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风敲打着写字楼的玻璃窗，却吹不散室内弥漫的暖意与……一丝蠢蠢欲动的躁动。时针堪堪指向五点二十五分，距离正式下班还有五分钟。对于这家A股上市五百强的员工而言，这通常是收拾桌面、关闭电脑、准备冲刺的时刻。
林薇坐在靠窗的工位上，心情难得地轻快。今天是个例外，那个以“下班前开会”闻名的部门经理陈涛，下午被总裁办叫去开会，至今未归。这意味着，难得的、无需提心吊胆的准点下班近在眼前。
她指尖轻快地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报表总结，点了保存。目光掠过旁边一摞厚厚的、本应属于她职责范围却被陈涛特意指派给其他同事的棘手项目文件时，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涩意。
陈涛，28岁，空降部门经理一年。年轻有为，做事拼命认真，能力出众，是公司上下公认的潜力股。他对林薇这个小小的文员，似乎格外“照顾”。这种照顾体现在：所有难啃的骨头、容易得罪人的差事、需要承担巨大压力的核心项目，都巧妙地绕开了她。她每天的工作，轻松得让其他同事眼红，也清闲得让她自己偶尔感到虚无。
“也许他是看我性格温和，不适合那些刀光剑影吧。”林薇曾这样安慰自己。但内心深处，那份被排除在主流之外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刺，隐隐扎着。她也是凭实力进来的，渴望被认可，而非被当作需要特殊保护的易碎品。
五点三十分整，下班**悦耳地响起。办公室瞬间活跃起来，同事们互相道别，脸上洋溢着解放的笑容。
“薇薇，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
林薇笑着回应，心情愈发雀跃。她最好的闺蜜苏小雨已经在公司楼下等她，约好了要去尝试那家新开的网红餐厅。她迅速收拾好包包，拿起手机，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小雨这个好消息——今天不用加班！
她点开与苏小雨的微信对话框，脸上不自觉地漾起笑意，手指飞快地输入：「宝宝，我下班啦！马上下来，电梯口等我！」
点击发送的瞬间，她习惯性地瞥了一眼经理办公室的方向——依旧空着。完美！她将手机塞进大衣口袋，拎起包，脚步轻快地融入下班的人流，走向电梯间。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那一瞬间，因为过于兴奋和匆忙，她的指尖滑过屏幕，那条充满亲昵语气的信息，没有发往闺蜜的对话框，而是阴差阳错地落入了那个有着数百人、平时只用于发布正式通知的——公司全员大群。
与苏小雨的晚餐愉快而放松。美食、闺蜜间的私房话，暂时驱散了工作中那点微妙的压抑感。直到晚上十点，两人在餐厅门口告别，林薇独自坐上回家的出租车，才得空拿出手机。
屏幕解锁，微信图标上那个鲜红的“99+”消息提示，让她愣了一下。尤其是当她看到消息来源是【XX公司全员群】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瞬间从头顶浇下，让她四肢发凉。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群聊。
最顶端，是她那条无比醒目、与群氛围格格不入的信息：「宝宝，我下班啦！」
发送时间：17：30：01。
下面，是长达数小时的、持续不断的刷屏。
最初是满屏的「？？？」和「！！！」，紧接着是各种调侃：
「哇塞！惊天大瓜！林薇的“宝宝”是谁？」
「@林薇**姐，隐藏得够深啊！」
「哈哈哈，这是不小心发错群了吧？社会性死亡现场！」
「“宝宝”表示很无辜，突然被公开了。」
「模仿队形：宝宝，我（们）也下班啦！（虽然并没有）」
「求“宝宝”心理阴影面积！」
「这是年底给我们发福利（狗粮）吗？」
各种搞笑表情包、吃瓜看戏的图片层出不穷。甚至连其他部门的领导都忍不住冒泡，发了个“笑而不语”的表情。几百条信息，几乎全是在讨论她这条乌龙消息。林薇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滚烫得吓人。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羞耻、尴尬、慌乱，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她手忙脚乱地想撤回，可信息早已超过了两分钟的有效期，那个绿色的撤回选项，冰冷地嘲笑着她的后知后觉。
出租车在公寓楼下停稳。林薇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寒冷的夜风拂过滚烫的脸颊，稍微带来一丝清醒，但心头的慌乱丝毫未减。她埋着头，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能提供庇护的出租屋。
走到公寓单元门口，她习惯性地伸手到包里摸钥匙。借着昏暗的路灯光，她看到门旁的台阶上，似乎蜷缩着一团黑影。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脏咚咚直跳。定睛一看，那似乎是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
“谁……谁在那儿？”林薇壮着胆子问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团黑影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光线昏暗，但林薇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张脸——陈涛？！
他脸色潮红，眼神迷离，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随意敞开着，领带歪在一边，浑身散发着浓重刺鼻的酒气。他怎么会在这里？还醉成这个样子？
陈涛眯着眼，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人。当看清是林薇时，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醉酒而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林薇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林……林薇……”他口齿不清地喊着她的名字，滚烫的呼吸带着浓烈的酒气喷在她耳边。他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有些疼。
“陈经理？你怎么喝这么多？你怎么会在这里？”林薇又惊又疑，试图让他站稳。
