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在通辽的那天,是十一月末的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
东方的天际线还泛着淡淡的鱼肚白,科尔沁草原吹来的寒风就裹着碎雪粒,
浩浩荡荡地掠过城郊的田野,扑向这所藏在杨树林里的小学。
林晓星裹着去年冬天妈妈新缝的深蓝色羽绒服,羽绒服的袖口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是妈妈熬夜绣的,针脚细密,暖得很。她怀里抱着一摞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教案,
纸角被她攥得微微发皱,踩着教学楼前积了薄霜的水泥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
风往领子里钻,带着刺骨的凉意,碎雪粒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碴子刮过,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羽绒服的帽子顺着动作滑下来,
露出额前几缕被风吹得贴在皮肤上的碎发——那是昨天晚上赶备课笔记时,
随手用橡皮筋扎起的马尾散了边,发梢还沾着一点未干的墨水印,是写教案时不小心蹭到的。
她抬手把帽子重新拉好,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才发现手套落在了袖上,掌心已经冻得发红,
连教案的纸页都有些握不住。通辽的冬天向来来得迅猛,十月底就开始飘零星的雪,
到了十一月末,气温已经稳稳跌到了零下十度,校园里的老杨树早就落光了叶子,
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枝梢上挂着一层薄雪,像谁在上面撒了把细盐,风一吹,
雪沫子簌簌往下掉,落在肩头,转瞬就化成了水珠。这是林晓星在城郊小学实习的第三个月,
也是她作为内蒙古民族大学小学教育专业大三学生的第一份实践经历。来之前,
她在宿舍的书桌前写了整整三本实习计划,
从“如何设计趣味课堂”到“怎样和不同性格的孩子沟通”,
从“课堂突**况应对方案”到“后进生转化策略”,字里行间满是初出茅庐的热忱与忐忑。
可真站在这栋墙皮有些斑驳、墙面上画着卡通涂鸦的教学楼前,
她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教案的边角——那上面沾了点早上在食堂买粥时溅到的米汤,
被她偷偷用纸巾擦了好几遍,还是留下了浅浅的淡黄色印子,像一小片落在纸上的阳光。
教室在三楼最东边的一间,门牌上写着“二年级(1)班”,字迹是用红色油漆刷的,
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的白色墙面。玻璃窗上凝着一层厚厚的薄雾,
是教室里孩子们呼出的热气熏的,隐约能看见里面攒动的小脑袋,
叽叽喳喳的声音裹在玻璃后面,像装了一屋子的小麻雀,热闹得很。林晓星站在门口,
深吸了一口带着雪味的冷空气,冰凉的空气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了些许紧张的燥热,
指尖在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上顿了两秒,才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林老师来啦!
”靠窗第三排的男孩率先抬起头,是班里最活泼的赵宇,他把手里的铅笔往桌子上一丢,
铅笔滚到地上,他也不管,脆生生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教室里的喧闹。
三十多双眼睛“唰”地一下齐刷刷看过来,有的瞪得圆溜溜,
像熟透的葡萄;有的扒在桌沿上探头,小脑袋歪着,
是好奇;还有的偷偷从抽屉里摸出了昨天折的纸飞机——那是林晓星上周美术课教他们折的,
说好今天课间要举行“纸飞机大赛”,谁飞得最远就能得到她亲手画的小奖状。
林晓星的心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瞬间软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
连指尖的凉意都散了大半。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铅笔,走到赵宇身边递给他,
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上课不能随便扔文具哦,不然纸飞机大赛就要取消你的资格啦。
”赵宇吐了吐舌头,赶紧把铅笔攥在手里,规规矩矩坐直了身子。
他同桌的小女孩李悦赶紧把他歪掉的课本摆正,自己却也撑着桌子,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晓星,像在期待什么。“同学们早上好呀,”林晓星走到讲台前,
把教案轻轻放在讲台上,指尖蹭过讲台边缘掉漆的地方,那里被孩子们的小手摸得光滑,
又抬手拍了拍羽绒服肩膀上沾的雪沫,雪沫子落在讲台上,很快化成了小小的水渍,
“你们看窗外,今天通辽下第一场雪啦,课间想不想出去堆雪人、打雪仗?”“想!
