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发出去之后，一整个下午，风平浪静。
我的内线电话没有响，也没有任何人来找我。
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深潭，连个水花都没有。
但我知道，水面之下，一定暗流涌动。
临近下班的时候，刘佳又来了。
她手里还捏着我早上给她的那颗糖，糖纸都快被她捏烂了。
“老师，我……”
她看起来比早上更紧张了。
“我签。”
她把那份被她攥得有些褶皱的同意书，放在我的桌上。
签名的笔迹很轻，歪歪扭扭，看得出她下了多大的决心。
“想好了？”我问。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好了。就算……就算最后没用，我也想试试。”
“我想让您帮我。”
我看着她眼里那点重新燃起的微光，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好。”
我收起那份同意书，放进了刚刚建立的档案袋里。
档案袋的标签上，我用正楷写下了一个编号：DHXL2023001。
德瀚心理2023第1号案例。
“刘佳，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做一件事：照顾好自己。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送走刘佳，我也准备下班。
刚走出办公室，就迎面撞上了高二年级组长，陈老师。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表情严肃。
“温老师，等一下。”
她叫住我。
“方校长找你。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她的眼神里，带着点同情，又有点幸灾乐祸。
我又一次走进了方校长的办公室。
这一次，气氛明显不同了。
除了方校长，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
学生处主任，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姓王。
王主任的脸色很难看，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万。
方校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
“温老师，你坐吧。”
我拉开椅子坐下。
一场三堂会审。
“温老师，你的邮件，我和王主任都收到了。”
方校长开门见山。
“我很不理解。我们上午不是已经沟通过了吗？为什么你还要自作主张，把事情捅到学生处？”
他的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校长，我并没有自作主张。”
我平静地回答。
“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根据规定，我必须在24小时内提交报告。您上午说要‘考虑’，但我不能确定您的考虑时间会不会超过24小时。为了避免程序违规，我只能先提交。”
我把锅，轻轻地推了回去。
王主任在一旁冷哼了一声。
“温老师，你真是年轻，有冲劲。但是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不是什么事都要照本宣科的。”
“王主任，我刚来，只懂照本宣科。”我看着他，“如果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还请您和校长明示。我可以拿笔记下来，以后照着办。”
我作势要掏记录本。
王主任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这话他没法接。
“不成文的规矩”，怎么能明示？
方校长摆了摆手，示意王主任别说话。
他盯着我。
“温钰。”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
“我再问你一次。这件事，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校长，现在不是我不想有回旋的余地。”
我说。
“而是程序一旦启动，就没有回头路了。我的申请邮件已经发出，学生处已经收到，这就意味着，事件编号已经生成，正式进入了学校的危机干预系统。”
“如果现在强行中止，系统里会留下记录。将来万一有上级部门来检查，这会是一个很大的漏洞。”
“我相信，您和王主任，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我把利害关系，掰开揉碎了，摆在他们面前。
现在，中止调查的风险，已经比继续调查的风险更大了。
方校长和王主任对视了一眼。
他们眼中，都充满了无奈。
他们大概从来没遇到过我这样的刺头。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手里还时刻举着“程序”这面盾牌。
方校长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好吧。既然程序已经启动了，那就按程序走。”
他终于松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