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纪云书。在青川县所有人眼里，我是个怪物。爹死娘没，守着一座破山头，
鼓捣些没人看得懂的木头疙瘩，是个不折不扣的废柴。今年大旱，田地龟裂，县里组织求雨，
毫无用处。我递上了一份改渠引水的图纸。他们说我是妖女，要动祖宗传下来的龙脉，
会招来天谴。以乡绅王元凯为首的一群人，煽动全村人要烧死我。他们不信算学，不信格物，
只信那个吃了十年香火的泥塑河神。我不跟他们吵。也不跟他们辩。我只用三个月，
在城外的废弃义庄里，建起了一座微缩的青川县。山川、河流、田地、村庄，分毫不差。
当着全县人的面，我舀起一瓢水。我说，今天，我让你们亲眼看看，
是你们的河神能给你饭吃，还是我这盆泥巴。1青川县的土，已经三个月没见过一滴雨了。
地里的麦苗蔫得像被霜打过，脚踩上去，泥土硬得能硌疼脚底板。县衙门口的告示栏前，
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刘县令站在高台上，嗓子都喊哑了。“乡亲们，本官已经请了法师，
明日午时，在河神庙设坛求雨，大家定要心诚！”人群里一阵骚动。“又求雨？
上个月求的雨呢？”“就是，香油钱都快把家里掏空了，龙王爷的影子都没见着。
”一个黑瘦的汉子挤到前面，噗通一声跪下。“县尊大人，不能再等了！再没水，
我家那几亩地就全完了！”“是啊，全完了！”哭喊声一片。刘县令擦了擦额头的汗，
一脸的为难。我站在人群最后面，看着这一切，心里跟明镜似的。求雨？
青川县上游是丰水河的支流，年年水量充沛。只是下游河道淤塞，拐了几个没用的弯，
白白流走了。只要在卧牛山那边开一道新渠，挖几条沟，水就能直接引到万亩良田。这事，
我爹活着的时候就跟我念叨过无数遍。他是个老木匠，一辈子都在琢'磨这些机关格物，
别人都说他脑子有病。他留下的图纸，在我脑子里，每个尺寸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挤出人群，
回了我那在半山腰的破屋。屋里堆满了各种木头零件和图纸。我花了一晚上，
用炭笔重新画了一份最清晰的《青川县引水改渠图》。第二天一早，
我没去河神庙看那帮人瞎折腾。我直接去了县衙。衙役拦住我，一脸不耐烦。“去去去，
县尊大人忙着求雨，没空见你这号人。”我把手里的图纸卷成一卷，递过去。
“把这个交给刘县令，就说山野之人纪云书，有解旱之法。”衙役掂了掂，轻飘飘的，
嗤笑一声。“解旱之法？就你？一个黄毛丫头。”他嘴上这么说，还是把东西拿了进去。
我没走，就站在县衙门口的石狮子旁边等。日头越来越毒。我看见乡绅王元凯，
穿着一身绸缎，坐着轿子，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进了县衙。他脑满肠肥，走路都带喘。
青川县一半的地都是他家的。县里那座最灵的河神庙，也是他出钱修的。每年收的香火钱，
大头都进了他的口袋。差不多一个时辰后，那个衙役出来了。他把我的图纸往地上一扔。
“刘县令说了，妖言惑众，扰乱民心。念你年幼无知，滚吧。再敢胡说八道，
大牢里有的是空位子。”图纸散了一地。上面清晰的线条，被灰尘蒙住了。我蹲下身，
一张一张捡起来，拍干净。动作很慢。我听见县衙里传来王元凯的笑声。“刘大人，
一个丫头片子的疯话，您也信？我们青川县的龙脉就在卧牛山，动一寸土，
那都是要遭天谴的！”刘县令的声音带着谄媚。“王老爷说的是，是下官糊涂了。
”我把图纸重新卷好，转身就走。天谴？龙脉？我只知道，再没水，人就要饿死了。
饿死的人，可不会管你什么龙王爷的脾气。2我那份图纸，成了青川县的笑话。很快，
整个县城都知道了。“听说了吗？纪家那个疯丫头，说要在卧牛山挖条沟。”“我的天，
她疯了吧？卧牛山可是我们青川的龙脉所在啊！”“可不是嘛，王老爷说了，那山一动，
惊了龙王爷，咱们青川县就永无宁日了！”我走在街上，身后全是戳戳点点的指头。
以前只是觉得我怪。现在，他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瘟神。张屠户的婆娘，看见我过来，
赶紧把门口的肉案子往里拖了拖，还朝地上啐了一口。“晦气！”我没理他们。
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直接去了城西的木匠铺。我要做个东西。
一个能让所有人都闭嘴的东西。木匠铺的李师傅，跟我爹是旧识。我爹活着的时候，
总说李师傅手艺好，就是胆子小。我把一张新画的图纸铺在他面前。
上面画着各种精巧的齿轮、连杆和水车模型。“李师傅，我想请您帮我做这些零件，
价钱好说。”李师傅拿起图纸，只看了一眼，手就抖了起来。“云书丫头，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做个沙盘。”我言简意赅。“沙盘？”他愣了一下，
