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
秦朗蹲在苏晓家阳台的栏杆上，看着最后一抹橘红色的晚霞被深蓝色的夜幕吞噬。小区里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投下一圈圈昏黄的光晕。傍晚的喧嚣逐渐平息：孩子们被唤回家吃饭，散步的老人慢悠悠往回走，最后一波下班的人潮也陆续进入各栋楼宇。
但秦朗能感觉到，当白昼的光明完全退去，另一种“活跃”正在悄然苏醒。
那种细微的、无处不在的异常波动，在夜幕降临后变得清晰了一些。就像背景噪音降低了，原本被掩盖的杂音浮现出来。不远处的绿地上，秦朗看到几只麻雀不安地在枝头跳跃，迟迟不肯归巢；一楼某户人家的狗突然发出一连串短促的吠叫，主人呵斥后才安静下来；连草丛里的虫鸣都显得断续而杂乱，失去了夏末应有的规律节奏。
苏晓在屋里准备晚饭。透过玻璃门，秦朗看到她缓慢移动的身影。下午她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后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至少眼神不再那么恍惚。但秦朗知道这只是表象——在她周围旋转的那些能量光点，数量比上午更多了，旋转的速度也更快了。
布偶猫小白一直跟在苏晓脚边，几乎寸步不离。它偶尔会抬头看看天花板，耳朵警觉地转动，像是在追踪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橘猫大黄下午出去“巡逻”了一圈，现在也回来了，蹲在阳台角落梳理毛发。“今晚不太对劲。”它突然说，语气比平时严肃。
“你感觉到了什么？”秦朗从栏杆上跳下来。
大黄停下舔爪子的动作，抬起头，鼻子轻轻抽动：“说不清楚。空气里的味道变了。不是垃圾味，也不是其他猫的标记……是一种很淡的、像铁锈又像烂水果的味道。而且越来越浓。”
秦朗也嗅了嗅。猫的嗅觉比人类灵敏得多，他确实捕捉到了那股气味——极淡，但确实存在，从苏晓家屋内飘散出来，与下午他在卧室墙角闻到的那种甜腥味相似，但更浓烈一些。
“其他猫呢？”秦朗问。
“都在找地方躲。”大黄说，“车底、地下室、通风管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黑豹那家伙居然从西边跑到东边来了，这在平时根本不可能。它看到我，也没挑衅，就看了一眼，然后钻进了锅炉房。”
连那个区域霸主都感到了不安，主动离开了自己的地盘。这不是好兆头。
玻璃门被拉开，苏晓端着两个碗走出来：“吃饭啦。”她把碗放在老位置——猫粮和煮好的鱼肉。但今晚她没有立刻退回屋里，而是蹲下身，看着两只猫。
“你们今天一直陪着我，谢谢。”她轻声说，伸手摸了摸大黄的头，又试探性地想摸秦朗。秦朗这次主动凑过去，让她抚摸自己的背。
苏晓的手很凉，即使在温热的夏末夜晚。她的指尖有轻微的颤抖。
“我今天感觉好多了。”她说，但声音里并没有多少确信，“下午睡得不错，醒来后头没那么痛了。也许……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就是压力大而已。”
她在说服自己。秦朗能听出来。
“对了，我还没给你取名字呢。”苏晓看着秦朗，歪头想了想，“你这么聪明，眼神又特别……叫你‘阿玄’好不好？玄是黑色的意思，但你其实不黑……就是感觉，很沉稳，很神秘。”
阿玄。秦朗接受了这个名字。在这个世界，他需要一个身份，即使是猫的身份。
“阿玄，大黄，你们多吃点。”苏晓站起身，“我进去吃饭了，晚上……晚上如果你们想进来，可以从那个纱窗洞。外面可能要下雨。”
她抬头看了看天。夜空无星，乌云正在聚集，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
苏晓回到屋里，拉上了玻璃门，但没有拉窗帘。她坐在餐桌旁，面前是一碗粥和一碟青菜，吃得很慢。
秦朗和大黄开始吃饭。鱼肉很新鲜，但秦朗吃得不太安心。他的耳朵一直竖着，捕捉屋内的每一个声音：苏晓轻微的咀嚼声，小白在地板上走动的嗒嗒声，冰箱低沉的嗡嗡声，还有……某种几乎听不见的杂音。
像是收音机调频不准时发出的白噪音，非常微弱，断断续续。
秦朗停止进食，抬起头，耳朵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客厅的书架位置。
“怎么了？”大黄嘴里叼着一块鱼，含糊地问。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秦朗问。
大黄竖起耳朵听了片刻，摇摇头：“没有。只有苏晓吃饭的声音，还有……外面风声？”
不是风声。秦朗确信。那声音更规律，虽然微弱，但有一种节奏感。哒……哒哒……哒……像是摩尔斯电码，又像是水滴以某种规律滴落。
而且，在秦朗的特殊感知中，书架周围的能量光点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它们不再随机旋转，而是开始朝书架方向聚集，形成一个模糊的漩涡状结构。
