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遗嘱宣读会上,我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亲叔叔,突然拿出了一份“代笔遗嘱”。他说,
爷爷在临终前头脑清醒,亲口授权,要把全部家产留给他这个唯一的儿子。
在场的亲戚们议论纷纷,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他们都以为,
我这个刚出校门、只懂得伤心哭泣的孙女,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他们不知道,
我毕业论文的题目,就是《关于晚近文书笔迹的压力与形态研究》。更不知道,
我爷爷晚年练字的每一张废稿,都被我收了起来。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遗嘱,然后,
轻轻指出了上面的三个字。那一刻,我叔叔的脸色,比爷爷的遗像还要白。
1.葬礼上的秃鹫爷爷的葬礼,办得很体面。黑色的挽联垂下来,
空气里都是菊花和檀香混合的味道。我穿着一身黑,跪在蒲团上,
机械地给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人磕头。麻木,是身体唯一的感受。脑子里空空的,
像被挖掉了一块。“小屿,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头,
是我叔叔,季卫东。他眼圈也是红的,但那份悲伤,总觉得有点浮在表面,像没搅匀的油花。
“叔叔。”我声音沙哑。“起来吧,别跪着了,你爷爷在天之灵看见了也心疼。
”他把我扶起来,力气很大。“家里还有这么多事要处理,你得撑住。”他嘴上说着,
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灵堂的布置,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摆件。我点点头,没说话。旁边,
我的姑姑,季岚,正拿着手帕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哎哟,我可怜的哥哥啊,
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她的哭声,调子拐了十八个弯,比请来的专业人士还专业。
季岚的丈夫,我的姑父,在一旁殷勤地招呼着客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和熟络。
他们一家人,像一群盘旋在葬礼上空的秃鹫,耐心,且目标明确。吊唁的人渐渐散去。
灵堂里只剩下我们自家人。气氛一下子就变了。那种刻意营造的悲伤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不可耐的躁动。季卫东清了清嗓子。“小屿,你爷爷……临走前,
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我抬起眼皮,看着他。“交代什么?”“就是……家里的事。
”他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公司啊,房子啊,还有那些……收藏品。”季岚也凑了过来,
收起了她的哭腔。“是啊小屿,你爸妈走得早,你一直是跟着大哥长大的。大哥最疼你,
肯定都跟你说了吧?”我心里冷笑一声。爷爷病重那段日子,他们俩谁来过?
季卫東以公司忙为借口,只打过两个电话。季岚更直接,说怕医院晦气,
会影响她儿子的考运。现在,爷爷刚走,骨灰还没凉透,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爷爷没说。”我垂下眼帘,声音很轻,“他说,一切都按他的遗嘱来。
”提到“遗嘱”两个字,季卫东和季岚对视了一眼。我捕捉到了他们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东西。
不是惊讶,而是……了然。“遗嘱好,遗嘱好。”季卫东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有遗嘱,
咱们就按规矩办,免得伤了和气。”“就是就是,”季岚附和道,
“我们也不是图大哥什么东西,就是不想他一辈子的心血,最后不明不白的。”她说着,
还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我才是那个不明不白的局外人。我没理她。
我只是看着爷爷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他笑得温和,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爷爷,
您都看到了吧。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一幕。不过您放心。您教我写下的第一个字,
是“人”。您教我认识的第一个道理,是“自立”。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2.第二份遗嘱爷爷的律师,张律师,准时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到了老宅。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金边眼镜,表情一丝不苟。这是爷爷几十年的老朋友,
也是遗嘱的执行人。客厅里坐满了人。我和叔叔季卫东、姑姑季岚一家,
还有几个闻讯赶来的旁系亲戚。大家都没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期待的气氛。
我坐在单人沙发里,捧着一杯已经凉掉的茶。季卫东坐在我对面,手指不停地敲着红木茶几,
发出笃笃的声响。季岚则是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角,眼神飘忽。张律师打开公文包,
取出了一份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各位,”他推了推眼镜,声音沉稳,
“遵照季老先生生前的嘱托,我现在当众宣读他的遗嘱。”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季卫东敲桌子的声音也停了。“……本人名下,‘宏业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权,
在我身故后,由我的长孙女季屿继承。”“……本人名下,位于城东的四合院一处,
以及所有房产,在我身故后,由我的长孙女季屿继承。”“……本人名下,
所有银行存款、有价证券、基金,以及所有古董、字画、藏品,在我身故后,
全部由我的长孙女季屿继承。”张律师每念一条,季卫东的脸色就白一分。
季岚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线,手死死地抓着她丈夫的胳膊。那些旁系亲戚们,
则开始窃窃私语,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嫉妒。当张律师念完最后一条,
宣布所有遗产都归我一人时,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我低着头,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
没什么表情。这一切,我早就知道了。爷爷在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就拉着我的手,
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他这两个子女的德性。他把一切都留给我,
不是因为偏爱,而是因为他知道,只有我,能守住这份家业。“不可能!