随即脸色大变，“是为了……是为了卧牛山那事？”我点点头。他把图纸猛地拍在桌上，
连连后退。“不行！这活我不能接！绝对不能接！”“为什么？”“为什么？
”他声音都变了调，“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你要在龙脉上动土！我帮你，就是帮凶！
是要被龙王爷记恨的！我一家老小还想活命呢！”他说着，就把我往外推。“你走，赶紧走！
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我被推出了门。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拉下，
关得严严实实。我一连找了七家木匠铺。结果都一样。有的人还算客气，找个理由推脱。
有的人，直接抄起扫帚赶我。消息传得比风还快。王元凯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傍晚的时候，我听见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是王元凯的管家，带着几个家丁，
在挨家挨户地喊。“王老爷发话了！谁要是敢帮纪家那妖女做事，就是跟全县的百姓作对！
以后，他家的地，王老爷一分都不会租！他家的人，王老爷的厂子一个都不要！”这话，
比什么龙王爷都管用。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活，是城里短工的饭碗。
王元凯这是要彻底断了我的路。我坐在屋里，听着外面的锣声越来越近，
最后停在了我的门口。管家的声音尖利刺耳。“纪云书！你这个妖女！听着！
王老爷给你三天时间，滚出青川县！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把你绑去河神庙，烧了你祭天！
”门板被捶得“砰砰”响。外面围了不少人。我听见邻居在小声议论。“这丫头，
怕是活不成了。”“活该，谁让她要去动龙脉的。”我没开门。等他们闹够了，走了。
我走到屋子的一角，掀开一块地砖。下面，是我爹留下的一个小木箱。打开箱子，
里面是他亲手做的一套工具。锯子、刨子、凿子，每一件都磨得锃光瓦亮。
我拿起一把小小的刻刀，在手心掂了掂。木匠找不到？我自己就是木匠。
他们不让我用城里的地方？城外有的是没人管的荒地。他们想让我滚？我偏不。这个局，
我非破不可。3天刚蒙蒙亮，我就背着我爹留下的工具箱出门了。城里是待不下去了。
我直接往城外的乱葬岗走。那边有个废弃的义庄，早就没人去了，正好清静。
义庄里阴森森的，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我找了块空地，把工具铺开。第一步，是备料。
做沙盘需要大量的木材，特别是能防潮的桐木和松木。城里的木料行，肯定不会卖给我。
我只能自己上山砍。卧牛山我是不敢去的，太招摇。我去了更远的西山。西山的路不好走，
荆棘丛生。我一没注意，胳膊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我没管它，
用布条随便一缠，继续往上爬。一天下来，我累得像条死狗，
也只拖回来两根不算太粗的木头。这点料，连沙盘的底座都做不出来。我坐在义庄的门槛上，
看着满天的星星，第一次感觉有点无力。一个人，真的太慢了。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
几个人影从黑暗里钻了出来。他们衣衫褴褛，头发乱得像鸡窝。是城里的乞丐。为首的那个，
叫老瘸子，因为一条腿是瘸的。他们手里拿着几个冷硬的馒头，是今天讨来的。
“小……**。”老瘸子有点结巴，“我们听说了你的事。”我没说话，看着他们。
另一个年轻点的乞丐说：“我们……我们信你。”我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王元凯不是个好东西！”年轻乞丐咬牙切齿，“去年冬天，
我弟弟就是因为交不起他家的租子，活活饿死的！他说什么龙脉，都是放屁！
他就是怕你的渠修好了，他家的水就不值钱了！”老瘸子也点头。“我们这些要饭的，
烂命一条，不怕什么龙王爷。你要是真能把水引来，让大家有口饭吃，我们……我们帮你！
”他身后那几个乞丐也跟着点头。他们的眼神，是我这几天来，
见过的唯一没有恐惧和厌恶的眼神。里面有恨，也有光。我鼻子有点酸。我站起来，
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我叫纪云书。我没钱给你们，只能管你们吃饱饭。”“有饭吃就行！
”“对，饿死和撑死，我们选后者！”就这样，我有了一支队伍。一支由乞丐组成的施工队。
