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示范课”这个烫手山芋，意味着我的工作量翻了三倍。
白天要带孩子，备课，写教案。下午孩子们午睡，我要写节目策划。晚上孩子们放学了，我还要留下来布置场地，做道具。
王莉承诺的“全力支持”，具体表现为：给了我一笔三百块的“道具预算”，以及一句“加油好好干”。
至于人手，李娇娇以“要准备自己的常规课”为由，拒绝帮忙。其他老师，也都心照不宣地躲着我。
我成了个光杆司令。
策划案改了五稿才通过。王莉一会儿说主题不够正能量，一会儿说形式不够新颖。我最后干脆把网上一个获奖节目的流程抄了七七八八，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嗯，这还差不多，有点想法。”
节目定下来，是儿童舞台剧《小蝌蚪找妈妈》。
最难的一步，是选角。
小班的孩子，三到四岁，一半还在流鼻涕，一半还分不清左右。让他们记住台词和走位，比登天还难。
我耐着性子，一个个筛选，终于挑了几个表达能力和模仿能力相对强一点的孩子。
主角青蛙妈妈，我选了安安。一个很乖巧的小女孩，不怯场，声音也甜。
最大的麻烦，来自一个叫陈乐乐的男孩。
陈乐乐的妈妈，陈太太，是家长里最“活跃”的一个。家里开了几家连锁餐厅，出手阔绰，经常给园里送下午茶，给老师们送小礼物。
王莉对她，那叫一个客气。
陈乐乐本人，被惯得一身臭毛病。抢玩具，推小朋友，是家常便饭。
我原本给他安排了一个小蝌ika的角色，没几句词，大部分时间只要跟着队伍走就行。
结果第二天，陈太太直接找到了王莉的办公室。
我被叫过去的时候，陈太太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王莉亲手泡的龙井。
“王园长，我们家乐乐，打小就有艺术天赋。你看看，这眼睛，这鼻子，多上镜。”陈太太指了指旁边正在抠鼻屎的儿子，“这么好的苗子，你们老师怎么就安排他演个蝌蚪？连句正经台词都没有，这不埋没人才吗？”
王莉一脸为难地看向我：“小唐，你看这个……”
我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陈太太，蝌蚪也是很重要的角色，是情节发展的关键。”
“我不管什么关键不关键！”陈太太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我就要我们家乐乐演主角。那个什么青蛙妈妈，我看就挺好。”
我还没说话，王莉就抢着打圆场：“哎呀，陈太太，青蛙妈妈是个女性角色，乐乐是男孩子，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艺术不分性别！”陈太太嗓门大了起来，“我就问你们，这个主角，给不给我们家乐乐演？”
我看着她蛮不讲理的样子，直接回绝：“不行。角色已经定下来了，安安表现得很好，不能随便换。”
陈太太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指着我的鼻子：“你一个生活老师，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行？王园长，这就是你们幼儿园的待客之道？我们每年交那么多赞助费，就是来受这个气的？”
王...
莉的脸色也很难看，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转头对陈太太堆起笑脸：“陈太太，您别生气，别跟个小年轻一般见识。小唐她刚来，不懂事。您放心，这件事我来处理，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把我推出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门里传来她低声下气的劝慰声。
五分钟后，王莉出来了，表情严肃。
“唐芮，你怎么回事？会不会说话？陈太太是我们的大客户，能得罪吗？”
“王园长，这是教学原则问题。”
“什么原则不原则的！”她不耐烦地挥挥手，“现在不是讲原则的时候！陈太太说了，只要让她儿子演主角，她就再赞助我们园里一台最新的多媒体教学一体机。”
我气笑了：“所以，为了您的一台机器，就要牺牲一个节目的质量，和一个孩子的努力？”
“注意你的态度！”王莉的声音严厉起来，“什么叫牺牲？小孩子演什么不是演？安安那边，你去安抚一下，给她换个别的角色，多给她几颗糖不就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主角换成陈乐乐。你要是办不好，示范课你也别负责了，主教的位置，你也别想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那天下午，我找到安安，小姑娘正抱着青蛙头套，开心地练习台词：“我的宝宝们在哪里呀？”
我蹲下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安安抬起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我：“唐老师，我是不是很棒？”
我摸了摸她的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孩子的期待和努力，要为一个成年人的贪婪和虚荣让路？
凭什么一个发了霉的苹果，就能污染一整箱的好苹果？
我站起身，拿出手机，给老韩发了条信息。
“查一下启明星第十七幼儿园的赞助费账户，以及陈氏连锁餐饮的卫生许可和税务情况。”
然后，我走到正在抢别人玩具的陈乐乐面前，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
“乐乐，老师跟你商量个事。你想不想演一个更厉害的角色？”
陈乐乐停下动作，看着我。
“青蛙妈妈有什么厉害的？老师给你安排一个‘大魔王’的角色，好不好？所有小蝌蚪都怕你，你一出场，他们就得到处跑。”
陈乐乐的眼睛亮了。
“好！我要演大魔王！”
我回头看了一眼窗外。
天，要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