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答辩教室里，阴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纸屑。三百怨灵托举着银白色的飞行器，还在不知疲倦地绕第三圈。窗外，天空裂开巨大的缝隙，古战场肃杀，万千身披残破盔甲的古代兵魂，保持着朝拜的姿态，无声，却带来山岳倾覆般的压力。
冷，刺骨的冷，从窗外弥漫进来，与教室里怨灵自带的阴寒混合在一起，几乎要冻结人的血液和思维。
老校长指着窗外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看就要背过气去。旁边的王教授眼疾手快——也可能是吓的——一把扶住他，自己却腿一软，差点带着老校长一起瘫倒在地。
李教授那张惯常刻板严肃的脸，此刻扭曲成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黑框眼镜彻底滑落，挂在鼻尖上晃荡，她也浑然不觉。她看看窗外那骇人的景象，又看看教室里这匪夷所思的飞行器，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信仰崩塌，大概就是她此刻的模样。
我的导师张清泉教授，则是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恐，有茫然，有“我学生到底造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的崩溃，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被这超越理解的现象所勾起的、属于科研人员本能的好奇？
门口，那几个抱成一团的助教和学生，已经有人开始翻白眼，身体顺着墙壁往下出溜。
而我，站在讲台后，手掌还按在飞行器的控制符阵上，感受着那三百怨灵传来的、温顺（相对窗外那些来说）而澎湃的能量流，脑子里却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闯大祸了。
这绝对不是我预想中的“名垂青史”！
我当时只是觉得，那个异界坐标散发的能量波动异常纯粹、强大，而且与怨灵能量有很高的同源性，用来做“信号放大器”和“高能灵源”简直完美。古籍里模糊的记载也只提到那是某个上古战场的“余烬之地”，谁知道它妈的还连着活的（或者说，死的？）兵魂大军啊！还他娘的是成建制的！
现在怎么办？
撤销飞行？窗外那些大佬会不会觉得受到了侮辱，直接冲过来把我们这栋楼给平了？
继续飞着？这跟当着皇帝面遛他家看门狗有什么区别？虽然这“狗”现在看起来挺恭敬……
就在我大脑高速运转，CPU都快干烧了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嗡嗡”振动声，从我裤兜里响起。
是我的手机。
不是来电，是那种信息密集轰炸的提示音。
谁他妈这时候给我发信息？还这么多条？
我下意识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地，摸出了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亮起。
锁屏界面，信息提示像瀑布一样刷下来。
微博：【爆！#京华大学惊现百鬼夜行#】
【爆！#天空裂了#】
【爆！#古代军队出现在大学上空#】
知乎：【如何看待京华大学物理学院毕业答辩出现的超自然现象？】
【“百鬼夜行飞行器”的原理是什么？】
【林晓是谁？】
微信更是炸了。班级群、宿舍群、各种平时潜水的群，全都在@我。私聊信息的红点数字疯狂跳动，辅导员、系主任、甚至还有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我点开微博，置顶的一个热门视频，拍摄角度明显是隔壁教学楼，镜头抖得跟帕金森晚期一样，但画面清晰得让人绝望——我们教室的窗户（幸好拍不到里面具体的人），窗外那横贯天空的巨大裂缝，裂缝里那密密麻麻的古代军阵，以及军阵前方，那三百怨灵托举着银白飞行器绕圈的“渺小”身影……
配文：“**！！！京华大学物理楼！！！天裂了！出来一支古代军队！！！还在拜那个会飞的玩意儿！！！现场实录！！！视频绝对真实！！！”
转发十几万，评论几十万，并且数字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涨。
【P的吧？这特效五毛钱不能再多了。】
【楼上**？看看原博IP，再看看这抖动，这现场收音的鬼叫，你P一个给我看看？】
【我是京华学生，我证明是真的！我们全校都快疯了！就在物理楼！】
【那个飞的东西是啥？无人机？造型挺别致啊！】
【神TM无人机！没看见下面黑乎乎一片都是鬼吗？！】
【唯物主义大厦崩塌了……】
【林晓？这名字有点耳熟……是不是那个总泡在旧图书馆，神神叨叨的那个？】
【@京华大学@平安京华不出来走两步？】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不仅社死，恐怕还要面临跨国（界？）外交纠纷，以及破坏大气层、非法开启异次元通道等多项指控。
我眼前一阵发黑，感觉毕业证已经在向我挥手告别，并且附赠银手镯一对，以及精神病院终身VIP卡一张。
就在这混乱与绝望达到顶点的时刻——
“嗡……”
窗外，那巨大的空间裂缝，微微震颤了一下。
