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何亦琛。对，就是你想到的那个，冷静、克制、运筹帷幄的何亦琛。可惜，
我没能活成书里那个样子。现实里，我离了婚，开着一家半死不活的小书店，
每天跟灰尘和旧纸张打交道。我以为生活就这样了，平淡，甚至有点窝囊。
直到女儿曲晓檀的同学群里，一个两块五的红包，彻底撕碎了我的伪装。她一条微信发过来，
六个字，像六把刀子，扎在我心口：“爸，你真贪财。”我贪财？我为了她，
十年没添过一件新衣服。我为了她，戒了烟酒，省下的钱全换成她喜欢的零食和画笔。
我为了她，一个人扛下所有，只希望她能活得光鲜亮丽。可现在，就为了两块五，
我在她眼里，成了一个贪婪、猥琐、让她丢尽颜面的小丑。我把红包退了回去，
连带退回去的，还有我一个做父亲的，所剩无几的尊严。可我没想到，她看到退款后，
竟然比我还崩溃。这个故事，关于两块五，也关于那些我们以为不说，
孩子就永远不会懂的爱和牺牲。1我叫何亦琛，今年四十八。守着一家旧书店，
过得挺没劲的。手机震了一下，我拿起来看。是女儿曲晓檀她们班的家长群，
有人发了个红包。我手指头比脑子快，点了。运气不错，两块五。我这人手气一向不怎么样，
今天算是撞大运了。我把手机放下，继续拿鸡毛掸子扫书架上的灰。
书店里一股旧纸张和霉味混合的气味，我闻了二十年，早就习惯了。刚扫完一排，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曲晓檀的私人微信。我心里一暖，想着这丫头是不是又没钱花了。
点开一看，我的手僵在半空。屏幕上简简单单六个字。“爸，你真贪财。”我愣住了。
反复看了三遍，确定是女儿发来的。贪财？我？就因为那两块五？心脏像是被人攥住，
猛地一紧，又闷又疼。我张了张嘴，想打字解释，说爸就是手快，就是图个乐子。
可手指放在键盘上，一个字都敲不出来。怎么解释？跟自己的女儿解释，
我不是为了两块五就丢人现眼的穷鬼？这话说出来，比那六个字还扎人。
我的脸**辣地烧起来，好像整个书店里的人都在看我笑话。可书店里，除了我，
就只有一排排不会说话的书。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劲来。我点开那个家长群，
聊天记录已经刷了十几条。都在恭喜那个手气王，就是发红包的那个家长。
没人注意我这个领了两块五的“贪财鬼”。我找到那个红包，点了进去，查看领取详情。
领了钱的家长有二十多个，我是第三个。金额有多有少，几毛的，一块的，我是最多的，
两块五。所以，就因为我运气好，抢得又快又多，就成了贪财？在女儿眼里，我这个当爹的，
形象已经廉价到这个地步了？我胸口堵得慌，喘不过气。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浇不灭心里的火。我放下茶杯，手指颤抖着，
点开和女儿的聊天框。那六个字还明晃晃地挂在那，刺眼。我找到微信红包功能，
输入2.50。然后，我点了“转账”。做完这一切，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靠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上慢悠悠转着的老旧吊扇。眼睛有点酸。我没哭。四十八岁的男人，
为这点事，不至于。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这两块五，砸碎了。
砸得稀巴爛。过了大概十分钟，手机又响了。我以为是女儿回消息了，或许是道歉，
或许是别的。我拿起来一看，不是微信。是个电话。陌生号码。我划开接听，没说话。“喂？
是何亦琛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有点冲，很不客气。“我是。
”我声音有点哑。“我是曲晓檀的男朋友，周奇洛。你赶紧把那破红包退了！
晓檀都快被你气哭了！你知不知道她同学都怎么笑话她？说她爸连几块钱都要抢，
家里是穷疯了吗？你一把年纪了，要点脸行不行！”男人的声音很大，透过听筒，
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扇在我脸上。我没挂电话，也没说话。
就那么听着。听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指着我的鼻子，教训我怎么“要脸”。周奇洛。
我听女儿提过这个名字，说是家里开公司的，对她很好。原来，这就是他对她好的方式。
帮着她，一起来指责她那个“不要脸”的爹。“喂？你说话啊！哑巴了？我告诉你，
你要是再让晓檀丢人，我跟你没完！”我终于开了口。“我已经退了。”我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电话那头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退了就行！
以后注意点自己身份！”说完，他“啪”地一声挂了电话。我拿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身份？我什么身份？一个开破书店的，离异的，独自把女儿拉扯大的中年男人。在他们眼里，
我唯一的身份，可能就是曲晓檀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爹。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映出我自己的脸。头发有点白了，眼角也有了皱纹。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为了两块五，被女儿和她男朋友轮番羞辱的男人，真的是我吗？我不是贪财。
我只是……我只是太久没跟我女儿，好好说过话了。抢红包，回个“谢谢老板”，
好像就能显得我不那么落伍，不那么跟他们有距离感。原来，是我想多了。距离，
不是一个红包能拉近的。有些鸿沟，一旦形成，就再也填不平了。
2我盯着和女儿的聊天记录。那个红色的转账信息，下面有一行小字：“待领取”。她没收。
是不屑，还是觉得我在跟她赌气？我不知道。心里那股火又窜了上来。我直接点开那个转账，
选择了“撤回”。然后，我找到家长群里那个两块五的红包，截了个图。再点开红包详情，
把我领取两块五的记录，又截了个图。最后，我把这两张图，
