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宫正殿内,时间仿佛被冻结的琥珀。
亿万道七彩霞光依旧萦绕着神台,将女娲圣像映衬得愈发神圣不可方物。那两道穿透时空、洞察人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钉在子受的灵魂之上!浩瀚的神威充斥每一寸空间,沉重得让人窒息,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所有匍匐在地的臣工,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按住头颅,连颤抖都成了奢望,只剩下灵魂深处本能的、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臣服。
子受跪伏在冰冷的蒲团上,额头死死抵着同样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子,所有的挣扎、不甘、帝王的尊严、穿越者的秘密,都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被彻底碾碎成齑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灵魂被彻底洞穿、被无情审视的冰冷与绝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永恒瞬间,那漫天飘落的、带着诡异娟秀小字的桃花瓣,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轻柔却又无比沉重地覆盖下来,将他包裹。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这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子受的视网膜上,更烫穿了他的理智!不是他写的!绝对不是!是这该死的桃花!是这所谓的“神迹”!
一股源于灵魂最深处的、被玩弄、被栽赃的滔天怒火,混合着对那至高意志的极端恐惧,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他想嘶吼,想咆哮,想指着那霞光万丈的神像怒斥这卑劣的陷阱!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体更是如同被亿万钧神山镇压,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瞳孔在极致的惊骇与愤怒中剧烈收缩,几乎要撕裂眼角!
嗡——!
一股难以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提线,猛地攫住了子受的右手!那力量冰冷、神圣、不容置疑!他的手臂,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强行抬起!
笔!
一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边的、通体温润如玉的紫毫笔,被那力量牵引着,塞入他僵硬冰冷的手指中。
墨!
一方雕刻着云纹凤鸟的端砚,凭空出现在他身前的地面上,内里盛满着散发着奇异幽香的、色泽如血般浓稠的墨汁。
他的身体,他的手臂,在那股绝对力量的操控下,僵硬地、毫无美感地、甚至带着一种亵渎意味的笨拙,蘸饱了那血色的浓墨!
然后,在无数飘落着诡异桃花的、洁净无瑕的蒲团之上,在那明黄色的、象征着人王与神明沟通的神圣之地——
落笔!
笔锋沉重如铁,带着被强行驱使的屈辱和滔天的愤怒,狠狠戳在柔软的蒲团表面!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字迹歪斜扭曲,带着一股被强行按捺、却又随时可能爆发的狂躁戾气!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子受的心尖上剜下一块肉!那血色的墨汁在明黄的蒲团上晕染开来,如同丑陋的伤疤,更如同淋漓的鲜血!
“不——!!!”子受的灵魂在无声地咆哮、撕裂!他目眦欲裂,眼白处瞬间布满狰狞的血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操控他手臂的力量源头,并非来自高踞神台的女娲圣像!那霞光,那目光,是神圣的、浩瀚的、带着悲悯与叹息的!而这操控他书写、强行栽赃的力量……阴冷!诡诈!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极力模仿神圣却难掩本质的妖异气息!如同隐藏在圣光之下的毒蛇!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第三句落下!子受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甚至渗出了腥甜的血丝!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那无形的操控和自身极致的反抗意志下剧烈痉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那妖异的操控之力与自身不屈的意志在体内疯狂角力,如同两条恶龙在撕咬!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最后一笔,带着一股近乎癫狂的拖拽力道,在蒲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如同泣血般的墨痕!“君王”二字,更是写得狰狞狂放,仿佛要将这无尽的屈辱和愤怒彻底倾泻!
四句题诗,终成!
就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轰!
笼罩神台的亿万道七彩霞光猛地一收!如同退潮般缩回圣像体内!那股浩瀚无边的神威如同从未出现过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那两道穿透灵魂的目光,也悄然隐去,只留下无尽的空洞与冰冷。
殿内光线骤然暗淡,只剩下残存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映照着满地的狼藉和依旧如同石雕般匍匐的百官。
而那股强行操控子受手臂的阴冷妖力,也在诗成的那一刻,如同完成了任务的毒蛇,倏然抽离!消失得无影无踪!