”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是季岚。她猛地站起来,指着张律师,因为激动,声音都在发抖。
“这不可能!我爸不可能一个子儿都不留给我们!这遗嘱是假的!
一定是你和这个小丫头片子合起伙来伪造的!”张律师眉头紧锁:“季女士,
请注意你的言辞。这份遗嘱,是季老先生亲笔书写,并且经过了公证处公证的,
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我不管什么公证不公证!”季岚撒起泼来,
“我爸就我们两个亲生子女,他凭什么把家产都给一个孙女?不合情理!”“就是!
”季卫东也站了起来,他脸色铁青,但比季岚要镇定一些。他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像是要在我身上剜下两块肉来。“爸他……是不是老糊涂了?小屿,你老实说,
你是不是给你爷爷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叔叔,
爷爷写遗嘱的时候,您和姑姑在哪里?”季卫东被我问得一噎。“我……我公司忙!
”“我……我身体不舒服!”季岚也跟着叫道。“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然后看向张律师,“张叔叔,麻烦您继续吧。”张律师点点头,正要宣布遗嘱宣读结束。
“等等!”季卫东突然大喝一声。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居然慢慢浮现出一种胜券在握的表情。
他从随身的包里,也拿出了一个文件袋。动作不急不缓,甚至带着几分炫耀。“张律师,
你那份遗嘱,恐怕已经作废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里的文件袋上。“我这里,
还有一份我爸的遗嘱。”他把文件袋里的纸抽了出来,展开。“是我爸临终前几天,
在医院里,亲口所述,由我代笔,并且有两位见证人签字的……代笔遗嘱!
”他加重了“代笔遗嘱”四个字。客厅里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试图看清那张纸上的内容。季岚的脸上,瞬间由愤怒转为狂喜。她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小丫头,你还是太嫩了。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心脏没有一丝波澜。
终于来了。爷爷,您看,好戏开场了。3.那三个不该存在的字张律师的脸色变了。
他快步走过去,从季卫东手里接过那份所谓的“代笔遗嘱”。他看得非常仔细,
眉头越皱越紧。“这……”“张律师,看清楚了吧?”季卫东的语气充满了得意,
“这上面写得很明白,我爸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推翻了之前所有的遗嘱,
决定将全部财产,留给我和季岚平分。”他顿了顿,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至于季屿,爸念在她从小孤苦,给她留了十万块钱,让她……自谋生路。”“十万?
