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林晚这五年来在他面前那副卑微、怯懦、逆来顺受的模样，一股寒意顺着陆淮的脊椎悄然爬升。如果这也是伪装，那这个女人的心机和忍耐力，该是何等的可怕？
他需要答案。立刻，马上。
“砰”地一声巨响，书房厚重的实木门被陆淮猛地推开，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林晚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就着一盏落地灯的光线缝补一件他的衬衫扣子。她总是做这些微不足道、近乎佣人做的事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她所谓的“婚姻”里找到一点微弱的存在感。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针尖瞬间刺入了指尖，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她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如同地狱修罗般的陆淮。
他双眼布满血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褶皱的调查文件。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冰冷和厌恶，而是翻滚着狂暴的、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怒意和质疑。
“陆淮……”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淮几步跨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没有丝毫怜惜，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粗暴地将她从沙发上拽起来，狠狠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说！”他几乎是咆哮着，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浓重的烟味和绝望的气息，“苏晴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林晚吃痛地蹙起眉，手腕处传来剧痛，但她咬紧了下唇，没有呼痛。她眼中迅速弥漫起一层慌乱的水汽，像是受惊的小鹿，拼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苏晴她不是已经……”
“还在装！”陆淮将那份文件狠狠拍在她身旁的墙壁上，纸张散落，“开曼群岛的账户！瑞士的汇款！时间点都卡得那么准！你别告诉我这都是巧合！林晚，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被欺骗的痛苦和不敢深想的恐惧。
“身份？什么身份……”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躲闪，充满了惊恐，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陆淮猛地凑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眼神锐利如刀，试图割开她所有的伪装，“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当年那么‘恰好’地出现在那个房间？为什么你用那么决绝的方式逼走她？仅仅是因为你爱我爱得发狂？林晚，我不是傻子！”
他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这五年来，你那些‘无意’中说出来的话，一次次‘巧合’地帮到我，也是因为你爱我？啊？！”
巨大的压力和陆淮几乎要摧毁一切的气势，仿佛终于冲垮了林晚的心理防线。她眼中的慌乱和惊恐，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然后，那平静之下，又涌起一种怪异的光。
就在陆淮以为她会继续否认或者崩溃大哭时，她却突然笑了起来。
开始是低低的、压抑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随即，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笑得她眼泪都涌了出来，身体因为大笑和被他禁锢而微微颤抖。
陆淮被她这反常的反应弄得一怔，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
“是啊……哈哈哈……是啊！”林晚一边笑，一边流着泪，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悲凉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讥诮，“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苏晴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白月光！她是商业间谍！是‘夜鸮’派来接近你，窃取陆氏核心机密的棋子！”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陆淮耳边炸响，震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低语，所有的愤怒都凝固在了脸上。
“我说，我亲眼看见过她偷偷用微型相机拍你电脑里的文件！”林晚止住了笑，泪水却流得更凶，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听见她躲在洗手间里，用加密电话向她的上线汇报陆氏的动向！我逼走她，是因为我爱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和陆爷爷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被一个包藏祸心的间谍一点点掏空、摧毁！”
她猛地挣脱开陆淮已然松懈的手，指向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你以为我想用那种下作的手段，把自己变成全城的笑话吗？我没有证据！我当时只有十九岁！我拿什么去跟你，跟所有人揭露她？你会相信我吗？你们只会觉得我嫉妒她，污蔑她！我只有用最蠢、最伤己的方法，让她离开你！我甚至……我甚至没想到她会‘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真切的、后怕的颤抖，“如果我知道这会害死她，我或许……可我当时没有选择！陆淮，我没有选择！”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小兽般的呜咽声。
整个起居室陷入一片死寂。
陆淮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他看着蜷缩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林晚，脑海中一片轰鸣。
商业间谍……“夜鸮”组织……窃取机密……
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林晚这番泣血的告白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而残酷的真相。
他恨了五年、折磨了五年的女人，竟然是在他最危难的时候，用一种自毁的方式，保护了他和他家族产业的人？
而他，却一直在为那个处心积虑要毁灭他们的间谍，怀念、愧疚，甚至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真正的“保护者”身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打败认知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那五年来根深蒂固的恨意，瞬间失去了支点，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的悔恨、愧疚和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惭。
他……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冷落、无视、当众羞辱、言语暴力……他甚至，从未给过她一次解释的机会。
“对不起……”
干涩、沙哑的声音从陆淮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他缓缓蹲下身，尝试着，第一次主动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颤抖的肩膀。
“林晚……对不起……”他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悔恨，“我……我不知道……”
林晚在他的手触碰到她时，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压抑的哭声更大了几分，充满了无尽的委屈。
陆淮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不再犹豫，伸出双臂，将这个被他伤害得遍体鳞伤的女人，紧紧地、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
她的身体在他怀里起初是僵硬的，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软化下来，最终，她伸出手，回抱住了他，将满是泪痕的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昂贵的衬衫面料，那温度却像是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对不起，林晚……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会弥补你……”
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埋首在他怀中的林晚，泪水依旧在流淌，沾湿了长长的睫毛。然而，那双刚刚还盛满了悲恸和委屈的眼睛深处，在阴影的遮蔽下，所有的情绪正在如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一种，极致冷静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以及，在那平静的最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笑意的雏形，正悄然浮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