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说:仙尊大婚日,我成为世界公敌 作者:雅加 更新时间:2025-06-16

初春,本该是万物萌发的时节。可这东华城的上空,却沉沉压着一层散不开的灰翳,连本该明媚的阳光,落下来也显得有气无力,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阴冷潮湿,渗进骨头缝里。

然而城里今日却另有一番景象。长街两侧,挤挤挨挨,人声鼎沸。无数颗脑袋攒动着,目光都投向同一条铺着猩红锦缎的宽阔街道。那锦缎一路延伸,宛如一条灼目的血线,刺破满城的灰暗,直直通向城主府那巍峨的朱红大门。

锦缎之上,花瓣纷扬。艳红的花瓣被风卷起,打着旋儿落下,沾在行人的肩头、发梢,也沾在路旁肃立的、披挂着簇新红绸的甲士冰冷的铁甲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不协调的浓烈香气,是劣质的香粉混杂着某种焚烧草木的焦糊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队伍的最前方,八名精壮轿夫抬着一顶极尽奢华的朱红鸾轿。沉重的轿杆压在他们厚实的肩头,随着脚步微微颤动。轿夫们目不斜视,额角却沁出细密的汗珠,脚步踏在锦缎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喜乐班子卖力地吹打,锣鼓唢呐声嘶力竭地喧嚣着,试图盖过街道两侧人群嗡嗡的议论,可那乐声却总显得尖利、刺耳,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啧,看这排场……柳家**,当真是委屈了。”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撇了撇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旁边人的耳朵。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声音立刻接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一个从魔窟里爬出来的怪物,也配得上咱东华城第一美人?那张脸……啧啧,夜里见了怕是要做噩梦的!”

“嘘!小声点!”旁边人紧张地扯了扯说话人的袖子,眼神飞快地瞟向队伍前方那个唯一骑在马上的身影,带着深深的忌惮,“莫要被他听见……”

人们的目光,带着**裸的探究、嫌恶,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地扎向队伍最前方那个端坐在一匹老马上的男子。

他叫沈夜。

一袭同样刺目的朱红喜服穿在他身上,却穿不出半点喜庆。那身量原本是颀长挺拔的,是曾令无数东华少女倾心的风姿。可如今,那挺拔的骨架外,只松松垮垮地覆着一层皮肉,宽大的喜服空荡荡地兜着风。最刺目的是他的脸。

曾经冠绝东华的俊朗容颜,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纵横交错的暗紫纹路,如同活物般从脖颈一路蔓延爬升,覆盖了大半张脸,甚至侵蚀了左侧的额角。那些纹路深深嵌入皮肉,微微凸起,在晦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金属锈蚀又似污血凝结的幽光。他的左眼,更是被一片浑浊的灰白完全占据,黯淡无光。唯有右眼,尚残存着些许旧日的轮廓,深邃,却也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满街的红,却燃不起半点温度。那里面,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枯槁。

他端坐着,对周遭针扎般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置若罔闻。那只完好的右眼,只沉沉地、专注地望向队伍中央那顶华贵的鸾轿,仿佛那是无边灰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百年魔渊镇压,蚀骨魔气日夜煎熬,支撑他爬回来的,除了对这片他曾以命相护的人间最后一丝念想,便是那轿中人了。

柳如絮。他的未婚妻,他少年时便刻在心头的名字。

队伍在一种诡异而沉重的氛围里,终于抵达了城主府大门前。

朱门洞开,披红挂彩。府内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喧哗声浪扑面而来,带着酒肉蒸腾的热气,与府外街道上那层压抑的冰冷隔着一道无形的墙。然而,当沈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猛地停滞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探究、惊疑、嫌恶、畏惧……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宾客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交谈声变成了低不可闻的嗡嗡。空气里弥漫开一种尴尬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高悬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幢幢不安的红影。

沈夜恍若未觉。他翻身下马,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老马低低嘶鸣一声,被仆役牵走。他挺直了那副被魔气侵蚀得不堪重负的脊梁,一步步,踏着脚下猩红的地毯,走向那顶静静停在大院中央的鸾轿。

