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米认识月亮那年，是初二下学期。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
教室窗外的梧桐树刚抽出嫩芽，淡绿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像极了虾米那颗总是悬着的心。
虾米生在小镇边缘的农户家，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跟着奶奶生活。她皮肤黝黑，个子瘦小，
额前的刘海被剪得参差不齐，是奶奶用剪刀瞎比划的。校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鞋子也总是不合脚，大了半码，走路时会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班里的女生们总爱聚在一起跳皮筋、聊偶像剧，男生们则追着打闹，只有虾米，
永远是角落里的那个。她要么低着头在草稿本上画些歪歪扭扭的小花小草，
要么趴在桌子上发呆，看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的光斑，一看就是一节课。她自卑，
像墙角的青苔，习惯了在阴影里生长。别人不经意的一瞥，都会让她心跳加速，
赶紧低下头假装看书。她没有朋友，课间十分钟，偌大的教室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连呼吸都觉得小心翼翼。直到月亮转学来的那天，虾米的目光才第一次有了停留的地方。
月亮是跟着父母从城里搬来的，据说她爸爸工作调动，一家人暂时定居在这个小镇。
她穿着崭新的校服，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褶皱。头发是柔顺的黑色，
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垂在肩头。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只是看人时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淡。班主任把她领到讲台前，让她做自我介绍，
她只是淡淡地说：“我叫林月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教室的每个角落。
虾米一眼就注意到了月亮。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而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和自己相似的孤独感。
月亮也不怎么说话，课间要么坐在座位上画画，要么望着窗外发呆，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虾米发现，月亮的草稿本上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画，有灵动的小鸟，有盛开的樱花，
还有穿着裙子的女孩，线条流畅，色彩搭配得恰到好处，比美术老师画得还要好看。
更让虾米在意的是，班里总有一个男生跟着月亮。那男生叫张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
说话带着点痞气，是班里出了名的调皮蛋。他总爱跟在月亮身后，
上课时偷偷往她抽屉里塞零食，下课了就堵在她座位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班里的同学都起哄，说他们是男女朋友。“看，张强又去找他女朋友了！
”“林月亮也太好说话了吧，换成我，早就烦了。”“听说他们在城里就认识了，
张强追了她好久呢！”这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虾米心上。她每次看到张强凑近月亮，
月亮脸上那种不自然的表情，就觉得心里闷闷的。她看得出来，月亮并不喜欢张强，
甚至有些害怕他。有一次，张强想拉月亮的手，月亮猛地往后缩，眼神里满是抗拒，
可张强却像是没看见一样，还笑着说：“害羞什么呀，咱们都是男女朋友了。”虾米不懂，
不喜欢为什么不拒绝呢？她想问问月亮，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自己都没朋友，
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的事呢？直到那节体育课。自由活动时，
虾米躲在操场角落的大树下画画，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哄笑声。她抬头望去，
只见张强被一群男生围着，得意洋洋地说：“你们不知道吧，我今天真的亲到她了！
”“真的假的？你亲到林月亮了？”“在哪儿亲的？快说说细节！”“可以啊张强，
深藏不露啊！”张强笑得更得意了，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就刚才，在教学楼后面的楼梯间，
我趁她不注意，直接亲上去了！她都没敢反抗！”虾米的心猛地一沉，
手里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朝着教室的方向跑去。
她知道月亮肯定在教室里，她想问问她，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到底愿不愿意。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月亮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哭。
虾米慢慢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月亮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看到是虾米，她愣了一下，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你怎么了？”虾米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月亮说话。月亮抿着嘴，不说话，只是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他们说……张强亲你了，是真的吗？”虾米鼓起勇气问道。月亮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他太恶心了，一直烦我。”“那你干嘛不拒绝他？
或者跟老师、家长说啊！”虾米着急地问，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任由别人欺负。
月亮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恐惧：“我不敢，我妈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的。
她们都说我们是男女朋友，老师也这样认为。”虾米愣住了。她知道月亮的妈妈对她很严格，
有一次月亮上课迟到了几分钟，她妈妈中午就跑到学校，在教室门口把她骂了一顿，
说她不学好，浪费家里的钱。月亮那时候低着头，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却不敢掉下来。“那你的好朋友呢？”虾米想起班里有个女生跟月亮走得稍微近一点，
性格很泼辣，“她平时不是这么凶吗？她怎么不来帮你？”月亮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低下了头：“我……”看着月亮委屈又无助的样子，