他们虽然没什么力气，但人多。捡柴、运土、打下手，什么都能干。
老瘸子年轻时也学过几天木工，能帮我拉个锯，递个凿子。我们白天在义庄里干活，
晚上就睡在草堆上。我把身上最后一点钱拿出来，买了最便宜的糙米和咸菜。每天晚上，
我们围着一堆火，喝着热乎乎的米粥。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饭。我们干得热火朝天。
但麻烦，也很快找上了门。4我们干了差不多十天。沙盘的底座已经搭好了，
是个巨大的木框，足足有三丈长，两丈宽。我带着老瘸子他们，开始往里面填土。
这些土很有讲究。必须是河道的淤泥，混上特定的沙子和黏土，这样才能模拟真实的地形，
而且不会渗水。我们每天半夜，偷偷去干涸的河床挖泥，再一筐一筐地背回义庄。
所有人都干得满头大汗，但没人叫苦。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做的不是泥巴。是希望。
这天晚上，我们刚背回两大筐泥，义庄的破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火光一下子涌了进来。
是王元凯的管家，带着十几个家丁，手里都拿着棍棒和火把。“好啊！你们这群臭要饭的！
我说城里怎么清净了，原来是躲在这跟妖女同流合污！
”管家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巨大的沙盘，三角眼里满是恶毒。“给我砸！把这妖物给我砸了！
”家丁们举着棍子就冲了上来。老瘸子他们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护在沙盘前面。“不许动！
”“你们这帮天杀的！”“住手！”我喊了一声。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冷。所有人都停住了，
看向我。我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刚削好的木杆，一头很尖。“王管家。
”我看着他，“私闯民宅，毁人财物，按照大夏律，杖三十。纠众行凶，罪加一等。
你是想让我去县衙，跟刘县令好好聊聊吗？”王管家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县衙？
你以为刘县令会听你的，还是听我们家老爷的？别天真了，纪云书！
今天我不但要砸了你的妖物，还要把你这妖女抓回去！”他一挥手。“上！
男的打断腿扔出去，女的绑了！”家丁们再次冲了上来。老瘸子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很快就被打倒在地。两个家丁朝我扑过来。我没躲。就在他们靠近的一瞬间，
我手里的木杆闪电般地刺出。不是刺人。而是点在了他们膝盖侧面的一个穴位上。
这是我爹教我的，他说人身上有很多巧妙的“机关”，轻轻一碰，就能让他失去力气。
那两个家丁“哎哟”一声，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管家也张大了嘴，不敢相信。我没停。身影在人群里穿梭。我手里的木杆，
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次点出，都精准地落在一个家丁的麻筋或者穴位上。
他们一个个倒下，哭爹喊娘，却没一个受重伤。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十几个家丁，
全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了。院子里，只剩下王管家一个人，举着火把，
脸色惨白，抖得像筛糠。我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木杆的尖头，在他的眼前晃动。“现在，
你还要砸吗？”我问。他“扑通”一声跪下了。“不……不砸了，姑奶奶饶命，饶命啊！
”“滚。”我只说了一个字。他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那些家丁也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逃了。老瘸子他们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我，
眼睛里全是震惊和崇拜。“**……你还会武功？”我摇摇头。“我不会武功。我只是，
懂一点人体的构造。”我看着被踹坏的门，知道这事没完。王元凯的狗被打跑了。下一次，
来的可能就是他本人了。我们必须加快速度。5王元凯的报复，比我想象的更阴损。
他没再派人来砸东西。第二天，县衙就贴出了告示。说城外乱葬岗有疫病，即日起封锁，