连同我刚刚给她转账又撤回的截图，一股脑儿全发给了曲晓檀。我什么话都没说。但我觉得，
这些图已经把我想说的话，全都说明白了。——钱，我领了。——现在，我还给你了。
——你满意了？发完之后，我把手机往桌上一扔，不想再看了。眼不见为净。我站起来，
走到书店门口，点了根烟。我已经戒烟五年了。为了省钱给曲晓檀交美术班的学费，
我把烟戒了。那时候，她还抱着我的胳膊，甜甜地说：“爸爸真棒，
以后我给爸爸买好多好多好吃的。”那时候的烟，三十块一包。现在，不知道涨价了没有。
我抽的是书店里一个老主顾落下的，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烟很冲，呛得我直咳嗽。
咳着咳着，眼泪就出来了。我狠狠吸了一口，把烟雾吐向阴沉沉的天空。我没觉得自己委屈。
就是觉得，这日子过得，**的没意思。一根烟没抽完，书店里的手机疯了似的响起来。
是电话。我懒得动，就让它响。一声接一声，像是催命。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火星在潮湿的地面上，挣扎了一下，灭了。就像我心里的那点念想。我走回店里，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檀檀”两个字。是我给她的备注。电话已经挂了，变成了好几个未接来电。
紧接着，微信消息“叮叮叮”地弹出来，一条接一条。全是曲晓檀发的。“爸你什么意思？
”“你把钱撤回是什么意思？”“你截图给我看是什么意思？”“你是在炫耀吗？
还是在羞辱我？”“何亦琛我问你话呢！”她连名带姓地喊我。上一次她这么喊我，
还是五年前，我不同意她去那么远的城市上大学。我看着那些质问，突然笑了。笑得有点凉。
我拿起手机，开始打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很慢，很用力。“没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我贪财吗？钱我还你了，我不想贪你的财。截图是让你看清楚，我还了，
别再让你那个小男朋友打电话来骂我不要脸。”点击发送。那边几乎是秒回。是一条语音，
带着哭腔，声音很大，很尖锐。“你胡说八道什么！周奇洛给你打电话了？
他凭什么给你打电话！还有，谁让你还钱了？我什么时候让你还钱了！”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像是气疯了。我愣住了。她不知道她男朋友给我打了电话？我还没来得及回，
又一条语音发了过来。“我发那句话是我不对！我就是觉得你在我同学家长群里抢红包，
还是手气王，我觉得有点丢人！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至于吗？
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转账，截图，撤回！你是在演给谁看啊！你觉得你很伟大吗？
你觉得你很委屈吗！”“我丢人？”我喃喃自语，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一遍。原来，
在她心里，我这个当爹的，是让她丢人的存在。我能想象到她发这些语音时的样子。
眼睛红红的，一边哭一边吼，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可她委屈什么呢？被羞辱的人，
不是我吗？我没有再回她。我觉得没必要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两块五，
也不是丢不丢人了。是我们之间，隔了太远。远到她根本看不见我的处境，
我也理解不了她的想法。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不想再听，不想再看。
就让我清静一会儿。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书店的门“咣”的一声被推开。我抬头一看，
是曲晓檀。她眼睛通红，头发有点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跑过来的。她一进来，
就把手里的包往柜台上一摔，冲我吼道：“何亦琛，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我看着她，
没说话。“你凭什么那么做？你觉得你退了钱，你就清高了？你就了不起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把我的一片好心当驴肝肺？”“好心？”我终于忍不住了，“你的好心，
就是发微信骂我贪财？就是让你男朋友打电话来骂我不要脸？
”曲晓檀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他……他真给你打电话了？”“打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骂得很难听。”她嘴唇哆嗦着，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真的不知道他会给你打电话……我就是跟他抱怨了两句……我没想到他……”她想解释，
可话不成句。我看着她哭，心里没有一丝波澜。“你现在知道了。
”“爸……”她哭着向我走过来，想拉我的手，“爸，你别生气，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我躲开了。不是嫌弃，就是本能地不想让她碰。“你没错。”我说，
“你就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开个破书店，没钱没本事，连两块五的红包都要抢。
配不上你那个光鲜亮丽的男朋友，也配不上你那个精英朋友圈。”“不是的！我没有那么想！
”她哭得更凶了，“我就是……我就是……”她“就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蹲在地上，抱着头，放声大哭。
“我错了……爸……我真的错了……”哭声在安静的书店里回荡，听着让人心烦。
我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儿，突然觉得很累。真的很累。我不是气她骂我。我是气我自己。