陈涛仿佛没听见她的问题，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某种委屈和执拗，反复念叨着那句话：“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林薇……你说……我对你不够好吗？”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林薇的心上。白天里那条乌龙短信引发的尴尬和此刻上司醉醺醺的质问诡异交织，让她大脑一片空白。他是什么意思？是指工作上的照顾，还是……因为看到了群里的消息，在质问她那个莫须有的“宝宝”？
“陈经理，你喝醉了，我帮你叫辆车回家吧。”林薇试图让自己冷静，拿出手机。
“家？不回……”陈涛猛地摇头，身体摇晃得更厉害，“我……我就想问问你……我对你……不够好吗？”他的声音带着醉汉特有的固执和哽咽，说完这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直接顺着林薇的手臂滑倒，瘫坐在了冰冷的地上，脑袋耷拉着，似乎彻底醉晕了过去。
“陈经理！陈经理！”林薇慌了神，蹲下身推了推他，毫无反应。
深夜，寒冬，零下的气温。让他一个人醉倒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林薇又急又怕，她一个人根本弄不动一个失去意识的成年男人。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跑向小区门卫室，叫来了值班的保安。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沉甸甸醉醺醺的陈涛架起来，艰难地挪上三楼，弄进了林薇那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
将陈涛安置在客厅那张小小的双人沙发上后，保安大叔眼神复杂地看了林薇一眼，没多说什么便离开了。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也隔绝了正常的世界。林薇背靠着门板，看着沙发上那个不省人事、彻底打乱她生活的男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他身上淡淡的、属于男性的须后水味道。林薇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帮他脱掉皮鞋，盖上了自己最厚的那床羽绒被。陈涛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锁，偶尔会含糊地呓语几句，听不清内容，但“为什么”、“不够好”这样的字眼，依稀可辨。
林薇去卫生间用热水浸湿了毛巾，想给他擦擦脸。当她拿着温热的毛巾靠近时，陈涛忽然动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他喃喃道，眼睛并未睁开，但手上的力道却不容挣脱。
林薇吓得心跳漏了一拍，用力想要抽回手：“陈经理！你放开我！”
她的挣扎似乎惊扰了他，陈涛松开了手，翻了个身，面向沙发靠背，又没了动静。林薇惊魂未定地退后几步，不敢再轻易靠近。
她简单洗漱后，从卧室抱出备用的被子和枕头，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打了个地铺。无论如何，不能让上司睡地板，而沙发又被他占了，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关了灯，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和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地板又硬又冷，林薇蜷缩在被子里，毫无睡意。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的戏剧。那条该死的短信，群里无尽的调侃，还有此刻醉倒在她家沙发上的顶头上司……尤其是他反复追问的那句“我对你不够好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的疲惫终于战胜了混乱的思绪，林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半夜会起来上一次厕所。睡到后半夜，她依着生物钟醒来，迷迷糊糊地起身，摸索着去卫生间。解决完生理需求，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全凭身体的本能行动，晃晃悠悠地走回卧室……不对，是走回“床”的方向。潜意识里，她习惯性地走向那个更温暖、更舒适的位置，然后自然而然地躺了下去，几乎是瞬间，就又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第二天清晨。
林薇是在一种奇异的感觉中醒来的。仿佛被温暖的壁垒包围，鼻尖萦绕着一股混合着淡淡烟草、酒精以及男性气息的味道，并不难闻，却陌生得让她心惊。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张近在咫尺的、放大的俊脸。陈涛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身躺着，一手支着头，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宿醉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林薇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林薇猛地彻底清醒！她像被电击一样弹坐起来，低头查看——自己穿着整齐的睡衣，陈涛也和衣而卧，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除了共享了一张狭窄的沙发，似乎并无其他逾矩之处。但，这还不够惊悚吗？！
陈涛也坐了起来，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环顾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充满女性化气息的小客厅，最后目光落回林薇身上，喉咙动了动，发出沙哑而充满不确定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试探：
“林薇……昨晚我们……？？？”
空气凝固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懵逼、尴尬和难以置信。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这足以让两人关系天翻地覆的、混乱的清晨。
昨夜的一切，像一场失控的飓风，而他们，都被卷入了风眼。风暴看似暂时平息，但谁都知道，真正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