任何人不得靠近。义庄的门口，站了两个衙役，明摆着是看着我们的。我们被困住了。
更糟的是，我们的粮食，只够吃两天了。老瘸子他们急得团团转。“**，怎么办？
我们出不去，也买不到粮食了。”“他们是想活活饿死我们啊！
”我看着已经初具雏形的沙盘，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别慌。
”我让他们把剩下的粮食都拿出来，熬成最稀的粥。一天只喝一顿。然后，
我让他们继续干活。“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停。”我知道，王元凯在等。
等我们饿得受不了，自己走出去，向他求饶。我偏不。到了第三天，我们彻底断粮了。
所有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干活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天晚上，我们围坐在沙盘旁边，
谁也没说话。义庄里，死一般的寂静。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咕咕”的鸟叫声。是暗号。
我精神一振，走到后墙一个不起眼的破洞旁。一只手从洞里伸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布袋。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里面是十几个还热乎的杂粮饼。“**，快吃。
”一个声音从墙外传来。是那个弟弟被饿死的年轻乞丐，小六子。
那天管家带人来闹事的时候，他恰好出去找水，躲过了一劫。“你怎么弄到的？”我问。
“我去城里的大户人家后门等着，抢了他们倒掉的泔水，拿去喂猪，换了几个饼。
”小六子声音嘶哑。我捏着手里的饼，眼眶发热。我把饼分给老瘸子他们。没人舍得大口吃，
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嘬。“小六子，你听着。”我对着墙洞说，“你帮我办几件事。
”“**您说！”“第一，你去告诉城里所有被王元凯欺负过的佃户、短工，就说三天后，
河神庙门口，纪云书要当众审判河神。”“审判河神？”小六子吓了一跳。“对。第二，
你帮我找一些东西。红色的石粉，蓝色的石粉，还有最细的白沙。”“第三，
你去县衙门口守着。如果看到刘县令的轿子出来，你就……”我压低了声音，
把我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小六子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这能行吗？
”“按我说的做。”我的声音不容置疑。接下来的两天，我们靠着小六子送来的食物，
勉强维持着。而沙盘的**，也进入了最后的阶段。我用小六子找来的石粉和白沙，
给沙盘上了色。绿色的田野，黄色的土路，蓝色的河流。我又用木头，
雕刻出几百个火柴盒大小的房子，按照青川县的布局，一个个粘上去。最后，
我在卧牛山的位置，预留出了一条小小的凹槽。那就是我设计的新水渠。它像一条巨龙，
盘踞在沙盘之上。当最后一栋小房子被放上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整个青川县，
山川、河流、村庄、田地，都按着比例，完美地呈现在了这个巨大的沙盘之上。
它不再是一堆泥巴和木头。它活了。老瘸子伸出颤抖的手，想摸一下，又不敢。
“**……这……这就是我们的青川县？”我点点头。“对。这就是我们的青川县。
也是它的，命。”6三天后。河神庙。王元凯正在举行他这个月第三次求雨法会。
场面比前两次都大。他请来了府城最有名的法师，搭起了九尺高的法坛。
整个青川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刘县令也坐在旁边的凉棚里，一脸严肃。
王元凯站在法坛下，对着几百个百姓，痛心疾首地喊话。“乡亲们！不是我们心不诚，
也不是河神爷不灵！是因为出了妖孽！有妖女要挖断我们的龙脉，惹怒了神明啊！
”他指向卧牛山的方向。“我们今天，就要用最虔诚的心，恳求河神爷原谅！同时，
也要让那妖女看看，我们青川县的百姓，不是好欺负的！”人群情绪激动，跟着他一起喊。
“烧死妖女！”“保卫龙脉！”就在这时，一支队伍从远处走了过来。队伍很奇怪。
前面是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和流民，他们抬着一个用黑布盖着的巨大物体。走在最前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