”三十多个身音撞在一起,震得教室的窗户都微微发颤,差点掀翻了屋顶。
赵宇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李悦这次没按住他,
只好跟着他一起笑;几个调皮的男生偷偷在桌肚里搓手,指节搓得发红,
仿佛下一秒就能冲出去攥一把雪;连最安静的语文课代表张瑶,都抱着语文书抬眼看她,
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小声说了句“想”。林晓星笑着摆了摆手,指尖轻轻敲了敲黑板,
黑板上还留着昨天的生字,是指导老师王老师写的,
字迹工整有力:“先把课本翻到《雪孩子》那一课,今天咱们学新课文,表现好的同学,
课间老师不仅陪你们玩,还教你们堆‘会笑的雪孩子’,而且堆得最好的小组,
能得到我昨天晚上画的雪人贴纸哦。”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书页翻动的“哗啦”声整齐划一,连赵宇都规规矩矩地把课本摊开,手指着课文标题,
嘴里小声念着“雪孩子”。上周林晓星说“表现好的同学能得到星星贴纸”,
赵宇攒了十张贴纸,换了一个她亲手折的纸兔子,宝贝得不行,课间揣在口袋里,
连跑跳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这节课讲的是人教版二年级上册的《雪孩子》,
林晓星前一天晚上熬到十一点半,不仅剪了动画片段,
还特意找了通辽本地冬天的雪景照片——有雪后的西辽河,有覆雪的草原,
还有孩子们在雪地里玩耍的场景,都是她从老家的相册里翻出来,又扫描到电脑上的。
投影仪把画面投在黑板上时,教室里的小脑袋都往前凑了凑,
前排的孩子甚至站起来踮着脚看:屏幕上的雪孩子圆滚滚的,戴着用胡萝卜做的鼻子,
围着围巾,和他们冬天在院子里堆的雪人一模一样。“大家看,
雪孩子是不是和咱们通辽的雪人很像呀?”林晓星指着屏幕,声音温柔又轻快,
“你们冬天堆雪人的时候,都会给雪孩子安什么零件?”“我会用树枝当胳膊!
”赵宇第一个举手,胳膊举得高高的,差点碰到前排同学的后脑勺。“我用扣子当眼睛!
”“我奶奶会给雪孩子围我的围巾!”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教室里又热闹起来,
林晓星笑着点头,一一回应,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按下遥控器,继续播放动画。
当画面切到小木屋着火,雪孩子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白色的身子在火光中一点点融化,
最后变成一滩清水,顺着门缝流出去时,
教室里突然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前排的小女孩苏萌,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圈慢慢红了,
睫毛上很快沾了泪珠,却怕被别人看见,偷偷低下头,用袖子蹭了蹭眼睛,肩膀微微发抖。
林晓星放下手里的粉笔,轻轻走到苏萌身边,指尖温柔地碰了碰她的发顶。
这孩子是上个月刚转来的,父母在通辽市区的批发市场做小生意,平时忙着进货出货,
把她托付给乡下的奶奶照顾,奶奶年纪大了,不太会辅导她功课,也很少陪她说话。
苏萌刚来时,总是缩在椅子里,上课从不举手发言,下课也只是坐在座位上画画,
像只受惊的小猫咪,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的警惕。林晓星蹲下身,和苏萌平视着,
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生怕吓到她:“苏萌,别难过呀,你看,雪孩子虽然融化了,
但他变成了天上的云朵,你看窗外的云,说不定里面就藏着雪孩子呢。等明年冬天,
冷空气一来,他又会变成雪花落下来,到时候咱们再堆一个一模一样的雪孩子,好不好?
”她顿了顿,又指了指窗外飘着的雪粒,雪粒落在窗玻璃上,凝成小小的冰花:“而且呀,
雪孩子的勇敢和善良,都留在了小白兔心里,也留在咱们大家心里。就像咱们身边的温暖,
比如你帮李悦捡了橡皮,比如赵宇帮老师擦了黑板,这些温暖不会消失,会像雪孩子一样,
藏在别人心里,慢慢发芽。”苏萌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小草,
她看着林晓星,眼睛里的怯意慢慢褪去,轻轻点了点头,小脸上的委屈渐渐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亮晶晶的期待——上周林晓星发现她喜欢画画,特意送了她一本素描本,
还在扉页上画了一只小兔子,苏萌每天都带在书包里,课间就拿出来画,
画的都是雪和小兔子。“老师,雪孩子会记得小白兔吗?”苏萌小声问,声音细细的,
像蚊子叫。“会呀,”林晓星笑着点头,伸手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就像老师会记得咱们班每个同学一样,温暖的回忆是不会被忘记的。
”苏萌的嘴角轻轻扬了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像雪地里悄悄绽开的小花。
教室里的其他孩子也松了口气,赵宇还小声说:“明年冬天我要堆两个雪孩子,
一个保护小白兔,一个保护苏萌。”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接下来的课堂互动,
林晓星特意叫了苏萌回答问题,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雪孩子是怎么救小白兔的?