“我进去看看。”秦朗说。
“现在？苏晓还在吃饭呢。”
“就从纱窗进去，小心点不让她发现。”秦朗已经走向侧面的那扇小窗。
纱窗的破洞还在。秦朗熟练地挤了进去，轻盈地落在卫生间地面。他先在门口听了听，确定苏晓还在餐厅，才悄悄溜进走廊，躲在客厅门边的阴影里。
从这里，他能看到餐厅的一角。苏晓背对着客厅，慢慢吃着粥。小白蹲在她脚边的椅子上，警惕地看着四周。
而那声音，更清晰了。
确实是从书架方向传来的。不是白噪音，而是……低语。
非常轻微，非常模糊，像是隔着好几层墙壁听到的说话声，完全听不清内容。但能分辨出不止一个声音——至少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或者更多？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嗡鸣。
秦朗集中精神，将那种特殊的感知能力聚焦在书架区域。
他“看”到了：书架第三层，从左数第五本书的位置，能量光点聚集得最为密集。那是一本厚重的精装书，深红色封面，书脊上的烫金标题已经褪色，看不清字样。所有的异常波动似乎都以那本书为中心辐射出来。
而低语声，正是从那本书的方向传来。
秦朗小心翼翼地靠近书架。猫的肉垫让他行走无声。他跳上旁边的单人沙发，从这个高度，刚好能看清那本书的封面。
《城市建筑史：十九世纪至今》。普通的学术著作，看起来毫无特别。但秦朗注意到，书封的边缘有一些暗色的污渍，形状不规则，像是水渍，但颜色偏深。
他凑近嗅了闻。
那股甜腥味就是从这本书上传来的。
就在秦朗准备进一步观察时，餐厅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他立刻跳下沙发，躲到窗帘后面。
苏晓吃完了饭，端着碗筷走进厨房。水龙头打开，洗碗的声音响起。小白跟在她脚边，时不时发出轻柔的叫声。
秦朗从窗帘缝隙观察。苏晓洗碗的动作很慢，中途停顿了两次，像是在听什么。她转过头，看向客厅方向，眉头微蹙。
她也听到了。
虽然可能很微弱，但苏晓确实察觉到了那低语声。她的脸色开始变白，嘴唇紧抿，洗碗的动作变得僵硬。
“小白……”她低声说，“你听到……有什么声音吗？”
布偶猫仰头看着她，叫了一声，然后扭头看向书架方向——正是那本《城市建筑史》的位置。
苏晓的手抖了一下，一个盘子差点滑落。她赶紧抓住，慢慢放在沥水架上，然后用毛巾擦干手。她没有立刻离开厨房，而是站在原地，双手撑在料理台边缘，低头深呼吸。
低语声在这时突然变大了。
虽然依旧模糊，但音量明显增加，从微弱的背景噪音变成了能清晰感知的存在。声音里夹杂着某种情绪——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空洞的、机械般的重复感。像是在念诵什么，又像是在无意义地呢喃。
秦朗看到，书架周围那些能量光点的旋转速度骤然加快。它们不再只是光点，而是拉长成细丝状，相互缠绕，形成一个以那本书为中心的小型能量涡流。
更糟糕的是，秦朗感觉到屋内的温度在下降。
不是空调造成的——空调根本没开。而是一种从内部散发出来的寒意，像是打开了冰箱门，冷气缓慢地弥漫开来。秦朗颈后的毛发本能地竖起。
厨房里，苏晓抱紧了双臂。“怎么突然这么冷……”她喃喃道，声音发抖。
她走出厨房，来到客厅，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书架。她盯着那本《城市建筑史》，眼神从困惑逐渐变成恐惧。
“那本书……”她低声说，“是林峰留下的……他说是研究资料，搬家时忘了带走……”
林峰。秦朗记得这个名字，苏晓日记里提到的前男友。那本异常的书是他留下的？
低语声再次变化。这次能勉强分辨出一些音节，但不成词句：“……影……回……墙……看……”
破碎的音节，毫无逻辑，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敲打在听觉神经上。
苏晓后退了一步，背撞在餐桌上。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捂住耳朵：“停下……停下……”
但低语没有停下。反而像是被她的反应**，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更多声音加入进来，形成一种混乱的合唱。有男声，有女声，有老人的沙哑，有小孩的尖细……所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念诵着那些破碎的音节。
秦朗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受到影响。那些声音虽然模糊，但有一种渗透力，像是细针试图刺入大脑，搅乱思维。他集中精神抵抗，用那层特殊的感知能力在意识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