”季岚夸张地叫了一声,随即用手帕捂住嘴,“哎呀,大哥还是心疼她。不过也是,
一个小姑娘家,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容易学坏。”亲戚们又开始交头接耳。风向,
瞬间就变了。“代笔遗嘱啊,那法律上也是承认的吧?”“是啊,
只要立遗嘱的人当时神志清醒,又有两个以上见证人在场就行。”“这么说,
之前那份就没用了?”“看来这季家的家产,还是要落到儿子女儿手里,这才合规矩嘛。
”那些同情的目光,现在变成了**裸的嘲讽和鄙夷。他们看着我,
就像在看一个刚刚被从天堂打入地狱的可怜虫。季卫东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请来的那两个“见证人”也站了出来。一个是他公司的副总,一个是他家的远房亲戚。
两人信誓旦旦地保证,当时季老先生头脑非常清楚,说话条理分明,
是自愿立下的这份新遗嘱。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证据、人证,俱全。季卫东看着我,
眼神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小屿,怎么样?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叔叔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只要你现在认了这份遗嘱,那十万块钱,我一分不少地给你。
”他以为我会哭,会闹,会像季岚一样撒泼打滚。但是,我没有。我慢慢地站了起来。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走到茶几边,没有去看那份遗嘱的内容。我的目光,
落在了遗嘱最下方的签名上。那里,有我爷爷的名字。“季振雄”。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
很有气势。和我爷爷平时的笔迹,乍一看,几乎一模一样。模仿得很像,是个高手。可惜,
他遇到的是我。我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那张纸。“叔叔。”我的声音不大,
却让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这份遗嘱,是假的。”我说得平淡,却像一颗炸雷。
“你胡说八道什么!”季卫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白纸黑字写着,还有见证人,你说假的就是假的?”“就是!我看你是输不起,想耍赖!
”季岚也尖叫起来。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咆哮。我只是看着季卫东,一字一句,
清晰地说道:“别的我先不说,就只说爷爷的签名。”“这‘季振雄’三个字,
就有三个致命的破绽。”我顿了顿,迎着所有人或怀疑、或好奇、或惊恐的目光,缓缓开口。
“第一个字,‘季’。”我的手指点在那个“季”字上。“爷爷写这个字,最后一笔,
那个‘子’字的弯勾,收笔时会有一个非常轻微的回顿。因为他年轻时练的是颜体,
这个习惯保持了一辈子。而这个签名,弯勾流畅到底,没有那个回顿。这是第一个破绽。
”季卫東的额头,开始冒汗了。“第二个字,‘振’。”我的手指移到第二个字上。
“‘振’字的提手旁,和右边的‘辰’,爷爷在六十五岁之后,写这两个部分时,
中间的间距会拉得比一般人开一些。他说这样写,字才显得有格局。而这个签名,
两个部分的间距,太紧凑了。这是第二个破绽。”季卫东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纸,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至于第三个字,‘雄’。”我笑了笑,
那笑意没有一点温度。“这个破绽,才是最无可辩驳的。”“爷爷在三年前,
因为轻微的手抖,去医院做过检查。从那以后,他写所有带‘勾’的笔画时,为了控制力道,
都会在出勾前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这个停顿,肉眼几乎看不出来,但在高倍放大镜下,
会留下一个比周围颜色略深的墨点,我们称之为‘压力停笔点’。”我抬起头,
直视着季卫东已经失去血色的脸。“而这份签名里,‘雄’字左半边的那个勾,流畅、锐利,
一气呵成。”“叔叔,你找的这个模仿笔迹的人,水平很高。但他不知道,爷爷三年前,
就已经写不出这么漂亮的‘勾’了。”我说完了。整个客厅,落针可闻。4.建议你,
现在就报警死寂。如同实质般的死寂,压在客厅里每一个人的心头。季卫东的脸色,
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又从惨白,透出一股死灰。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季岚,更是早就傻了眼,张着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的鸡。
那两个所谓的“见证人”,互相交换着惊恐的眼神,悄悄地往后缩了缩。
而那些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亲戚们,此刻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张律师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里,充满了震惊和赞赏。他走过来,拿起那份遗嘱,
对着光,仔细地看着那个签名。越看,他的脸色越凝重。“小屿……你……”“张叔叔,
”我打断他,“我大学读的是什么专业,您应该知道。”张律师恍然大悟:“对,对!