唢呐锣鼓声又陡然拔高,试图重新点燃气氛,却显得更加尖锐刺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沈夜停在轿前。隔着绣满金凤的厚重轿帘,他似乎能感受到里面那道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却同样爬满了细密的暗紫纹路,皮肤粗糙得如同枯树皮。他的手悬在半空,微微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才轻轻触碰到冰冷的轿帘。

指尖的微凉似乎穿透了帘子。他吸了一口气,胸膛里翻涌着百年的孤寂与此刻终于落地的尘埃感,哑声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久未言语的干涩,却清晰得足以让整个喧闹的大院瞬间安静下来:

“如絮,我回来了。”

短暂的死寂。

然后,轿帘动了。

不是被掀开,而是被一只从里面伸出的、白皙纤细的手猛地一扯!

“嗤啦——!”

裂帛之声尖锐得刺破耳膜!那顶象征喜庆与圆满的华贵鸾轿,仿佛一个被骤然撕碎的幻梦。猩红的、绣着繁复金线的厚重轿帘,连同侧面一小片轿围,被那只手用尽全力撕扯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满院宾客,连同吹打的乐手、忙碌的仆役,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碎片如血蝶般纷纷扬扬飘落。

一道身影,从那撕裂的轿厢豁口中一步踏出。

凤冠霞帔,金丝银线,在晦暗的天色下依然流光溢彩。嫁衣如火,映衬得那张脸愈发欺霜赛雪,眉目如画,正是东华城第一美人柳如絮。然而此刻,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娇羞与喜悦,只有一种刻骨的冰冷,浓得化不开的厌恶,以及……一丝极力压抑却仍透出来的恐惧。

她甚至没有看沈夜一眼。那双曾经含情脉脉的秋水明眸,此刻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多看沈夜一眼都是莫大的亵渎和折磨。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排斥和愤怒。

“沈夜!”

她的声音拔得极高,尖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瞬间穿透了整个府邸死寂的空气,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听清楚!”

她猛地抬起头,终于将目光投向几步之外那个穿着喜服的男人。那目光里的憎恶,浓烈得如同实质的火焰,足以将人焚烧殆尽。

“我柳如絮,宁可自绝经脉,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廊柱上,撞在每一个人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也绝不会嫁给你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怪物”二字,被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带着血沫般的恨意,彻底撕裂了这虚假的红妆。

她抬起手,不是去整理破碎的嫁衣,而是猛地抓住自己胸前华丽繁复的衣襟!

“嗤啦——!”

又是一声更加刺耳、更加惊心动魄的裂帛之音!那身价值连城、象征着百年好合的凤冠霞帔,被她用尽全身力气,从胸前狠狠撕开!金线断裂,珠玉崩飞,火红的锦缎如同被剥落的皮,豁然敞开!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

那刺目的白,在满院猩红的映衬下,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她将那撕烂的、代表着婚约与束缚的嫁衣碎片,狠狠地、带着满腔的屈辱和憎恨,朝着沈夜的方向,用力掷去!

碎片像垂死的红蝶,无力地飘落在他脚前,沾满了尘土。

“拿着你的‘恩情’,滚回你的魔渊去!别脏了我柳家的地!更别脏了我的眼!”

死寂。

比之前更甚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令人窒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夜身上。

沈夜站着,像一尊骤然被风化的石像。那只伸出去、想要接引新娘的手,还僵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暗紫色的魔纹在他脸上无声地蠕动着,如同活过来的毒虫,衬得他那半张完好的脸,血色褪尽,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那只完好的右眼,依旧望着柳如絮。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柳如絮那句“怪物”出口的瞬间,彻底碎裂了。像是百年冰封的湖面被巨石砸开,裂痕蔓延,然后无声地沉入最深、最冷的黑暗。那里面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比魔渊最深处的罡风还要冰冷死寂。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括。指尖拂过胸前冰冷的衣料,仿佛想确认什么,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从柳如絮那张写满憎恶的脸上移开。那只灰白的左眼和那只深潭般的右眼,缓缓扫过庭院。