是我没本事，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让她在朋友男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是我这个当爹的，
没用。我走过去，没有扶她。只是把她扔在柜台上的包，拿了起来，递到她面前。“回去吧。
”我说，“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她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爸，
你赶我走？”“我没有赶你走。”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两块五，
我收下了，是凭运气抢的，我没偷没抢，不觉得丢人。钱，我也不退了。就这样。”说完，
我转身，继续去扫我的书架。把后背留给她。我听到身后传来她压抑的抽泣声。然后，
是她站起来，抓起包，跌跌撞撞跑出去的声音。书店的门，被她狠狠地摔上。
“砰”的一声巨响。震落了书架上的一些灰尘，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飞舞着。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那些飞舞的尘埃。突然觉得，我跟女儿，就像这灰尘。
看起来在一起，其实，早就散了。3曲晓檀走了，书店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和我这书店里的霉味格格不入。
我看着被摔上的门，门上挂着的小风铃，还在轻轻晃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好像连它，
都被这场争吵吓坏了。我没心思再打扫了。走到柜台后面，一**坐下。
那张老旧的藤椅发出“咯吱”一声，像是在**。我从抽屉里摸出账本。
上面记着这个月零零散散的收入。加起来，不到三千块。去掉房租水电，剩下的，
也就够我一个人吃饭。我盯着账本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心里不是滋味。
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也是曲晓檀看不起我的根源。我不是没想过把书店关了，去做点别的。
可我这个年纪，没学历，没技术，出去能干嘛？去工地搬砖？还是去餐厅洗盘子？
我怕她知道了，会更觉得丢人。守着这个书店，虽然赚得少，但好歹听上去，算是个文化人。
“我爸是开书店的。”这话从她嘴里说出去，总比“我爸是洗碗的”要好听。我真是可笑。
到头来，我这点可怜的自尊，只是为了维护她那点虚荣。结果，还是被两块五的红包，
打回了原形。我合上账本，把它塞回抽屉最里面。眼不见心不烦。**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曲晓檀刚才哭着质问我的样子。她说我上纲上线，说我演戏。
她根本不明白，那六个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全盘否定。把我这二十多年来的付出，
我所有的牺牲和爱，全都踩在了脚底下。我睁开眼，看着书店里的一切。这些书，
大多是我一本一本淘回来的。有些书的角落，还留着曲晓檀小时候的涂鸦。
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爸爸。那时候，我是她的全世界。她会举着画给我看，
一脸骄傲地说：“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爸爸！”什么时候开始，我从“最厉害的爸爸”，
变成了让她“丢人”的爸爸？是从她上了大学，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开始？
还是从她交了那个叫周奇洛的男朋友开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离我越来越远了。
远到我伸出手，都够不着她的衣角。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她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朋友圈倒是更新了一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是一片黑色的天空，什么都没有。
下面有很多人评论。“檀檀怎么了？不开心吗？”“宝贝，谁惹你了，告诉我，我去揍他！
”“是不是跟你爸又吵架了？别往心里去，他也是为你好。”评论里，
我看到了周奇洛的头像。他说：“乖，别气了，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我马上到，
带你去吃好吃的。”那种人。在他嘴里，我成了“那种人”。我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
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把手机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不想再看了。再看下去，
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冲到他们面前，跟那个小子打一架。可我能打得过吗？他年轻，力气大。
我呢？一个快五十的，干瘦的老头。打起来，吃亏的还是我自己。到时候，曲晓檀会帮谁？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我只会让她更看不起，更觉得我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我站起来，
在书店里来回踱步。心里那股邪火，没地方发泄，憋得我胸口疼。我走到一个书架前，
随手抽出一本书。是本旧版的《父与子》。我翻开，看着里面那些熟悉的漫画。
一个大胡子爸爸，和一个光头儿子。他们之间，有争吵，有矛盾，但更多的是爱和温暖。
我看着看着，眼睛又酸了。我把书合上，放回原处。别人的故事，再温暖，也暖不了我的心。