但苏晓显然没有这种能力。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踉跄着退到墙边，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起来。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喃喃自语，眼睛紧闭，“医生说是幻听……是压力……是……”
但声音越来越响。
小白焦急地围着她转，用头蹭她，用爪子轻轻拍她，但毫无作用。布偶猫突然转身，冲到书架前，对着那本《城市建筑史》发出愤怒的嘶吼，毛发全部竖起，尾巴膨大得像条松鼠尾巴。
书没有任何反应。低语继续。
秦朗知道必须采取行动。他冲出藏身处，跳到苏晓身边。她睁开眼睛，看到秦朗，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但很快又被恐惧淹没。
“阿玄……你也听到了，对不对？”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我疯了……对不对？”
秦朗用头蹭了蹭她的手。然后他转身，面向书架。
他要处理那本书。
但怎么处理？作为一只猫，他能做的有限。把书推下书架？撕碎书页？或者……试试用那种特殊能力干扰它？
秦朗集中精神，再次将感知聚焦在那本书上。这次他看得更仔细：书本身并不产生能量，它更像是一个“通道”，一个“放大器”，将某种来自其他地方的能量引导并放大，同时接收周围的负面情绪和精神波动，转化为那种诡异的低语。
书脊上的污渍是关键。秦朗能“看到”，那些污渍其实是微小的能量节点，像是电路板上的焊点，将整本书连接成一个接收装置。
如果能破坏那些节点……
秦朗跳上沙发，再从沙发跳到茶几，最后纵身一跃，精准地落在书架第三层，刚好在那本《城市建筑史》旁边。
近距离下，低语声几乎震耳欲聋。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精神污染。秦朗感到头痛欲裂，眼前发花。他咬紧牙关——如果猫能咬紧牙关的话——用爪子勾住那本书的书脊，试图把它从书架上拖出来。
书很重，而且似乎被什么力量固定住了。秦朗用尽全力，书只移动了几厘米。但移动的瞬间，低语声出现了一刹那的停顿，然后变得更加狂暴。
书架开始微微震动。不是地震，而是某种共振。书架上其他书的书页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阿玄！小心！”苏晓在下面惊呼。
秦朗顾不上那么多。他改变策略，不再试图搬动整本书，而是用爪子对准书脊上那些暗色污渍的位置，狠狠抓下去！
刺啦——
封面被划开一道口子。几乎在同一瞬间，秦朗感到一股冰冷的冲击从书中涌出，顺着爪子传遍全身。那是一种纯粹的负面能量：绝望、恐惧、迷茫、空洞……无数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像冰水灌入血管。
秦朗眼前一黑，差点从书架上摔下去。他勉强稳住身体，看到自己抓破的地方，没有露出书页，而是涌出一股黑色的、烟雾状的物质。那烟雾没有气味，但让周围的空气进一步降温。
低语声变了。
不再是混乱的合唱，而是统一成一个声音——低沉、沙哑、非男非女的声音，用一种古老而扭曲的语调，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你……看……见……了……”
秦朗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直接在大脑中响起的低语。
紧接着，第二句：
“我……们……也……看……见……了……你……”
书脊上的其他污渍开始发光，暗红色的微光，像是干涸的血迹在黑夜中苏醒。烟雾从破损处更多涌出，在空中扭曲、凝聚，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一个由烟雾构成的、不断变化的人形影子。
它“站”在书架上，俯视着下方的苏晓和秦朗。
房间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窗户玻璃内侧凝结出一层白霜。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远处的车声、风声都听不见了，只剩下一种绝对的、压迫性的寂静。
苏晓已经发不出声音。她蜷缩在墙角，眼睛瞪得极大，盯着那个烟雾人形，身体剧烈颤抖，眼泪无声地流下。
小白挡在苏晓身前，虽然也在发抖，但仍然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秦朗与那个人形对峙。他能感觉到，这个东西没有智慧，没有意识，它只是一种能量的具象化，一个被召唤出来的“回响”。但它很危险，非常危险。
烟雾人形缓缓抬起“手臂”，指向苏晓。
低语再次响起，这次是对她说的：
“来……吧……加……入……我……们……”