裂缝前，那名为首的将军兵魂，缓缓抬起了“头”。它没有五官，只有头盔下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空间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道直接烙印在我脑海中的信息流，古老、苍凉、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甚至是一丝……敬畏？
“【吾等……奉人皇诏……镇守此界隙……】”
“【尊驾……驭使者……可是‘幽冥巡天’之座驾？】”
“【气息……为何如此微弱……却又带着……‘那位’的印记？】”
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破碎的冰棱，扎进我的意识。
幽冥巡天？座驾？那位的印记？
它在说什么？我这“百鬼夜行”飞行器，怎么就成了“幽冥巡天”的座驾了？还有，“那位”是谁？
我完全懵了。
但本能告诉我，这是个机会！一个或许能挽回局面的机会！
它们似乎……认错“车”了？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集中起全部精神力，尝试着通过按在控制符阵上的手，将一丝微弱的、带着询问和友善（自认为）的意念，反向传递出去。
没有回应。
那将军兵魂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猩红的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整个教室，不，整个京华大学，乃至通过网络关注着这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将军兵魂，似乎确认完毕。
它那庞大的、由凝实魂体构成的躯体，再次微微前倾。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程式化的、对“上位存在”的朝拜，而是带着一种……类似于“确认身份，予以放行”的意味。
同时，一道更加清晰的意念传来：
“【界隙不稳……尊驾……请速速离去……】”
“【此地……非久留之所……】”
话音（意念）落下，那横贯天空的巨大裂缝，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弥合。裂缝后的古战场景象，以及那无边无际的古代兵魂军阵，也随之变得模糊、淡化。
如同潮水退去，那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和庞大威压，也迅速消散。
天空，恢复了原本的蓝色，阳光重新洒落，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只有教室里依旧盘旋的“百鬼夜行”，窗外玻璃上尚未融化的白霜，以及瘫倒一地的师友，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真实不虚。
我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连忙扶住讲台。
手心全是冰凉的冷汗。
结、结束了？
它们……走了？
就这么走了？！
还客客气气地请我“速速离去”？
我低头，看着脚下这台依旧在嗡嗡作响、被三百怨灵托举着的飞行器，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幽冥巡天”？那位的“印记”？
没等我想明白，教室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群穿着保安制服，但手里拿着明显不是保安该有的、闪烁着符文光芒的器械的人冲了进来，神色紧张而警惕。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中山装、气质沉稳的中年人，他目光锐利如鹰，先快速扫了一眼教室里的情况，重点在我和飞行器上停留片刻，然后看向惊魂未定的老校长。
“校长，没事吧？”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老校长在王教授的搀扶下，勉强站直，脸色依旧苍白，指着我和飞行器，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快！快把那东西……关掉！还有他！林晓！控制起来！”
中山装男人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我，语气平静却带着命令：“同学，请立刻停止你的……设备。然后，跟我们走一趟。”
我看着他，又看看周围那些如临大敌的保安（或者说，特殊人员？），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麻烦还远没有结束。
名垂青史看来是没戏了，但银手镯和精神病院VIP卡，恐怕正在向我招手。
我叹了口气，意念一动，切断了精神力的供应。
飞行器下方的三百怨灵，发出意犹未尽般的嘶鸣，但还是乖乖地化作道道黑气，缩回了原型机底部的符阵之中。
银白色的飞行器轻轻一震，平稳地落在了讲台旁的地面上，表面的幽蓝符文迅速黯淡下去。
教室里那令人牙酸的阴冷和怨灵哀嚎，瞬间消失。
阳光重新变得温暖。
只是，每个人脸上那惊魂未定的表情，和满地狼藉，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梦境。
我认命地举起双手，对着中山装男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领导……我说这都是误会，您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