“噗——!”
子受只感觉身体一轻,那对抗的巨力骤然消失,极致的脱力感混合着屈辱、愤怒、以及被强行抽离力量的反噬,让他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殷红的血珠溅落在刚刚写就的、墨迹未干的题诗旁,如同最残酷的注脚!
他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扑倒,双手撑在冰冷的、沾染了血墨的蒲团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
死寂。
比之前神威笼罩时更加死寂的沉默,如同粘稠的沥青,瞬间淹没了整个大殿。
所有匍匐的臣工,似乎才从那极致的震撼和恐惧中找回一丝神智。他们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苍白和敬畏的泪痕。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一种本能的好奇和尚未消退的敬畏,投向了神台前——
投向了那个扑倒在地、口角溢血、狼狈不堪的大王。
投向了……大王身下,那明黄色蒲团上,墨迹淋漓、血迹刺目的……四行诗句!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个看清了内容的臣子眼中!
“嘶——!”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紧接着,无数道目光,从茫然、敬畏,瞬间转变为极致的震惊、骇然、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被亵渎的愤怒!
亵渎!
这是对至圣娲皇**裸、毫无掩饰的亵渎!
竟敢……竟敢在女娲娘娘显圣之时,在供奉神像的神台之前,在庄严的国祭大典之上,写下如此……如此淫词艳曲!竟敢将娲皇比作可亵玩的妖娆女子?!竟敢妄言“取回长乐侍君王”?!
“大……大王……”宗伯苍老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指哆嗦着指向那蒲团上的题诗,老脸煞白,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血色,“您……您……这……这是……大不敬!大不敬啊!!!”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信仰崩塌的绝望和悲愤!
“大王!您……您怎能……”比干猛地抬起头,那张素来睿智沉稳的脸上,此刻也充满了惊骇与痛心疾首!七窍玲珑心剧烈跳动,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字面的亵渎,更看到了一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妖异气息,缠绕在那墨迹和血迹之上!这不是大王!至少,不是大王的本意!但这念头太过惊悚,他一时竟无法宣之于口!
“荒唐!荒谬!!”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气得浑身发抖,捶胸顿足,“亵渎圣灵!辱及神明!此乃亡国之兆!亡国之兆啊!!”悲愤的哭嚎声在大殿内响起。
指责!质疑!悲愤!恐惧!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君臣的界限,冲垮了帝王的威严!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射向那个依旧撑着身体、剧烈喘息、口角染血的身影,充满了失望、愤怒、甚至……一丝隐藏的鄙夷!
子受撑在地上的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抠进蒲团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无数道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能听到那些或明或暗的指责和悲呼。屈辱如同毒液,疯狂侵蚀着他的理智。他想怒吼,想解释!那不是我写的!是妖邪!是陷阱!
然而,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女娲显圣是假的?说那题诗是桃花写的?说有一股妖力操控了他?谁会信?在刚刚经历了那等神迹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是他亲手拿着笔,蘸着墨,一笔一划写下了这亵渎的诗句!证据,就血淋淋地摆在那里!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凶狠地扫过那些或痛心或指责的臣子,最终,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依旧平静矗立、仿佛置身事外的闻仲身上!
“太师!”子受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你……你告诉孤!刚才……那是什么?!那操控孤……写下此等……此等秽物的……是什么东西?!”他几乎是咆哮着质问,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这位截教金仙身上!他需要一个证明!证明他的清白!证明这非他所愿!
