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死的那天，雨下得很大。
刑警把证物袋递给我时，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更多的是不解：“死者生前服用了足量的头孢类药物，这一点她自己应该是知道的。但她还是喝了整整一瓶威士忌。”
证物袋里是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最后一条未发出的微信是给我的：
「林沉，救我。」
而在那之前，她刚刚给那个男人发了一条语音，声音软糯，带着讨好：“学长，**了，你别生气。”
坐在我对面的赵泽凯，一身高定西装，翘着二郎腿，脸上挂着惋惜却又无关痛痒的表情。他是我的大学学长，也是温婉的上司，更是这座城市有头有脸的“精英”。
“林沉，这事儿赖我。”赵泽凯吐出一口烟圈，随手把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语气像是在打发一条流浪狗，“我知道婉婉性子软，不懂拒绝。我也没想到她为了帮我挡酒这么拼命。这一百万，算是给叔叔阿姨的安家费。”
一百万。买一条命。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冲上去撕碎他，或者把那张卡甩在他脸上。
连赵泽凯的保镖都往前跨了一步，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但我没有。
我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
我伸出颤抖的手，按住那张银行卡，慢慢地把它揣进了兜里。
然后，我抬起头，对着杀人凶手露出了一个卑微又讨好的笑容：
“谢谢赵总……赵总，您身边还缺人吗？我也挺能喝的。”
赵泽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轻蔑的大笑。
他不知道。
从收下这笔钱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他活。
温婉不敢拒绝他，是因为她软弱。
而我不拒绝他，是因为我要送他下去。
手机在餐桌上响了第六声。
温婉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睫毛垂着，另一只手却已经下意识地伸向了手机。屏幕上的号码没有备注，是本地的座机。
“别接，”我把一块排骨夹进她碗里，“推销的，这个点打来的都是。”
她动作顿了一下，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几毫米的地方，像被烫到似的。电话还在响，那**在安静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可是……万一人家有急事呢？”她小声说，声音软得像棉花糖，“就接一下，听两句，不是推销我就挂。”
她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啊，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嗯，我知道保险很重要，可是……啊？您说慢点，这个条款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眉头微微蹙起，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睡衣的衣角。
我放下筷子。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透过听筒都能听到那股熟练的推销腔调。温婉好几次想插话，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嗯”、“啊”地应着。
墙上的挂钟指针咔哒咔哒走着。
三分钟。五分钟。八分钟。
她听着对方从重大疾病险讲到意外险，又从意外险讲到理财分红。她的肩膀慢慢垮下去，眼神开始放空，盯着桌上那盘已经凉透的青菜。
第十二分钟的时候，我伸手过去，直接从她耳边拿走了手机。
“我们不买。”我的声音很平，对着话筒说，“再见。”
挂断，拉黑。动作一气呵成。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温婉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力气，整个人松了下来。她抬头看我，眼睛有点红，不是哭的那种红，是疲惫的，带着歉意的红。
“对不起啊林沉，”她说，“我又……我又这样了。”
“吃饭吧。”我把手机放回桌上，“菜都凉了。”
她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却没吃。“我就是……就是说不出口那个‘不’字。他一开口，我就觉得，人家工作也不容易，听他说完也是礼貌……”
“然后就被套进去二十分钟。”我接过话头，语气里压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温婉，这已经是这周第三个推销电话了。上个月那个健身房的，你明明不想办卡，最后为什么签了合同？”
她咬住下唇，不说话了。
客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在她脸上，把她那种温顺到近乎懦弱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我看着她，心里那点烦躁突然就变成了无力感。
我认识温婉七年了。大学开始，到现在工作两年。她一直都是这样，对谁都好，好到没有底线。同事让她帮忙加班她从不推辞，朋友借钱她就算自己吃泡面也会给，连小区门口发传单的大妈，她都会把每一张传单都接过来，认真看完，再找垃圾桶扔掉——因为怕当面扔了让发传单的人难堪。
我曾经觉得这是善良。
现在我知道，这是病。
“下周我帮你把手机号换了，”我重新拿起筷子，“办个新号，只告诉必要的人。”
她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开始吃饭。屋子里只剩下咀嚼声和钟表的滴答声。
晚上十点，我正在书房整理明天项目的资料，温婉端着杯温水走了进来。她把杯子放在我手边，然后站在我身后，手指轻轻搭在我肩上。
“还在生气吗？”她问。
“没生气。”我说的是实话。生气需要力气，而对着温婉，很多情绪最后都会变成一种深沉的疲惫。
她绕到我面前，蹲下来，仰头看我。这个角度让她看起来更小了，像只等待主人抚摸的猫。“林沉，我改，我真的会改的。下次……下次我一定直接挂掉。”
我看着她眼里的认真，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知道了。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起身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明天晚上……我可能要晚点回来。”
我敲键盘的手停住了。“加班？”
“不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是……赵学长说要请部门的人吃饭，算是欢迎新同事。”
赵学长。
赵泽凯。
我的大学校友，比我们高两届。毕业后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了本市一家有名的投行，现在已经是温婉那个小公司的投资顾问，某种意义上算是她的上司。三个月前他在一次行业酒会上“偶遇”温婉，之后就以“照顾学妹”的名义，频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他能请整个部门？”我问。
温婉的手指又开始揪衣角了。“也不是整个部门……就，几个他觉得有潜力的新人。他说是给我们拓展人脉的机会。”
“你可以不去。”
“可是……”她的声音更小了，“他是学长，还是顾问，直接拒绝不太好吧？而且他说了，就是吃个饭，不会很晚的。我答应你，滴酒不沾，十点前一定回来。”
她说着，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样子。灯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讨好和恳求。
我看着那双眼，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说“不许去”？她会答应，然后整晚坐立不安，担心赵泽凯生气，担心影响工作，担心自己在同事眼里“不合群”。
说“去吧”？我心里那根刺就会扎得更深。
最后我只是点了点头。“行，把地址发我。十点我去接你。”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凑过来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老公！你最好了！”
她哼着歌去洗漱了。我坐在书房里，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机震了一下。是赵泽凯发来的朋友圈更新。
一张在高尔夫球场的照片，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装，戴着墨镜，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的手势。配文：“周末放松一下，顺便教几个小朋友打打球。年轻人啊，就是得多带带。”
下面的评论里，一排排的“赵总帅气”、“赵总提携后辈真是楷模”、“羡慕能被赵总带的新人”。
我盯着那张照片里赵泽凯的笑脸，手指在鼠标上收紧。
第二天晚上九点半，我给温婉发了条微信：“地址？”
没有回复。
九点四十，我打了第一个电话。响到自动挂断。
九点五十，第二个电话。还是没接。
十点整。我穿上外套，拿着车钥匙出了门。刚发动车子，手机震了一下。
温婉回消息了。
不是地址。只有三个字：
「我难受。」
发送时间是九点三十七分。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猛地一缩。我立刻回拨电话，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方向盘在我手里发出咯吱的声响。我踩下油门，车子冲进夜色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在疯狂打转——
赵泽凯。
你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我要你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