“不……”苏晓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已……经……在……门……外……了……”
烟雾人形向前飘浮，离开书架，向苏晓移动。所过之处，空气凝结出细小的冰晶，纷纷扬扬落下。
秦朗知道不能再等了。他从书架上跃起，不是扑向烟雾人形——那没有实体，扑击无效——而是扑向那本书。
他的目标是彻底破坏它。
在空中，秦朗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那层特殊的感知能力上。他不再试图“看”或“听”，而是将意识凝聚成一把无形的“刀”，对准书脊上最大的那个能量节点，狠狠“刺”了下去！
无声的冲击。
秦朗感到脑袋像是被铁锤砸中，剧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但他没有松“手”，继续用意识“切割”那个节点。
烟雾人形突然停住，然后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秦朗听不到声音，但能感觉到一种高频的精神冲击，像是无数根针扎进大脑。
书架上的书开始纷纷坠落，砰砰砸在地上。灯泡闪烁，忽明忽暗。窗户玻璃出现细密的裂纹。
苏晓捂住头，发出痛苦的**。
秦朗咬紧牙关，继续“切割”。他能感觉到，那个节点正在松动，能量流动出现紊乱。
烟雾人形转身，向秦朗扑来。没有物理攻击，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吞噬——秦朗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拉扯，记忆碎片被翻搅，各种情绪被放大：穿越时的恐惧，变成猫的茫然，发现世界异常的震惊，对苏晓的同情……
但就在这时，另一种力量加入了。
是小白。
布偶猫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嘶叫，那叫声中蕴含着某种纯粹的生命能量，像一道白光刺入烟雾人形。人形扭曲了一下，动作停滞了半秒。
就是这半秒！
秦朗用尽全力，意识之“刀”终于切断了那个最大的能量节点。
书脊上的暗红色光芒瞬间熄灭。
烟雾人形发出一阵剧烈的波动，然后开始解体，像是被风吹散的烟尘，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低语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的温度开始回升。窗户上的白霜融化，水珠顺着玻璃滑下。坠落的书散落一地，灯泡停止了闪烁，稳定地亮着。
一切恢复了“正常”。
但那种压抑感还在，只是减弱了许多。
秦朗从书架上跳下来，落地时脚步踉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他走到苏晓身边。她已经不再颤抖，但眼神空洞，像是魂被抽走了一部分。
“苏晓？”秦朗用头蹭她的手。
苏晓缓慢地眨了眨眼，目光逐渐聚焦。她看着秦朗，又看看满地的书，最后看向书架——那本《城市建筑史》还在原位，但书脊上多了一道深深的抓痕，抓痕周围的封面颜色变得暗淡，像是迅速老化。
“刚才是……”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真的……不是幻觉……”
她伸手想摸那本书，但在即将触及时又缩了回来，像是怕被烫到。
“是那本书……林峰留下的书……”她喃喃道，眼神复杂，“他知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否则不会留给我……”
秦朗不确定。但从日记看，林峰离开正是因为苏晓的“异常”。也许那本书是他带来的，也许不是。现在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晚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只是暂时。
秦朗能感觉到，那本书虽然受损，能量节点被破坏了一个，但其他节点还在微弱地运作。它就像一台被拔掉主要电源但仍有备用电池的设备，虽然不再能召唤出那种烟雾人形，但低语声可能还会出现，异常波动也还会持续。
而且，今晚的事件证明了一件事：异常正在升级。从微弱的波动，到可见的能量具现，到能直接进行精神攻击的实体。速度在加快。
苏晓慢慢站起来，扶着墙，走到沙发边坐下。她抱起小白，紧紧搂在怀里，又把秦朗也拉到身边，一只手抚摸着两只猫。
“谢谢你们……”她低声说，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次是后怕的眼泪，“如果没有你们……我不知道会怎样……”
她就这样坐着，抱着猫，沉默了很长时间。
窗外，雨终于下了起来。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就变成倾盆大雨，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密集的啪啪声。雷声在远处滚动，偶尔一道闪电照亮夜空。