目光所及之处,宾客们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有人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有人假装咳嗽,有人慌乱地端起酒杯却忘了喝。那些目光里,有同情吗?或许有一丝,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庆幸——庆幸这桩可怕的婚事终于毁了,庆幸柳家**有勇气站出来反抗这个“怪物”。更多的,则是**裸的、毫不掩饰的认同。认同柳如絮的话,认同眼前这个气息腐朽、面容狰狞的存在,就是“怪物”。

没有一个人出声。没有一句劝阻。没有一丝挽留。

只有沉默。冰冷的、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沉默。这沉默比柳如絮的尖叫更刺耳,比裂帛之声更惊心。

沈夜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死寂。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笑,嘴角的弧度僵硬而扭曲,牵动着脸上狰狞的魔纹,像一张被强行撕开的、属于地狱的面具。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如同破旧风箱的最后一次拉扯。

然后,他转过身。

那身空荡荡的、刺目的朱红喜服,在满院死寂的注视下,在飘落的嫁衣碎片旁,拖曳着,朝着洞开的城主府大门,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每一步都踏在猩红的地毯上,却沉重得如同踩在无尽的虚空里,留下无声的、名为绝望的烙印。

他走出大门。

府内压抑的沉默,在门扉合拢的瞬间,似乎被抽空了一部分。然而,府外的世界,迎接他的并非空旷的街道。

是比府内更甚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街道上,那些原本只是远远围观、窃窃私语的百姓,不知何时,已悄然围拢。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从城主府门口一直蔓延到长街尽头。他们不再议论,不再指指点点。一张张脸上,刻着同样的表情——一种混杂着恐惧、厌恶、憎恨,甚至……一丝扭曲的正义感的麻木。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风似乎也停了。连空气都凝滞不动。只有无数道目光,冰冷、沉重,如同实质的铅块,死死地压在那个从朱红大门里走出来的、穿着喜服的孤寂身影上。

沈夜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那只完好的右眼,平静地、近乎漠然地扫过眼前沉默的、充满敌意的人墙。魔纹在脸上无声地蔓延,带来细微的灼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尖锐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未被世俗完全污染的残忍声音,突兀地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打怪物!”

一块半个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从人群中猛地飞出,划出一道丑陋的弧线,狠狠地砸向沈夜的额头!

“噗!”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沈夜没有躲。

他甚至没有动一下。石头正中他的额角。剧痛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狰狞的魔纹蜿蜒流下,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模糊了他的视线。一滴粘稠的暗红,滴落在他胸前刺目的喜服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更深的颜色。

这一声闷响,如同点燃了某种引信。

“呸!”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猛地朝着沈夜的方向啐了一口浓痰,浑浊的老眼里是刻骨的仇恨,“都是你!把晦气带回来了!我孙儿病得只剩一口气了,都是你这魔物克的!”

“滚出去!滚出东华城!”一个壮汉赤红着眼睛咆哮,挥舞着拳头。

“杀了他!烧死这怪物!还我们清净!”尖利的女声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打他!”

“扔他!”

石块,烂菜叶,臭鸡蛋……如同骤雨般从四面八方砸来!沉闷的撞击声、恶臭的爆裂声,此起彼伏。人群的咒骂声浪越来越高,汇聚成一片充满憎恨与杀戮欲望的狂潮,要将中间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彻底吞噬、撕碎!

沈夜依旧站着。他微微低着头,额角的伤口汩汩流血,混合着污秽的蛋液和烂菜叶,沿着他爬满魔纹的脸颊滑落。喜服早已污浊不堪,沾满了泥泞和恶臭。他那只完好的右眼,透过污秽和血污,看向那些疯狂叫嚣的面孔。那些面孔,有些他曾见过,在百年前魔渊裂隙初开、他挺身而出时,曾对着他欢呼、膜拜、感激涕零。

石头砸在肩头,菜叶糊在脸上,恶毒的咒骂钻进耳朵……他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倒下。那只灰白的左眼依旧空洞,而那只右眼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却被一层更厚的、名为“人间”的寒冰死死压住。绝望?不,那太轻了。那是信仰崩塌后,连灰烬都被风吹散的虚无。

就在这疯狂的喧嚣达到顶峰时,沈夜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不是在看那些疯狂投掷的百姓,而是死死地钉在了街道两侧——那些矗立在关键节点上的、由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方形基座!每一座基座顶端,都镶嵌着一块磨盘大小、色泽黯淡的阵盘。那是他亲手设计、督造,耗尽心血,用来守护这座城池安宁的“九曜伏魔阵”的阵基!

