块玉佩的样子,画得纤毫毕现。窗棂"咔"地轻响。我瞥见黑影闪过,
那人腰间玉镯撞在窗框上,发出熟悉的脆响。是萧承煜的暗卫,
腕上套着当年扯断我镯子的残片。"画师死了。"沈砚用画卷敲我手心,"七窍流血,
像极了..."他忽然噤声,目光落在我虎口的烫疤上。小满光着脚跑进来,
手里举着块碎瓷片。"娘亲!"他把瓷片往灰烬里按,"这个会冒花花!
"瓷片上的青花纹路突然发亮,和灰烬里的家徽拼成完整图案。
沈砚的茶盏"当啷"砸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
后颈露出道陈年鞭痕——和画中破庙柱子上的一模一样。我忽然想起那夜他背着我逃跑时,
血顺着脊梁流进腰带的声音。窗外传来玉佩相击的轻响。暗卫的靴尖卡在窗缝里,
玄色衣摆下露出半截红绳——系着从我腕上拽走的银铃。"决赛题目。
"沈砚突然往我袖中塞了张纸。墨迹透出背面,是萧承煜的字迹:《论草木本心》。
小满凑过来认字,衣领散开,颈后红痕正对着窗口。灰烬突然打旋。风卷着纸灰扑向窗口,
暗卫猛地后退,撞翻了檐下的药罐。褐色药汁泼在窗台上,
和当年打翻在我裙摆上的一样黏稠。"红花三钱。"沈砚用鞋尖碾碎药渣,"画师临死前,
也喝过这个。"小满突然伸手抓灰。他掌心沾了家徽图案,往自己衣襟上按。
暗卫的呼吸声陡然加重,我听见玉镯"咔"地裂了道缝。沈砚的扳指划过我手腕。
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写:"酉时三刻",又迅速抹去。这是当年我们约定的暗号,
那夜他背着产后的我趟过护城河,冰碴子割破了他的靴底。窗外传来衣料摩擦声。
暗卫的佩刀勾住了窗帘流苏,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和我束发的是一对。
萧承煜赐我那晚说过,这是王妃才配用的朱砂染。"娘亲疼不疼?
"小满突然摸我腕上的勒痕。他手指沾了灰,在家徽图案上按出个小指印。
暗卫的刀"哐当"掉在窗台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沈砚突然咳嗽。他袖中落出半块硬馒头,
滚到暗卫脚边。五年前雨夜里,他就是掰开这样的馒头,把藏着密信的半边塞给我。
灰烬彻底散尽时,暗卫也不见了。只剩半截红绳挂在窗棂上,
系着片碎玉——纹路能和小满的玉佩严丝合缝。沈砚用茶汤在桌上画了个圈,又迅速擦掉。
这是当年破庙里,他用炭笔画过的记号。官兵追来时,他把我推进这个标记的草堆,
自己引开了追兵。我摸着袖中休书的残角,突然摸到个凸起的印记。对着光看,
竟是萧承煜的私印。盖在"七出"二字上,印泥里掺了金粉——和家徽上龙爪的材质一样。
小满趴在地上吹灰玩。他后颈的红痕在晨光中发亮,像极了萧承煜每次暴怒时,
眼角浮现的那道血丝。小满吹散的灰烬飘到窗台上,和暗卫打翻的药渣混在一起。
我突然打了个寒颤,指尖发烫,像是五年前那碗堕胎药泼在手上时的灼烧感。"娘亲?
"小满仰头看我,他掌心还沾着家徽的灰印,在衣襟上蹭出一道暗红的痕。
沈砚一把扣住我的手腕。他的指尖冰凉,按在我脉搏上,眉头越皱越紧。"你发烧了。
"我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喉咙却像被火燎过一样疼。
眼前突然闪过破碎的画面——萧承煜的书房,烛火下摊开的密函,还有那碗冒着热气的药。
"红绳......"我听见自己无意识地喃喃,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酉时......换岗......"沈砚的手猛地收紧。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
"这是萧王府的暗号。"小满突然扑到我怀里,他滚烫的额头贴着我脖颈。
我这才发现孩子的体温高得不正常,他后颈的红痕颜色变得更深,几乎要渗出血来。
沈砚转身从药箱里抽出张纸。药方上的字迹工整,
但批注潦草——"夜交藤二钱"几个字斜斜地写在边缘,笔锋转折处有个独特的钩。
我呼吸一滞。五年前那个雨夜,破庙里救我的游医,在写药方时也是这样收笔。
当时我痛得神志不清,只记得他手腕上有道疤,像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咳咳——"小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衣领散开,胸口那片枫叶状的胎记红得刺眼。
沈砚迅速抓过药碾,动作熟练得不像个书生。他碾药时袖口滑落,
露出手腕上一道陈年旧疤——形状位置,和记忆中游医的一模一样。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让开!王爷查案!"门被踹开的瞬间,
萧承煜的玄色大氅卷着寒风扑进来。他的目光直接锁住我怀里的小满,
在看到孩子通红的脸色时,瞳孔猛地收缩。沈砚挡在我们前面,手里还握着药碾。
"王爷擅闯民宅,不合规矩。"萧承煜没理他。他径直走到床前,袖中突然滑落一本册子,
"啪"地掉在地上。泛黄的纸页摊开,
露出密密麻麻的值守记录——五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录被人用朱砂圈了出来。"子时三刻,
西角门值守换岗。"萧承煜的声音沙哑,"那晚有人看见你从那里出去。"我抱紧小满,
孩子滚烫的呼吸喷在我颈侧。高热让我的视线模糊,恍惚间又看见那碗药,
看见萧承煜冷漠的侧脸,看见休书上晕开的墨迹......"王爷看清楚了。
"沈砚突然抓起地上的册子,指着朱砂圈注旁边的批注,"这字迹,可不是府里人的。
"萧承煜的表情突然凝固。他夺过册子,死死盯着那行小字。批注的笔迹,
和沈砚药方上的一模一样。小满在我怀里扭动,他烧得糊涂了,
晰地吐出几个字:"东厢......第三棵梅树......"萧承煜像被雷击中般僵住。
这是王府最隐秘的暗桩位置,只有历代王爷才知道。沈砚的指尖悄悄在我背上写字:"跑。
"窗外的树影突然晃动,暗卫的刀光一闪而过。萧承煜的手按在佩剑上,
目光却落在小满的胎记上。孩子胸前的红痕,此刻正诡异地发着光,
和萧承煜腰间玉佩的纹路相互呼应。"你当年......"萧承煜的剑尖指向我,
却在半途转向沈砚,"到底是谁?"沈砚笑了。他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露出那道疤。
"王爷不记得了?五年前您派去追杀王妃的暗卫,可都认识这伤。"小满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脖颈后的红痕亮得刺眼,像要燃烧起来。我摸到他怀里那块玉佩,烫得几乎握不住。
萧承煜的剑"咣当"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如纸。
"不可能......那晚的值守记录明明......"沈砚一把抱起小满,
另一只手拽住我。"王爷慢慢想。"他声音冷得像冰,"我们先去给孩子退烧。
"冲出医馆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萧承煜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本册子。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垂死的龙。小满的高热退了,
却在睡梦中突然坐起来,指着萧承煜的方向喊:"坏人!"萧承煜脸色瞬间煞白,
连退三步撞翻了案几。茶盏碎在地上,他官靴踩进水里竟没察觉。沈砚的奏折递上去那天,
我正整理妆奁。药碗碎片"叮当"相撞,拼起来时缺了块碗底。我摸到夹层里的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