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七日的纸钱灰烬还沾在衣角,田岁禾踩着露水从山上下来,
远远就看见自家土房前围了一群带刀的兵。她的脚步顿了顿,手指捏紧了装纸钱的空篮子。
这些人的衣着不像山贼,倒像是官家人,可这穷乡僻壤,官家人来做什么?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穿着月白长袍的贵公子走了出来。晨光洒在他身上,
田岁禾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人身形轮廓,竟有几分像她刚过头七的男人阿郎。
可细看又不同。阿郎的皮肤是山风吹出的麦色,
这人却白皙得像是从未下过地;阿郎的眼神总是温软的,这人的目光却冷得像腊月寒冰。
“你就是田氏?”贵公子开口,声音清冷,文绉绉的,田岁禾只听懂了一半。她点点头,
局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你家阿郎,本名沈砚知,是我走失多年的三弟。”贵公子顿了顿,
看着田岁禾茫然的脸,又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田岁禾这才听明白了,
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阿郎是五年前流落到这里的,当时浑身是伤,记不得自己是谁,
村里人都说他可能是战乱中逃难的富贵人家。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三弟不幸离世,
父亲悲痛,特命我来接你回府。”贵公子——沈砚初,沈家的嫡长子,如是说道。
田岁禾就这样跟着沈家的人离开了山村。走时,她只带了一个小包袱,
里面是阿郎生前最爱穿的一件旧衣。沈府的气派超出她的想象,朱门高墙,
连丫鬟穿的都比她成亲时的嫁衣好。她被安置在一处僻静小院,有两个丫鬟伺候,
吃穿用度都是从未见过的精细。第三日夜里,婆母——沈府的当家主母周氏来了。
周氏屏退下人,拉着田岁禾的手坐下。“岁禾,我知道你心里还难过,但有些话,
我不得不说了。”周氏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几分忧色,“砚知走得突然,他名下该得的家产,
本应由他的子嗣继承。可你们未有子嗣,按照家规,这些产业就要分给其他庶出的兄弟了。
”田岁禾低头不语。她在山村时,只知道阿郎会打猎、会修屋子,从不知他本该拥有这么多。
“府上庶出的老二,他娘当初差点害死我,若让他得了砚知的份,我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周氏压低了声音,“你既是砚知的妻,可否愿意为他留个后?
”田岁禾茫然抬头:“阿郎已经不在了,如何留后?”周氏凑近了些,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砚初与砚知是嫡亲兄弟,容貌相似。若你愿意……神不知鬼不觉的,
等有了孩子,就说是砚知的遗腹子。”田岁禾猛地站起来,
脸涨得通红:“这、这怎么可以……”“孩子总是沈家的血脉,继承的也是砚知该得的那份。
”周氏语气软中带硬,“你也不忍心看砚知的东西落入害他之人的手中吧?”是的,
阿郎的失忆落难,周氏暗示正是府上那位庶出二爷的母亲所为。那一夜,
田岁禾抱着阿郎的旧衣,闻着上面几乎要散尽的气息,久久不能入睡。三日后,
沈砚初来了她的院子。他穿着一身青灰色长袍,侧面看尤其像阿郎。
田岁禾正在院子里晾晒阿郎生前最爱喝的野茶,回头看见他,一时怔住。
“母亲与你说的那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沈砚初突然开口,语气依然冷淡,
却比之前多了些什么。田岁禾惊讶地看着他。“我不同意这个安排。”他转过身,
望向远处的山峦,“三弟刚走,不该这样欺辱他的未亡人。”“那你为何不直接回绝母亲?
”田岁禾轻声问。沈砚初沉默片刻:“府中形势复杂,直接回绝,母亲可能会另寻他法,
对你更不利。”田岁禾这才明白,他是在保护她。自那以后,沈砚初常来她的院子,
有时带些书,有时带些点心。他话不多,常常是各自安静地坐着。偶尔,
田岁禾会错觉阿郎还活着,就坐在她身边。一次下雨,沈砚初帮她收晾晒的药材,
衣袖被篱笆勾破。田岁禾拿出针线帮他缝补,手指不经意触到他的手腕,两人都怔了一下。
“你和阿郎,真的很像。”田岁禾轻声说。“又不太像。”沈砚初难得地接了她的话。
田岁禾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一刻,她看见他眼中有什么东西融化了。秋深时,
田岁禾去庙里上香,为阿郎做法事。回程途中马车坏了,一行人只得在路边茶棚歇脚。
茶棚里有个卖山货的老乡,口音是田岁禾熟悉的乡音。“您可是田家村的?
”田岁禾上前搭话。老乡惊喜地点头:“是啊,姑娘听得出?
”田岁禾用家乡话与他聊了几句,心里暖暖的。临走时,
老乡突然道:“姑娘可知我们那出了件奇事?前些日子有个猎户在深山里见着个人,
像是几年前失踪的沈家三郎!可惜一转眼就不见了,都说是不是见鬼了。
”田岁禾的心猛地一跳。回到沈府,她一夜未眠。第二日,她偷偷找到沈砚初。
“我想回山村一趟。”她直接说道。沈砚初皱眉:“为何?”田岁禾咬唇不语。
她不能说出真实原因,万一只是谣传,岂不是让人空欢喜一场?更重要的,她隐隐觉得,
若阿郎真的还活着,这沈府的高墙深院,反而可能是他最危险的地方。
“我想去给阿郎烧些纸,顺便看看旧居。”她编了个理由。沈砚初凝视她许久,
最终点头:“我陪你去。”三日后,他们轻装简从,回到了山村。
田岁禾借口要独自在旧居待会儿,支开了沈砚初和随从。她按照老乡说的方向,深入山林。
夕阳西下时,她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转过身,
脸上多了一道疤,眼神却还是她熟悉的温柔。“岁禾?”他不可置信地轻唤。
田岁禾扑进他怀里,泪水夺眶而出。原来阿郎没有死,那日坠崖后,他被猎户所救,
但因重伤失去了记忆,最近才慢慢想起一些事。“我不能回沈府。”阿郎——沈砚知低声道,
“有人要害我,那次坠崖不是意外。”田岁禾紧紧抱住他:“可是你现在想起来了一切,
为什么不回去揭穿他们?”“没有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沈砚知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本打算等查**相再现身,没想到你先找来了。”田岁禾突然想起沈府中的种种,
尤其是周氏要她**的事,不禁打了个寒颤。“府上人都以为你死了,
母亲要我……”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沈砚知的眼神暗了暗:“大哥知道吗?