暴风雨来了。
“我要处理掉那本书。”苏晓突然说，声音坚定了一些，“明天一早，我就把它扔掉……不，烧掉。”
秦朗觉得这不够。普通的方法可能无法彻底销毁这种异常物品。但他无法表达这个想法。
“但是……”苏晓的坚定只维持了几秒，又变得犹豫，“如果烧不掉呢？如果……如果它又回来呢？像恐怖电影里那样……”
她的恐惧是合理的。秦朗自己也怀疑，那本书可能已经与这个空间建立了某种连接，简单地物理移除未必有效。
“还有，如果还有其他东西呢？”苏晓继续说，眼神又开始涣散，“林峰留下的不止一本书……他有些资料还在地下室……我从来没仔细看过……”
地下室。秦朗记下了这个信息。
“明天……”苏晓深吸一口气，“明天我去看看。现在……现在我要睡觉。我太累了。”
她放下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卧室。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目光落在那本《城市建筑史》上，打了个寒颤。
“阿玄，大黄……你们今晚能留在屋里吗？”她问，声音里带着恳求。
秦朗点点头——用猫的方式，轻轻叫了一声。大黄也从阳台进来了，似乎也感受到了室内的异常已经暂时平息。
“谢谢。”苏晓轻声说，关上卧室门。但几秒后，门又开了一条缝——她没有锁门。
秦朗和小白、大黄留在客厅。雨声掩盖了其他声音，但秦朗的耳朵依然竖着，警惕地监听任何异常。
书架那边安静了。那本书像普通书一样待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但秦朗能感觉到，它内部还有微弱的能量流动，像是休眠的火山。
深夜十一点。
雨势稍缓，但雷声更近了。闪电时不时将客厅照得一片惨白，在那一瞬间，所有物体的影子都被拉长、扭曲，然后又恢复正常。
秦朗睡意全无。他跳上窗台，透过被雨打湿的玻璃看向外面。小区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路灯在雨中晕出模糊的光团。所有的窗户都黑了，人们早已入睡，对今晚这栋楼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世界就是这样：异常在暗处滋生，大多数人继续着平凡的日常，直到某一天，暗处的异常突破界限，闯入明处。
而到那时，可能就太晚了。
秦朗想起今晚那个烟雾人形说的那句话：“你已经门外了。”门外是什么？是一道界限吗？跨过去会怎样？
苏晓显然正在那道门外徘徊。她已经被异常影响，能听到低语，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她的生命能量在被缓慢吸取。如果继续下去，她会不会彻底“跨过去”，变成……别的什么？
秦朗不敢想下去。
他必须帮助她。不仅仅因为感激她的投喂，更因为一种责任——作为这个世界上少数能感知异常的存在，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那么还有谁能做？
但一只猫的力量太有限了。今晚他能破坏一个能量节点，是靠了小白的帮助和很大的运气。如果下次遇到更强大的异常呢？
他需要更多力量。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需要掌握对抗异常的方法，需要……系统？
秦朗突然想起穿越小说常见的设定。系统呢？金手指呢？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还是说，需要某种触发条件？
就在他思考时，卧室里传来苏晓的惊叫声。
秦朗立刻冲过去，从门缝挤进卧室。
苏晓坐在床上，双手抱头，身体剧烈颤抖。床头灯开着，昏黄的灯光下，她的影子被投射在墙上——但那个影子，不是她的轮廓。
影子在自行移动。
它从墙上“站”起来，脱离墙面，形成一个二维的、黑色的人形轮廓，在卧室的地板、墙壁、天花板上缓慢爬行，像是寻找什么。
苏晓盯着那个影子，眼睛瞪得极大，却发不出声音，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秦朗全身的毛再次竖起。又一个异常！而且这个看起来更……完整。
影子人形停止了爬行。它“站”在天花板上，头部位置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床上的苏晓。
然后，它开始变化。
轮廓变得纤细，长发，女性——是苏晓的轮廓，但更加扭曲，更加瘦长。
它从天花板上缓缓降下，像一片黑色的纸飘落，最后站在地板上，面对着床。
苏晓的影子从墙上消失了——全部被这个独立的影子人形吸收。
影子抬起“手”，指向苏晓。
没有声音，但秦朗感到一种强烈的意念传递过来：
“我……是……你……”
“不……”苏晓终于发出声音，微弱而绝望。
“你……累……了……”