”苏萌犹豫了一下,在林晓星鼓励的眼神里,慢慢站起来,小声说出了答案,虽然声音不大,
但很完整。林晓星立刻鼓掌,笑着说:“苏萌回答得特别好,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赵宇拍得最用力,手掌都拍红了。苏萌的脸慢慢红了,
却没有低下头,反而挺直了小身子,眼里满是开心的光。林晓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雪人贴纸,
走到她身边,轻轻贴在她的课本上:“这是奖励你的,你今天表现得超棒。
”苏萌摸了摸贴纸,笑得更甜了。课间铃响的时候,
林晓星刚把“会笑的雪孩子”的堆法步骤写在黑板上,孩子们已经像脱缰的小马驹一样,
背着书包往教室外冲,赵宇跑在最前面,还不忘回头喊:“林老师快点!
我们去操场占地方堆雪孩子啦!”林晓星笑着收拾教案,把粉笔盒盖好,
又擦了擦讲台上的水渍,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指导老师王老师站在走廊里。
王老师是这所小学的老教师,教了二十多年语文,头发上已经有了些许白发,
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对林晓星格外照顾,从备课到课堂管理,都耐心地指导她。
“晓星,这节课上得不错,”王老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和,
“尤其是对苏萌的引导,比上次有进步多了,知道根据孩子的性格调整方式,这就是成长。
”林晓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颊发烫:“还是王老师您教得好,上次您跟我说,
内向的孩子需要更多的耐心和鼓励,我这次特意注意了。”“教育就是这样,
没有固定的方法,得因人而异,”王老师望着窗外的雪景,眼神里满是感慨,“咱们教小学,
面对的都是孩子最纯真的心灵,多一点耐心,多一点用心,他们就能感受到。你看苏萌,
这节课不就敢发言了吗?”林晓星点点头,心里暖暖的。她想起刚来实习时,
第一次上公开课,因为紧张,把教案里的环节忘了大半,课堂乱糟糟的,
课后她躲在办公室里哭,是王老师安慰她,帮她分析问题,还陪着她重新备课,
一句一句地抠教学语言。这三个月来,王老师不仅教她教学技能,
更教她如何做一个有温度的老师。“对了,陈默的奶奶昨天给我打电话,
说陈默最近回家总念叨你,说林老师教他折飞机,还陪他说话,”王老师转过头,
看着林晓星,“这孩子性格孤僻,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跟着奶奶生活,很少有人陪他说话,
你多关注他,对他的成长有好处。”“我知道了王老师,”林晓星点点头,
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我发现他手上裂了好多小口,明天我带支护手霜给他,
课间也会多陪他聊聊天。”“好,有心了,”王老师笑着点点头,“快去陪孩子们玩吧,
他们都等急了。”林晓星应了一声,快步往操场走去。操场是学校后面的一块空场地,
平时铺着煤渣,下雨的时候会泥泞不堪,下了雪之后却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雪花落在地上还没化,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一首轻快的小曲。她刚走出教学楼,
就看见赵宇举着两根光秃秃的树枝朝她跑过来,树枝上还沾着雪,
跑的时候雪沫子往下掉:“林老师!这是我从杨树上折的,咱们给雪孩子当胳膊,
肯定特别精神!”“不能随便折树枝哦,”林晓星接过树枝,轻轻摸了摸赵宇的头,
“树木也是有生命的,下次咱们用落叶或者石头当零件好不好?”赵宇吐了吐舌头,
点点头:“知道啦林老师,我下次不折了。”苏萌站在操场中央的大雪球旁边,
手里攥着一片红红的枫叶——是上周林晓星带他们去校园里捡的,那时候树叶还没完全落光,
她捡了好多颜色的枫叶,分给孩子们当书签,苏萌一直把这片红枫叶夹在语文书里,
今天特意带来了。看见林晓星过来,苏萌赶紧把枫叶递过去,小声说:“老师,
这个可以当雪孩子的嘴巴,红红的,像在笑。”“这个主意真好,”林晓星接过枫叶,
枫叶的边缘已经有些干枯,却依旧鲜艳,“苏萌真有想法。”陈默站在操场的角落里,
孤零零地看着其他孩子玩耍,双手插在口袋里,脚尖轻轻踢着地上的积雪,
眼神里带着一丝羡慕,却又不敢上前。林晓星心里一动,朝他走过去,笑着说:“陈默,
过来一起堆雪孩子吧,我们需要一个力气大的小朋友帮我们滚雪球。”陈默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