此刻,那些沉寂了百年的阵盘,正以一种极其微弱、却足以让沈夜这个缔造者清晰感知到的频率,震颤着!一丝丝微弱的、却无比熟悉的灵能波动,正从阵盘核心被艰难地、生涩地强行抽取出来!

它们在……启动!

是谁?!

沈夜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透疯狂的人群,射向城主府那高高的门楼!

门楼上,不知何时,已站着几道身影。为首一人,身着锦袍,面容方正,正是东华城的现任城主,柳如絮的父亲,柳镇岳!他身旁,站着柳如絮,依旧是一身素白中衣,脸色苍白,眼神却冰冷如霜,带着一种大仇得报般的快意。

柳镇岳的手,正按在门楼上一块凸起的、雕刻着玄奥符文的玉石上。他脸色凝重,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强行驱动这沉寂百年的庞大阵法对他而言极为吃力。他的目光,越过下方混乱的人群,与沈夜那双染血的眼睛,遥遥对上。

那目光里,没有旧识的怜悯,没有对女儿悔婚的歉意,只有一种冰冷刺骨的决绝,一种为了“大义”、为了“安宁”而必须清除“祸患”的坚定!

柳镇岳猛地一咬牙,按在阵石上的手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强行唤醒的咆哮,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的咒骂和投掷声!

地面开始震动!

以城主府为中心,街道两侧那九座巨大的阵基,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不再是黯淡的微光,而是炽烈的、如同九个骤然升起的血色太阳!那光芒带着焚尽一切的灼热气息,冲天而起!

无数道赤红色的光纹,如同活过来的毒蛇,从九个阵基中疯狂窜出,沿着街道、沿着房屋、沿着地面,闪电般蔓延交织!眨眼之间,一张覆盖了整个长街、由纯粹毁灭性能量构成的巨大火网,在沈夜的头顶、脚下、四面八方,骤然成型!

空气被瞬间点燃,发出噼啪的爆响。恐怖的高温扭曲了光线,将整个长街映照得如同炼狱!

“九曜伏魔,焚邪净秽!”

柳镇岳声嘶力竭的怒吼,如同最终的审判,在火网成型的瞬间,轰然炸响!

“落!”

轰隆隆——!!!

九道粗如殿柱、赤红如血的毁灭光焰,从九个阵基的阵盘中心,带着焚尽八荒的恐怖威势,如同九条咆哮的血色怒龙,撕裂空气,轰然砸落!

目标,只有一个——站在街道中央,被污秽覆盖、被血染红的沈夜!

赤红!铺天盖地的赤红!

视野被彻底吞噬。不再是喜庆的红绸,不再是飘落的红瓣,而是焚灭一切的炼狱之火!九道血龙般的光柱咆哮着降临,空气被瞬间点燃,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高温扭曲了空间,将沈夜的身影拉扯成模糊扭曲的鬼影。

热浪。足以瞬间将精铁熔化的恐怖热浪,如同无形的巨墙,狠狠挤压过来!

“嗬……”

一声短促的、仿佛被强行扼断的气音,从沈夜喉咙里挤出。不是惨叫,是连痛苦都来不及表达的、纯粹被毁灭性能量冲击后的本能反应。

他身上的朱红喜服,在接触到那毁灭光焰的千分之一刹那,便如同最脆弱的薄纸,“呼”地一声,化作漫天飞旋的灰烬!皮肤上纵横的暗紫魔纹,在足以焚灭神魂的烈焰舔舐下,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剧烈地扭曲、翻腾,仿佛活物在垂死挣扎!

剧痛!

难以想象的剧痛,从每一寸被灼烧的皮肤、每一根被炙烤的骨头深处,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神经,再疯狂地搅动!这痛楚,甚至超过了魔气百年蚀骨的煎熬!因为那不仅仅是肉身的毁灭,更是信仰被彻底点燃、付之一炬的焚心之痛!