虾米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她拍了拍月亮的肩膀，坚定地说：“好吧，我知道了。
以后我保护你。”月亮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虾米，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她大概没想到，
这个平时比她还要沉默寡言的女生，会说出这样的话。虾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或许是因为看到月亮，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总是被忽视、被欺负，
却不敢反抗的自己。她不想让月亮再像自己一样，独自承受这些委屈。从那天起，
虾米开始主动跟月亮说话。她会把奶奶给自己带的饼干分给月亮一半，
会在课间的时候坐在月亮旁边，陪她一起画画，虽然她画得并不好看。
月亮也慢慢对虾米敞开了心扉，会跟她聊自己喜欢的画家，聊自己看过的书。没过几天，
张强果然又来找月亮了。那是在下午的课间，张强带着两个男生，堵在教室门口，
看到月亮出来，就嬉皮笑脸地迎上去：“月亮，走，陪我去小卖部买点东西。
”月亮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虾米身后。虾米把月亮护在身后，抬起头，
冷冷地看着张强：“她说了她不是你女朋友，以后不要来找她，滚远点。”张强愣住了，
大概没想到会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虾米，嗤笑一声：“你是谁？
我和她跟你有什么关系？叫我滚，你配吗？”“我是她好朋友。”虾米挺直了瘦小的身板，
虽然心里也有些害怕，但还是强装镇定，“不说配不配，就你这个样子，长这个样，
你觉得你配得上她？就算闹到老师面前，你看老师是信你还是信我。滚。”虾米的声音不大，
但每个字都带着力量。她知道张强平时就爱欺负同学，老师其实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只是没抓到确凿的证据。张强被虾米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还想说什么，
上课**突然响了起来。他狠狠地瞪了虾米一眼，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然后带着那两个男生，不甘心地跑回了自己的教室。回到座位上，月亮的心跳得飞快，
一节课都心不在焉。她偷偷地给虾米传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不害怕他吗？
虾米看到纸条，忍不住笑了。她拿起笔，在纸条上回写道：就他那个小身板，有什么好怕的？
比我还矮一截，他敢叫人来，我还能叫到人呢，不怕。她把纸条递回给月亮，月亮看到后，
嘴角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像初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让虾米觉得，
刚才的勇气都是值得的。这件事情过后，张强果然没再敢来找月亮的麻烦。
或许是真的怕闹到老师那里，或许是觉得跟虾米硬碰硬没什么好处。而虾米和月亮，
也因为这件事，成了真正的好朋友。她们形影不离，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厕所，
一起在课间画画。月亮喜欢画画，而且极有天赋。她的画总是充满了灵气，
无论是人物还是风景，都画得栩栩如生。虾米也喜欢画画，可是她没什么天赋，
只能画一些简单的花草，画人的时候，总是画不好眼睛和手。“月亮，
你教教我怎么画眼睛嘛，我画的眼睛总是像死鱼眼一样。”虾米拿着自己的草稿本，
可怜巴巴地看着月亮。月亮接过虾米的本子，笑着说：“其实很简单，你先画一个椭圆形，
然后在里面画上瞳孔，注意瞳孔不要画在正中间，稍微偏一点会更灵动。”她一边说，
一边拿起铅笔，在虾米画的人脸旁边，重新画了一双眼睛。那眼睛大大的，带着温柔的笑意，
瞬间让整张脸都活了过来。“哇，好厉害！”虾米惊叹道，“月亮，你真是太有天赋了。
”月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多练练就好了，其实你画的花草也很好看，很有生命力。
”得到月亮的夸奖，虾米开心得不得了，更加努力地练习画画。
虽然她知道自己永远赶不上月亮，但只要能和月亮一起画画，她就觉得很幸福。
初二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虾米迷上了言情小说。那是她从同桌那里借来的一本盗版书，
封面印着穿着华丽衣服的男女主角，内容是关于青春爱情的。虾米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上课的时候偷偷看，下课的时候也看，连画画的时间都减少了。月亮发现了虾米的秘密，
有一次课间，她凑到虾米身边，小声地问：“你在看什么呀？看得这么入迷。
”虾米吓了一跳，赶紧把书藏到抽屉里，脸红着说：“没……没什么，就是一本小说。
”月亮笑着说：“我知道，是言情小说对不对？我也喜欢看。
”虾米惊讶地看着月亮：“你也喜欢看？”月亮点了点头：“嗯，我家里有手机和电脑，
我经常在网上看当下最火的小说。”虾米羡慕极了。她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
只能借别人的书看，而且还得偷偷摸摸的，怕被老师发现。“下次我看到好看的，
就跟你分享。”月亮笑着说。从那以后，月亮就成了虾米的“小说讲解员”。
她会把自己在网上看到的好看的小说，用自己的话讲给虾米听。有时候讲得不过瘾，
她就会把小说里精彩的片段抄下来，带到学校给虾米看。月亮的字写得很漂亮，娟秀工整，
像印刷体一样。她抄小说的时候很认真，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对话和心理活动，
还会在旁边画一些小小的插图，让文字变得更加生动。为了抄小说，月亮常常熬夜。
她妈妈管得严，不允许她晚上玩手机和电脑，也不允许她看课外书。
所以她只能等妈妈睡着了，偷偷地打开台灯，趴在桌子上抄。有时候抄到凌晨一两点，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会打瞌睡，但她还是乐此不疲。虾米知道后，
很心疼月亮：“你别这么熬夜了，对身体不好。我不看也没关系的。
”月亮却笑着说：“没关系，我喜欢抄给你看。看到你开心，我也开心。
”那些抄满小说片段的本子，成了她们之间最珍贵的秘密。她们会在课间的时候，
躲在教室的角落里，一起翻看那些本子，一起讨论小说里的情节，
一起为男女主角的爱情而感动。虾米觉得，那段时间是她初中生活里最快乐的日子，
有好朋友，有喜欢的小说，还有一起画画的时光。可是好景不长，
这件事情还是被月亮的妈妈发现了。那天晚上，月亮妈妈起夜时，看到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
她以为月亮是在偷偷学习，心里还挺欣慰，可走近一看，却发现月亮正趴在桌子上抄着什么。
她轻轻推开门，月亮吓得手忙脚乱地想把本子合上，却已经来不及了。
月亮妈妈拿起桌上的本子，看到上面密密麻麻抄的都是言情小说片段，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没有大喊大叫，只是把本子往桌上一放，眼神严厉地看着月亮：“林月亮，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现阶段要以学习为主，不准看这些没用的东西。你倒好，还熬夜抄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