所有嘈杂的指责声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闻仲身上。
闻仲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扫过蒲团上那墨迹血迹交织的题诗,扫过地上那些尚未完全消失、依旧散发着微弱妖异气息的桃花瓣,最后,落在了子受那双充满血丝、带着极致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哀求的眼睛上。
他沉默了片刻。额前那条金色的抹额,中央的缝隙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在开阖,洞察着常人无法看见的气息流转。
终于,闻仲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陛下,方才女娲娘娘显圣,神威煌煌,慈悲垂悯,此乃确凿无疑。然……”
他话音一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电,一股无形的、带着凛冽肃杀之气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然则有妖邪魍魉,趁神威浩荡、灵机紊乱之机,借此地香火愿力与……与那漫天桃花为引,行那李代桃僵、惑乱人心之鬼蜮伎俩!”闻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手中金鞭猛地一顿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那操控陛下手臂之力,阴冷诡诈,非堂皇正途!乃是千年道行之妖物,以邪法窃取神像一丝残留灵韵,妄图亵渎圣灵,嫁祸君王,乱我大商国本!其心……当诛九族!”
字字如惊雷!
妖物!嫁祸!乱国本!
闻仲的证词,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冰水!瞬间镇住了所有嘈杂!
指责声戛然而止。那些愤怒、失望、鄙夷的目光,瞬间被震惊、后怕和难以置信所取代!宗伯张大了嘴,老泪还挂在脸上,却已忘了哭泣。比干眼中精光一闪,七窍玲珑心瞬间印证了闻仲所言非虚——那题诗之上,果然缠绕着浓烈到化不开的妖异邪气!
“妖……妖物?”黄飞虎虎目圆睁,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子受紧绷到极限的心弦猛地一松,一股混杂着感激与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袭来,让他差点再次瘫倒。闻仲!闻仲站出来了!这位截教金仙的证言,在这神权至上的时代,比他一万句解释都更有分量!他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闻仲接下来的话,却再次将他的心打入谷底。
“陛下,”闻仲的目光再次转向子受,眼神无比凝重,“此妖物道行精深,且极其狡猾。它行此险招,必有所图!它既能精准把握娘娘显圣之机,借桃花为媒,其本体……必不远矣!甚至……”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投向了某个方向,“已潜入朝歌!”
潜入朝歌!
必有所图!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警钟,在子受心头疯狂敲响!结合那桃花题诗的诡异,结合苏护父女恰在此时入朝……一个名字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苏妲己!九尾狐!
“武成王黄飞虎!”子受猛地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不顾嘴角还在溢出的血丝,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杀意!
“臣在!”黄飞虎轰然应诺,甲叶铿锵!
“即刻点齐虎贲卫精锐!封锁……”子受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刃,死死盯住女娲宫外的方向,那个安置着苏护父女的驿馆所在!“封锁冀州侯苏护暂居驿馆!给孤围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进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遵旨!”黄飞虎眼中杀机爆射,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如同出闸猛虎,大步冲出殿外,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王叔比干!”子受的目光转向比干,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此间之事,交由你善后!安抚百官,严密**!今日女娲宫所见所闻,但有片言只语泄露者……夷三族!”
“老臣……遵旨!”比干深深一躬,脸色凝重无比。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子受交代完毕,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被眼疾手快的内侍总管扶住。他喘息着,挥开搀扶的手,目光再次投向那蒲团上刺目的题诗和血迹,投向地上那些开始迅速枯萎、失去所有妖异光泽的桃花瓣,最后,投向了那尊依旧端坐、却再无丝毫神异的女娲圣像。
悲悯的眼神依旧,却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
“闻太师……”子受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妖……究竟是何物?它……它为何要如此?”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抓住一丝脉络的答案。
闻仲沉默片刻,缓缓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大殿的穹顶,投向那冥冥不可测的天际,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洞悉天机的沉重:
“大劫……已起。此妖,不过是应劫而生,趁势作乱的……先锋卒子罢了。它背后……是滔天的因果,是……圣人的棋局。”
圣人棋局!
这四个字,如同最冰冷的判决,再次狠狠砸在子受的心头。他刚刚因为闻仲证言而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这更宏大的绝望阴影所笼罩。他终究……还是逃不过这盘棋吗?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伴随着地面微微的震颤,猛地从朝歌城东南方向传来!紧接着,是隐约可闻的、如同野兽嘶鸣般的尖啸和士兵的怒吼声!
方向……正是驿馆所在!
子受和闻仲的脸色同时一变!
黄飞虎……动手了!而且……遭遇了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