他亲手所创,用来守护苍生的阵!

他甘愿牺牲一切也要护佑的苍生!

此刻,这阵,这苍生,正齐心协力,要将他彻底焚为灰烬!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撕裂出来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那声音沙哑破碎,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混杂着血肉被灼烧的焦糊味,瞬间被淹没在烈焰的咆哮中。

他的身体在火焰中剧烈地痉挛、抽搐。皮肉焦黑、翻卷、脱落。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那只完好的右眼,眼白瞬间被高温炙烤得布满血丝,瞳孔里倒映着漫天赤焰,最后一点微光在烈焰的映照下,不是挣扎,而是……一种彻底的了悟,一种荒诞到极致的清醒。

他看到了。

透过扭曲的火幕,他看到了门楼上,柳镇岳那张因强行催动大阵而扭曲、却写满“正义”的脸。

看到了柳如絮那双冰冷的、带着快意和解脱的眼睛。

看到了长街两侧,那些狂热叫嚣着“烧死他”的百姓脸上,扭曲的、仿佛在参与一场神圣净化般的表情。

火,是冰冷的。心,也是冰冷的。

百年前,他孤身踏入魔渊,以身镇之,换得此城百年太平。百年间,魔气蚀骨,生不如死。百年后,拖着残躯归来,迎接他的不是鲜花与感激,是唾弃,是背叛,是他亲手所铸的守护之刃,狠狠捅进他残破的心脏!

为了什么?为了这些?

值吗?

一个清晰无比、冰冷彻骨的答案,如同这焚身的烈焰,在他濒临破碎的识海中轰然炸开:

不值!

这人间,这他曾经拼死守护的人间,从里到外,都烂透了!臭不可闻!

一股比九曜伏魔阵更加狂暴、更加绝望、更加彻底的毁灭意志,从他灵魂最深处、从那被魔气侵蚀了百年的骨髓里,轰然爆发!那不是力量,而是一种抛弃一切、碾碎一切、让万物与他同葬的疯狂意念!

濒临破碎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那只早已被烈焰灼烧得焦黑、皮肉翻卷的右手,猛地抬起,以一种撕裂筋骨的决绝,狠狠插向自己焦糊的胸膛!

“噗嗤!”

血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

焦黑的皮肤和肌肉被生生破开!他沾满自己污血和焦黑碎肉的右手,在胸前那个被他亲手撕开的、冒着黑烟的可怖伤口里,死死地攥住了某样东西!

那东西触手冰冷、坚硬,带着一种奇异的、与这焚身烈焰格格不入的阴寒。它深嵌在他的胸骨之间,仿佛早已与他破碎的心脏融为一体。

那是一枚玉佩。一枚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如墨玉,却在中心凝固着一滴永不干涸、宛如活物般微微搏动着的暗金色血滴的诡异玉佩!

本命魂玉!与他的神魂性命相连!

“嗬……嗬……”

沈夜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不断从嘴角涌出。他的脸上,魔纹在烈焰中疯狂扭动,如同地狱的图腾。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沈夜”的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沉沦、带着无尽怨毒与疯狂的毁灭欲望。

他染血的指尖,死死扣住那枚冰冷刺骨的玉佩。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带着对这污浊人间最刻骨的诅咒,带着要将一切彻底拖入深渊的疯狂,狠狠一捏!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这焚天煮海的烈焰轰鸣中,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就在这碎裂声响起的刹那——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覆盖长街的滔天烈焰,那九道咆哮的血色光柱,竟诡异地凝滞了!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冻结!

沈夜手中,那枚碎裂的漆黑玉佩,骤然爆发出吞噬一切光线的浓稠黑暗!那黑暗并非虚无,而是如同粘稠的、拥有生命的墨汁,瞬间将他残破的身躯包裹!玉佩中心那滴凝固的暗金色血滴,仿佛被这碎裂激活,猛地爆发出刺目的、令人不敢直视的暗金光芒!光芒之中,无数细密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暗金色符文疯狂流转、炸裂!

一股无法形容、超越凡俗想象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了亿万载的灭世魔神骤然苏醒,以沈夜为中心,轰然爆发!