文书鉴定!你是文书鉴定专业的!”我点点头。“我毕业后,就在省里的司法鉴定中心实习。
我爷爷的笔迹,我研究了不下几千遍。”我的声音依旧平静。“他晚年的每一份手稿,
甚至每一张练字的废纸,我都有存档。他的每一个书写习惯,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我都做了数据分析。想要模仿他的笔迹骗过我,叔叔,你找错人了。”“你……你血口喷人!
”季卫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干涩、嘶哑,毫无底气。
“就凭你空口白牙说几句,就想推翻这份遗嘱?你这是污蔑!是诽谤!”“我是不是污蔑,
很简单。”我转向他,眼神冷得像冰。“我们现在就可以把这份‘代笔遗嘱’,
连同爷爷生前留下的其他亲笔文件,一起送到专业的司法鉴定机构。”“我相信,不用三天,
一份详细的鉴定报告就会出来。”“报告会告诉我们,
这份签名的书写习惯、运笔力度、墨水成分、纸张年代,到底和爷爷真正的笔迹,
有多少出入。”我每说一句,季卫东的身体就颤抖一下。“到时候,真相是什么,
就一目了然了。”我停顿了一下,看着他冷汗涔涔的额头,忽然笑了。“不过,叔叔,
我得提醒你一句。”“伪造遗嘱,侵占他人财产,如果数额巨大,这可不仅仅是道德问题了。
”“这是……诈骗罪。”“是要坐牢的。”“坐牢”两个字,像两记重锤,
狠狠地砸在了季卫东和季岚的心上。季岚“啊”的一声尖叫,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不……不关我的事!哥!这都是你一个人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开始口不择言地撇清关系。季卫东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我,
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乞求。
“小屿……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啊……”他的声音软了下来。“你爷爷刚走,
我们就闹上法庭,让外人看笑话吗?这件事,我们……我们再商量商量,好不好?
”他开始打亲情牌了。可惜,晚了。从他拿出那份假遗嘱,企图将我扫地出门的那一刻起,
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亲情可言了。我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叔叔,我觉得,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拿起我的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按键。“你……你要干什么?
”季卫东惊恐地问。“没什么。”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上面显示着三个数字:110。
“我只是觉得,这种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我看着他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语气轻柔,却字字诛心。“我建议你,
在我按下拨通键之前,自己报警自首。”“那样,或许还能算个主动交代,
争取……宽大处理。”5.狗急跳墙的疯狗我的手机屏幕亮着,那个绿色的拨号键,
像死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季卫东。空气凝固了。所有人都看着我们叔侄俩,大气都不敢出。
季卫东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打湿了衬衫的领子。他的眼睛里,
是挣扎,是恐惧,是绝望,最后,全都化为了一股疯狂的狠厉。“季屿!”他突然咆哮起来,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你别欺人太甚!我可是你亲叔叔!你真要把事情做绝,
让你爷爷死不瞑目吗?”“我爷爷如果知道你伪造他的遗嘱,骗走他的家产,
恐怕才会死不瞑目。”我冷冷地回敬道。“你!”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
“你个小**!你以为你赢定了?我告诉你,就算这份遗嘱是假的,又怎么样?我是他儿子!
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这家产,天经地义就该是我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情绪已经完全失控。“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敢报警,我……我就跟你拼了!”他说着,
居然真的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红着眼睛就朝我扑了过来!他想抢我的手机!
旁边的亲戚们发出一阵惊呼。张律师大喊一声“季先生你冷静点”,想要上来阻拦,
但已经来不及了。季卫东人高马大,转眼就冲到了我面前。他狰狞的脸在我眼前放大,
那只伸过来抢手机的手,带着一股恶风。我没有躲。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我手机的瞬间,我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我抬起脚,
对着他冲过来的小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这一脚,我没用多大力气。但时机和位置,
都恰到好处。季卫东正全身发力往前冲,下盘本来就不稳,被我这么一踹,
他整个人立刻失去了平衡。“啊!”他惨叫一声,巨大的身体像一袋水泥一样,
直挺挺地朝着旁边的红木茶几摔了过去。“砰!”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