影子向前移动，逼近床边。
“休……息……吧……”
“我……来……成……为……你……”
秦朗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冲向那个影子，但直接从它身上穿了过去——没有实体。他转身，试图用爪子抓，但爪子也穿过影子，像是抓过空气。
物理攻击无效。
影子甚至没有理会秦朗，继续向苏晓移动。它伸出手，那只黑色的、没有细节的手，缓缓伸向苏晓的脸。
苏晓向后缩，背抵着床头，无处可退。
秦朗的大脑飞速运转。物理无效，那能量攻击呢？像刚才对付那本书那样？但影子是能量体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集中精神，用那种特殊感知去“看”影子。
这次他看到了不同的东西：影子内部不是单纯的能量，而是无数细密的、黑色的丝线，像神经网络一样交织在一起。每根丝线都连接着苏晓——从影子延伸出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线，连接着苏晓的身体，尤其是她的影子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它在吸收她的“存在”。
秦朗明白了。这个影子不是外来的异常，而是苏晓自己的影子，被异常能量催化，产生了独立的“意识”，现在要反过来取代本体。
要阻止它，必须切断那些连接线。
但怎么切断？秦朗没有工具，没有能力……
等等。能力。
刚才他破坏那本书的能量节点时，用的是意识凝聚成的“刀”。那能不能用来切断这些连接线？
没有时间犹豫了。影子的手已经快要碰到苏晓的额头。
秦朗闭上眼睛，将所有精神集中起来。他想象着一把锋利的刀，想象着切割的动作，然后将意识延伸出去，对准最近的一根连接线——
切！
无形的刀刃落下。连接线应声而断，化作光点消散。
影子颤抖了一下，动作停滞。
有效！
秦朗继续。一根，两根，三根……他疯狂地切割着那些连接线。每切断一根，影子就淡化一分，动作就迟缓一分。
但这个过程消耗巨大。秦朗感到精神在迅速枯竭，脑袋像是要裂开，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他咬紧牙关，继续切割。
第七根，第八根，第九根……
影子开始发出无声的尖叫，身体剧烈波动，像是随时会散开。
就在秦朗即将切断第十根——也是最后一根连接线时，影子突然爆发。
它放弃了苏晓，转身扑向秦朗！
黑色的丝线如潮水般涌来，试图缠绕秦朗，将他吞噬。秦朗感到冰冷刺骨，意识像是被拖入深渊，无数杂乱的画面和声音涌入脑海：苏晓的记忆碎片，影子的混沌意识，还有某种更古老、更黑暗的存在……
要结束了么……
就在这瞬间，秦朗的求生本能达到了顶峰。他不再防御，不再切割，而是将所有的精神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凝聚成一点，然后——
爆发！
无声的轰鸣。
以秦朗为中心，一股看不见的冲击波扩散开来。所有的黑色丝线在接触到冲击波的瞬间断裂、消散。影子人形发出最后一阵剧烈的扭曲，然后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从边缘开始消失，直至完全不见。
卧室恢复了正常。
苏晓的影子重新出现在墙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普普通通。
秦朗瘫倒在地板上，浑身虚脱，连抬起爪子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意识在黑暗边缘徘徊，最后看到的是苏晓从床上爬下来，跪在他身边，泪水滴落在他脸上，听到她遥远的声音：
“阿玄……阿玄你没事吧……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然后，黑暗吞没了一切。
但在黑暗的最深处，秦朗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低语，不是影子，而是一个清晰、机械、毫无感情的声音：
【检测到高纯度意志能量爆发】
【符合系统激活条件】
【正在绑定宿主……】
【绑定完成】
【都市喵皇系统，启动】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光屏，上面有文字在滚动。秦朗用最后的意识看向那些文字：
【宿主：秦朗（狸花猫）】
【状态：严重精神透支（恢复中）】
【新手任务发布：保护“苏晓”安全度过今夜】
【任务奖励：系统功能解锁，初始技能×2】
【失败惩罚：无（宿主死亡则系统解除绑定）】
系统……终于来了……
秦朗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窗外的雨，还在下。
夜，还很长。
但至少现在，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