我决定出去走走。再待在这个密不透风的书店里，我怕我会疯掉。我锁上店门，没有目的地，
就顺着马路一直走。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我走到一个路口，停了下来。红灯亮着。
我看着对面，那里有一家新开的咖啡馆，装修得很漂亮。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
我看到曲晓檀和周奇洛坐在里面。周奇洛正拿着纸巾，温柔地擦着曲晓檀脸上的眼泪。
曲晓檀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还在哭。周奇洛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曲晓檀把头埋在他胸口，哭得更厉害了。那一刻，
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不，我就是个局外人。她的世界，早就有了新的依靠。那个依靠，
不是我。我这个爹，在她需要安慰的时候，只会把她推开，只会说些伤人的话。而那个男人，
会抱着她，哄着她。是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绿灯亮了。我没有过马路，而是转了个身，
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
就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冷酷无情，不可理喻的**吧。这样，或许她离开我的时候，
会更心安理得一些。雨，终于还是下下来了。不大，淅淅沥沥的。打在脸上，有点凉。
我没有躲雨，就那么走在雨里。我想，或许让雨水冲一冲，脑子能清醒一点。回到书店，
我浑身都湿透了。我找了条干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和脸。然后，我坐回我的藤椅，
拿出手机。我给一个人发了条微信。“有空吗？聊聊。”那个人，是曲晓檀的妈，我的前妻，
张雅丹。4张雅丹的电话，几乎是秒回。“何亦琛？你主动找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的声音还是老样子，带着点嘲讽，有点刻薄。我们离婚十年了，每次联系，
都是因为曲晓檀的事。而且，基本都是她找我。“檀檀跟你说什么了？”我开门见山，
不想跟她废话。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她给我打电话了，哭得稀里哗啦的。
说你为了两块五的红包，跟她吵架，还要赶她走。何亦琛，你行啊你，越活越回去了。
跟自己女儿置气，你出息了。”“是她先骂我贪财。”我压着火气说。“贪财怎么了？
她说你一句，你就要死要活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她是你女儿！你让着她点会死吗？
”“让？我让得还不够多吗？这二十年，我哪件事不是依着她？就因为她觉得我给她丢人了，
我就得忍着？就得让她男朋友打电话来指着鼻子骂我？”“什么？周奇洛给你打电话了？
”张雅丹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对，骂我不要脸，让我注意身份。”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久，我才听到她叹了口气。“这事……是檀檀不对，那个周奇洛，更不是个东西。
回头我跟檀檀说，让她跟那小子分了。”“分不分是她的事，我管不着。”我淡淡地说。
“何亦琛，你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张雅丹的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委屈。檀檀这孩子，
是被我惯坏了，有点大**脾气，说话不过脑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不是跟她一般见识。”我打断她，“雅丹，你老实告诉我，在檀檀心里，
我是不是特不是东西？特让她瞧不起？”“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别骗我。她是你生的，
也是你教的。她怎么想，你会不知道？”张雅丹又沉默了。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就在我准备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疲惫。“亦琛，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心里“咯噔”一下，
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年……我们离婚的时候，我跟檀檀说，是因为你没本事，赚不到钱，
我才要离开你的。”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当年我们离婚，
明明是她觉得我守着这个破书店没前途，跟一个有钱的客户跑了。怎么到了她嘴里，
就成了我没本事？“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的声音在发抖。“我能怎么说？
难道我跟她说，是妈妈嫌你爸爸穷，不要你们了？她才八岁！我让她怎么接受？
我只能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告诉她，你是个失败者，妈妈离开你是对的！
这样她才不会恨我！”“所以，你就让她恨我？”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张雅丹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愧疚，“我当时也是没办法。而且，
我以为……我以为你对她那么好，时间长了，她会明白的。谁知道……这孩子这么死心眼，
就认准了这个理。”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曲晓檀看我的眼神，
