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宫宴,设在皇宫的紫宸殿偏厅。
水晶帘动,玉漏滴答,殿内燃着昂贵的龙涎香,暖融融的气息驱散了殿外的寒意。文武百官携家眷依次入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苏清鸢跟在父亲苏相身后,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玉兰花的宫装,略施粉黛,既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又透着几分病后的清弱。她垂着眼帘,看似安静地跟在父亲身侧,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太子萧彻坐在主位左侧,一身明黄锦袍,神色淡然地接受着众人的敬酒,目光偶尔掠过人群,带着审视与威严。
而坐在他对面的二皇子萧煜,则是一袭月白长衫,眉眼温润,正与身旁的几位老臣谈笑风生,举止从容,气度不凡。
这便是这场夺嫡之争的两个核心人物。
苏清鸢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短暂停留,便移开了。她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今天来,不是为了争奇斗艳,也不是为了站队,而是为了观察。观察萧彻和萧煜的势力分布,观察百官的态度,更重要的是,看看有没有可以为自己所用的机会。
“清鸢,身子好些了?”苏相落座后,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几日女儿的变化,他并非毫无察觉。从对太子的痴迷,到突然的疏离,甚至还与二皇子有了往来,这让一向将女儿视作棋子的苏相,心中多了几分疑虑。
“劳父亲挂心,已经好多了。”苏清鸢轻声应道,语气恭敬,却没多说什么。
苏相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便不再多问,转而将注意力投向了主位上的皇帝。
宫宴正式开始,歌舞助兴,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萧彻端着酒杯,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角落里的苏清鸢身上。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偶尔会拿起茶杯抿一口,眼神清澈,仿佛对周围的热闹漠不关心。可萧彻却总觉得,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里,藏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就像现在,她明明没有看他,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太子殿下,怎么了?”身旁的吏部尚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苏**今日倒是安静得很。”
萧彻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
这个苏清鸢,越是安静,他越觉得不对劲。
就在这时,二皇子萧煜端着酒杯,朝着苏清鸢的方向走了过来。
“苏**,几日不见,看来气色好了不少。”萧煜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苏清鸢起身行礼:“多谢二皇子关心。”
“不必多礼。”萧煜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她鬓边那支素银簪上,意有所指地说道,“苏**似乎不太喜欢我送的那支暖玉簪?”
苏清鸢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一丝歉意:“二皇子说笑了,暖玉簪太过珍贵,臣女不敢随意佩戴,已妥善收好。”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礼物的珍视,又解释了为何没有佩戴。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笑道:“苏**有心了。说起来,那日见苏**回赠的《寒梅图》,笔法清隽,意境深远,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二皇子谬赞了,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涂鸦罢了。”
两人的对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到。
萧彻坐在主位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萧煜竟然亲自去找苏清鸢说话,还提到了那幅画!这分明是在向他挑衅!
“太子殿下,二皇子和苏**倒是相谈甚欢啊。”身旁的兵部尚书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萧彻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那边。
苏清鸢感受到来自主位的冰冷目光,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她知道,萧彻已经开始按捺不住了。
“苏**似乎对书画很感兴趣?”萧煜继续说道,“本王府中正好有几幅董其昌的真迹,若是苏**有兴趣,改日可来府中一观。”
这是明显的示好,甚至带着几分邀请的意味。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二皇子邀请未出阁的丞相嫡女去府中赏画,这要是传出去,足以引起轩然**。
苏清鸢心中一凛,萧煜这步棋,走得够险。
他这是故意在给她施压,也在给萧彻施压。
“多谢二皇子厚爱,只是臣女一介女流,不便随意出入皇子府邸,恐引人非议,还望二皇子恕罪。”苏清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语气恭敬却坚定。
她现在还不想和任何一方走得太近,尤其是在这种公开场合。
萧煜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拒绝,只是笑了笑:“是本王考虑不周了。苏**勿怪。”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萧煜离去的背影,苏清鸢松了口气。
这个萧煜,看似温润,实则步步紧逼,比萧彻更难对付。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苏**,既然二皇子邀请你赏画,你为何要拒绝?难道是不给二皇子面子吗?”
说话的是户部侍郎的女儿,李婉儿,也是出了名的**羽,平日里就嫉妒苏清鸢的才貌。
苏清鸢看向她,淡淡道:“李**说笑了。男女授受不亲,臣女只是遵守礼法罢了,何来不给面子一说?”