“呃啊啊啊啊——!!!”

沈夜残破的身躯在黑暗与金芒的包裹中剧烈震颤,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饱含着无尽痛苦与疯狂解脱的嘶吼。那嘶吼穿透了凝滞的烈焰,穿透了城主府的门楼,穿透了东华城的厚重城墙,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绝唱,带着毁灭一切的怨毒,狠狠撞向九天之上,又沉沉坠向九幽之下!

“魔——尊——!”

嘶吼声撕裂了他的喉咙,带着血沫喷溅。

“这人间……”

他的身体在黑暗与金芒的包裹中开始剧烈膨胀、扭曲,仿佛有什么难以名状的恐怖之物要破体而出!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流淌着暗金与浓黑交织的诡异光芒。声音却陡然变得低沉、沙哑,如同亿万载寒冰摩擦,带着一种令天地万物都为之冻结的森然死寂:

“……我!不!要!了!”

“轰——!!!”

最后的音节如同雷霆炸裂!

包裹着他的黑暗与暗金光芒猛地向内塌缩,形成一个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点!紧接着,以那个黑点为中心,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混合着最深沉黑暗与最邪异暗金的光柱,无声无息,却又带着崩碎万物的恐怖威势,猛地冲天而起!

光柱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露出其后混乱、扭曲、充满毁灭气息的虚无乱流!那笼罩长街的九曜伏魔烈焰,在这道暗金光柱面前,如同烛火遇到了海啸,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瞬间被湮灭、吞噬得干干净净!

光柱直贯苍穹,将笼罩东华城的厚重灰翳瞬间撕裂、洞穿!在九天之上,留下一个久久无法弥合的、巨大而狰狞的空间裂痕!

整个东华城,不,整个东华洲,乃至更遥远的地方,所有生灵,无论凡俗修士,在这一刻,灵魂深处都毫无征兆地掠过一阵刺骨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战栗!

仿佛末日降临的前兆。

城主府门楼上,柳镇岳脸上那“正义”的决绝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他按在阵石上的手剧烈颤抖,反噬之力让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

柳如絮脸上的冰冷快意彻底消失,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捂住小腹,连连后退,撞在冰冷的栏杆上。

长街两侧,那些狂热叫嚣的百姓,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狂热被无边的恐惧取代,无数双眼睛瞪大到极限,死死盯着那道冲天而起、撕裂苍穹的暗金光柱,以及光柱底部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散发着令他们灵魂都在尖叫的恐怖气息的……存在。

光柱缓缓消散。

原地,已没有了沈夜的身影。

只有一个深不见底、边缘流淌着暗金与漆黑魔焰的巨大坑洞,昭示着刚才那毁灭性的一击。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都要绝望的死寂,笼罩了整座东华城。

风停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铁块。

就在这时——

“咚。”

一声低沉到极致、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的心跳声,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时间的流逝,清晰地、沉重地、敲击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咚!”

又是一声。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带着一种缓慢苏醒的、足以压垮诸天的恐怖意志。

大地,开始无声地震颤。不是剧烈的摇晃,而是一种源自地脉最深处的、沉闷而压抑的脉动。每一次脉动,都伴随着那沉重的心跳声。

“咚!”

“咚!”

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难以想象的庞然巨物,正从永恒的沉眠中,缓缓地、不可阻挡地苏醒过来!

它……来了。

魔渊。

那横亘于九幽之下,吞噬了无数星辰与界域,被诸天万界视为绝对禁忌、永恒噩梦的终焉之地。其深处,那连最古老的仙神都不敢窥探的绝对黑暗核心。

在沈夜捏碎魂玉、发出那绝望诅咒的瞬间——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了。

那眼睛巨大得无法形容,仿佛由凝固的黑暗星辰铸就,又似蕴藏着吞噬万物的混沌漩涡。暗金色的竖瞳,冰冷、漠然、至高无上,如同俯瞰蝼蚁的无上主宰。

一道低沉、宏大、仿佛由亿万星辰湮灭之声汇聚而成的意念,穿透了无尽时空的阻隔,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愉悦的漠然,回应着那道来自人间蝼蚁的、充满怨毒与毁灭的呼唤: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