总是带着一丝怜悯和不屑。怪不得她总是劝我把书店关了，出去找个正经工作。
怪不得她那么努力，拼命想证明自己，想跟我的“失败”划清界限。原来，在她的世界里，
我从一开始，就是个被她妈抛弃的，没用的废物。我所有的付出，在她眼里，
都成了失败者徒劳的补偿。我所有的爱，都被打上了一个“因为愧疚”的标签。我拿着电话，
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我把这辈子所有的笑和泪，都浓缩在了这一刻。
“何亦琛？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张雅丹在电话那头急了。“我没事。”我擦了擦眼泪，
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好得很。”“你……”“张雅丹，我谢谢你。”我打断她，
“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是我这个爹，当得有多失败。”“亦琛，
你听我解释……”“不用解释了。”我说，“都过去了。以后，檀檀的事，你多操点心吧。
我可能……管不了了。”说完，我没等她回话，直接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我不想再听任何人的声音。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我走到书店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隔间，是我的卧室。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我拉开书桌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我找出钥匙，打开了它。里面，
是曲晓檀从小到大的照片。刚出生时，皱巴巴得像个小老头。一百天时，穿着红色的肚兜，
笑得口水直流。一岁时，摇摇晃晃地学走路，摔倒了，就坐在地上哭。上幼儿园了，
穿着小裙子，在舞台上表演节目，紧张得脸都白了。上小学了，第一次戴上红领巾，
回家冲我敬了个不标准的队礼。初中了，开始有了少女的心事，会把日记本藏起来，
不让我看。高中了，为了考美术学院，每天画画到半夜，手上全是铅笔灰。
……我一张一张地看过去。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这些故事里，没有张雅丹。
只有我和她。我看到最后一张。是她考上大学，我们俩在校门口的合影。照片里，
她笑得很灿烂，搂着我的胳膊，比着剪刀手。我也在笑。但我的笑容里，
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沧桑。那时候，为了凑够她的学费和生活费，我白天看店，
晚上去给人代驾。整整两个月，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送她去学校那天，
我口袋里只剩下五十块钱。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骗她说我还有。然后，我一个人，
饿着肚子，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回家。这些事，我从来没跟她说过。我以为，
这就是父爱。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现在看来，我真是个傻子。我的默默付出，
在张雅丹编造的谎言面前，一文不值。我成了她成长道路上，一个需要被同情，被摆脱的，
失败的父亲。我把照片一张一张地，重新放回盒子里。然后，把盒子锁上，塞回抽屉最深处。
我决定，把这些回忆，连同那个“失败者”的身份，一起封存起来。从今天起，
我不想再当那个“伟大”的父亲了。我只想为自己活。哪怕只有一天。5第二天，
我没有开店。这是二十年来，除了过年，我第一次给自己放假。我睡到自然醒，
然后去楼下的小馆子，吃了一碗牛肉面，还加了两个蛋。吃完，我溜达到公园，
看老头老太太下棋，跳广场舞。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找了个长椅坐下，
什么都不想，就那么发呆。手机一直关着。我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也不想看任何消息。
就让我当一天鸵鸟吧。到了下午，我有点坐不住了。不是因为书店，而是因为我想起一件事。
曲晓檀的画，入选了一个青年艺术家联展。今天，是画展的开幕日。她之前跟我说过，
让我一定去。她说，那是她第一次有作品公开展出，希望我能亲眼看到。当时，我答应了她。
现在，我犹豫了。去了，看见她，我该说什么？看见她那个男朋友，我该怎么办？
可要是不去，那丫头会不会更觉得，我是在跟她赌气，不在乎她了？我纠结了很久。最后，
还是决定去。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去看看，她现在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也想去看看，我这个“失败”的父亲，和她的“成功”，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画展在一个很高级的美术馆里。我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门口停满了豪车。进进出出的人，
都穿着讲究，男的西装革履，女的裙裾飘飘。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
一条灰色的裤子，一双沾了点泥的布鞋。跟这里，简直是两个世界。我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可来都来了。我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展厅很大，很安静。墙上挂满了画。
来看画的人，都压低声音说话，偶尔发出一两声赞叹。我像个小偷一样，贴着墙边走，
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曲晓檀的画。那是一幅油画，