“遵守礼法?”李婉儿冷笑一声,“我看你是心里只有太子殿下,所以才对二皇子避之不及吧?可太子殿下就在这里,你怎么不去请安问好,反而躲在角落里呢?”
这话又刁又毒,既捧了太子,又贬低了苏清鸢,还暗指她对太子痴心妄想。
周围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苏清鸢身上,带着好奇、嘲讽和看戏的意味。
苏相的脸色沉了下来,却没有说话。他想看看,自己这个女儿,会如何应对。
萧彻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苏清鸢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李**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乃储君,身份尊贵,臣女怎敢随意打扰?况且,臣女身体不适,本就不宜多礼,还望李**不要误会。”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偏厅,既解释了自己的行为,又暗指李婉儿小题大做。
“你……”李婉儿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就在这时,萧彻开口了,语气平淡,“宫宴之上,何必为这点小事争执?李**,多喝几杯吧。”
他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是在维护李婉儿,同时也是在敲打苏清鸢。
苏清鸢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李婉儿得了太子的维护,顿时得意起来,挑衅地看了苏清鸢一眼,才悻悻地坐下。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可苏清鸢知道,这只是开始。
她能感觉到,萧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带着冰冷的审视和算计。
而不远处的萧煜,也时不时地看过来,眼神深邃,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场宫宴,果然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她就像站在漩涡的中心,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但苏清鸢并不害怕。
经历过三个世界的生死考验,她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苏清鸢了。
她抬起头,迎上萧彻的目光,没有了往日的羞怯和畏惧,只剩下平静和坦然。
萧彻的瞳孔微缩。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倔强和锐利。
就像很多年前,他在猎场上遇到的那只受伤的幼狼,明明身处绝境,却依旧不肯低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萧彻自己都觉得荒谬。
他怎么会把苏清鸢和狼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时,皇帝忽然开口,打破了殿内的微妙气氛:“听闻苏相的女儿,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苏相连忙起身:“陛下谬赞,小女顽劣,不过是略通皮毛罢了。”
皇帝笑了笑:“哦?既然如此,何不请苏**为大家弹奏一曲,助助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清鸢身上。
苏清鸢心中一凛。
皇帝这是……故意的?
还是巧合?
她看向皇帝,只见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深不可测。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拒绝。
“臣女遵旨。”苏清鸢起身行礼,然后走到殿中央的古琴前坐下。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琴弦上。
前世,她为了讨好萧彻,苦练琴艺,弹奏的都是些温婉缠绵的曲子。
但今天,她不想再弹那些曲子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的是末日世界的炮火连天,是顾衍冷漠的眼神,是萧彻虚伪的温柔,是那些被当作棋子的日日夜夜。
指尖微动,琴音骤然响起。
没有缠绵悱恻,没有温婉动人,只有一种苍凉、激昂、带着无尽悲愤和不屈的旋律,在大殿中回荡。
那琴音时而如狂风暴雨,嘶吼咆哮;时而如孤狼夜啼,凄厉绝望;时而又如寒梅傲雪,坚韧不拔。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琴音震撼了。
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清鸢。
她坐在那里,脊背挺直,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手中的古琴。那苍白的脸上,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萧彻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不是他认识的苏清鸢。
这个弹琴的女子,身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力量和灵魂。
而坐在对面的萧煜,脸上的温润笑容也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探究。
他看着那个在琴音中仿佛燃烧起来的女子,眸色越来越深。
这个苏清鸢,比他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琴音戛然而止,殿内一片寂静。
苏清鸢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主位上的皇帝,平静地行礼:“臣女献丑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鼓起掌来:“好!好一曲《破阵》!没想到苏**不仅有倾城之貌,更有如此气魄!赏!”
“谢陛下。”
苏清鸢起身退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仿佛刚才那个弹奏出惊世琴音的人不是她。
但她能感觉到,有两道目光,一直紧紧地跟随着她。
一道来自萧彻,充满了震惊、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另一道来自萧煜,带着探究、欣赏和深不可测的算计。
苏清鸢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很好。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摆布的棋子了。
从今天起,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苏清鸢,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掌控的。
这场宫宴,才刚刚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而她的棋局,也终于落下了关键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