”“他不同意这个安排,一直在保护我。”田岁禾如实相告。
沈砚知松了口气:“大哥一向正直。岁禾,你回去后,什么都不要说,等我查**相。
”夜幕降临前,田岁禾不得不离开。她一步三回头,看着阿郎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
回到沈府,一切如常。只是沈砚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腊月里,
府上开始准备年货,热闹非凡。田岁禾却心事重重,常常独自对着一支枯梅发呆。
那是阿郎生前最爱的,从山村带来的。除夕前夜,沈砚初突然来访,
手中拿着一枝新开的红梅。“换了吧,那支已经枯了。”他说。
田岁禾摇头:“枯了也是他留下的。”沈砚初在她对面坐下,沉默良久,
突然问:“你是不是见过他了?”田岁禾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我派人查过,
山村有人见过与他相似的人。”沈砚初的声音很轻,“他还活着,对吗?”田岁禾咬紧嘴唇,
不知该不该相信他。“若他还活着,你就不必再受这些委屈了。
”沈砚初的声音里有一丝她听不懂的情绪。正当田岁禾犹豫要不要说实话时,
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管家急匆匆跑来:“大少爷,
二爷带人在西院搜出了诅咒老太爷的符咒,说是三少奶奶干的!
”田岁禾脸色煞白——她从未做过这种事。沈砚初猛地起身,
对田岁禾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保持沉默,等我处理。”他转身离去前,
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那一夜,田岁禾被软禁在院中。第二天清晨,
消息传来:沈砚初与二爷当众对峙,
揭发二爷母子多年前陷害三爷、如今又栽赃三少奶奶的罪行。证据确凿,二爷已被控制。
风波平息后,沈砚初来到田岁禾的院子。他脸上有疲惫,也有释然。“安全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开春时,田岁禾以回乡扫墓为由,再次去了山村。这一次,
她带着沈砚初给的一封信。在山村旧居,她等来了阿郎。同时出现的,还有沈砚初。
兄弟二人相对无言,最终紧紧相拥。“我一直在等二弟露出马脚。”沈砚初对田岁禾解释,
“也多亏你找到了三弟,让真相得以大白。”原来,沈砚初早就怀疑弟弟的“死亡”有蹊跷,
一直在暗中调查。家产之争终于落幕,该属于沈砚知的那份物归原主。但出乎所有人意料,
沈砚知决定放弃家产,与田岁禾留在山村。临别那天,沈砚初来送行。他望着田岁禾,
眼神不再冰冷,却依然复杂。“保重。”他最终只说了两个字。
田岁禾和沈砚知在山村建了座新屋,开了个小书院,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偶尔,
他们会收到从沈府寄来的书信和物品,都是沈砚初精心挑选的。一年后的春天,
田岁禾生下一个男孩。洗三礼那天,沈砚初亲自来了,带来一块质地温润的玉佩。
“这是父亲当年给三弟的,现在该给他的孩子了。”沈砚初将玉佩放在婴儿的襁褓旁。
田岁禾注意到,他看孩子的眼神温柔得像春天的阳光。夜里,
田岁禾对沈砚知说:“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沈砚知想了想:“叫念初如何?沈念初。
”田岁禾点点头,望向窗外明亮的月光。月光下,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立在她家土房前、冷冰冰的贵公子。2.好的,这是续写:暮色四合,
山村早早地沉入静谧。新屋书院旁的油灯亮着,
田岁禾正低头缝补阿郎——现在该叫回他的本名沈砚知了——的旧衫。
沈砚知则在灯下教几个晚归的邻家孩童认字,声音温和,一如当年他教她识字时。“砚知哥,
嫂子,我们回去啦!”孩子们清脆的嗓音打破宁静,蹦跳着消失在夜色里。沈砚知送走孩子,
闩上院门,回头见田岁禾正望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他走过去,
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针线放下,握住她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累不累?”他问。
田岁禾摇头:“比起在沈府的日子,这里才是人过的。”沈砚知眼神微黯,
将她揽入怀中:“委屈你了。”他知道,那段在沈府看似锦衣玉食、实则步步惊心的时光,
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尤其是母亲周氏那个荒诞的提议,虽未成真,却像一根细刺,
偶尔会隐隐刺痛彼此。他从不问,她也从不提,但阴影确实存在。“说什么傻话。
”田岁禾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到无比安心,“只要你在,哪里都不委屈。
”日子如溪水般平静流淌。书院里的孩子越来越多,沈砚知的才学在山村渐渐传开,
连邻村都有人慕名送来孩子。他们生活清贫,却充实快乐。
沈砚初定期派人送来银钱、书籍、笔墨,还有给孩子的衣物玩具,每次信中都只寥寥数语,
报平安,问近况,只字不提沈府内宅之事,也从不提接他们回去。孩子满周岁时,
取名沈念初。小家伙眉眼像极了沈砚知,但偶尔沉静思考的神态,竟有几分神似沈砚初。
田岁禾第一次发现时,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看向沈砚知。沈砚知却只是笑着逗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