画的是一个老旧的书店。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飞舞的尘埃。一个男人，背对着画面，
站在书架前，身影被拉得很长，很孤独。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画里的书店，是我的书店。
画里的男人，是我。在她笔下，我成了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过去”和“孤独”的符号。
画的旁边，有一张小卡片，上面是作者简介。“曲晓檀，新生代青年艺术家，
毕业于XX美术学院。
其作品多关注现代都市中个体的疏离与怀旧情绪……”我看着那段文字，觉得有点讽刺。
疏离？我们之间，确实是疏离了。“何叔叔？您怎么来了？”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孩，正惊讶地看着我。她是曲晓檀的大学同学，
叫什么我忘了。我记得她来过我的书店，曲晓檀介绍我们认识的。“我……我来看看画。
”我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晓檀的画很棒吧？特别有感觉！”女孩说，“对了，
晓檀和周少在那边接受采访呢，我带您过去？”“周少？”“就是她男朋友，周奇洛啊。
”女孩一脸理所当然地说，“这次画展，就是周少家里赞助的。晓檀能入选，
周少可是帮了不少忙。”我的心，又沉了下去。原来，连她引以为傲的“成功”，
都离不开那个男人。“不用了，我在这看看就行。”我拒绝了。我不想过去。
不想看到他们在聚光灯下，接受众人的瞩目。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个站在阴影里的，
寒酸的父亲。可有时候，你越想躲什么，就越躲不掉。我正准备转身离开，
就听到了曲晓檀的声音。“爸？你怎么来了？”我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去。
曲晓檀和周奇洛正向我走来。她换了一身漂亮的白色连衣裙，头发也精心打理过。
周奇洛则是一身名牌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两个人站在一起，确实很般配。
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而我，就是那个不小心闯入他们城堡的，捡煤渣的穷老头。
“我……路过。”我撒了个谎。曲晓檀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她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衣服，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然后，她拉了拉周奇洛的胳膊，介绍道：“奇洛，
这是我爸。”周奇洛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伸出手，很敷衍地跟我握了一下。
他的手很光滑，很温暖。我的手，又干又糙，还有点凉。“叔叔好。”他开口了，
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和我昨天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判若两人。“你好。
”我点了点头。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我们三个人站着，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曲晓檀打破了沉默。“爸，你吃饭了吗？要不……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吃饭？”她的语气，
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在邀请一个不熟的远房亲戚。“不了。”我摇了摇头，
“我店里还有事。”“你的店不是关门了吗？”周奇洛突然插了一句。我愣住了。
曲晓檀的脸，也一下子白了。她狠狠地瞪了周奇洛一眼。周奇洛像是没看到，
继续说：“晓檀说你昨天跟她吵架，今天连店都不开了。我还以为叔叔您想通了，
准备找点正经事做呢。怎么，还守着那个破书店啊？”他的话，说得很轻松，像是在开玩笑。
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破书店。正经事。在他眼里，我这二十年的坚守，
就是个笑话。我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和轻蔑。我明白了。
昨天的电话，不是他一时冲动。他就是看不起我。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这个穷酸的，
曲晓檀的爹。我没有发火。我只是看着曲晓檀，问她：“这也是你的想法吗？
”曲晓檀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她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她的沉默，
已经给了我答案。我笑了。笑得很大声。周围的人，都向我们这边看来。他们的眼神里，
充满了好奇和不解。曲晓檀的脸，涨得通红。她拉着我的胳膊，小声说：“爸，你别这样，
别人都看着呢。”“看着就看着。”我甩开她的手，“我这个当爹的，来看看女儿的画展，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转向周奇洛，看着他的眼睛。“你说的没错，
我就是守着一个破书店。我没你有钱，没你家有本事。但是，这个破书店，养大了曲晓檀。
你现在吃的，穿的，花的，有一部分，也是从这个破书店里来的。你看不起我的书店，
就是看不起曲晓檀的过去。”“你……”周奇洛的脸也变了颜色。“还有。”我继续说，
“我是没做什么‘正经事’。可我偷过还是抢过？**我自己的双手赚钱，养活我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