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南城大学。
梧桐道刚被秋雨洗过，叶子透着金属般的冷光。我踩着落叶，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像踩碎一地的玻璃心。
行李箱的轮子突然卡住，我蹲下去拨弄，头顶却先落下一片阴影。
“需要帮忙吗？”
声音低而温，像刚煮开却立即离火的牛奶。我抬头——男生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腕骨突出，手里一把黑色长柄伞，水珠顺着伞骨滴在我手背。
“林北霄，金融系大三。”他自我介绍，尾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京腔。
我愣了两秒，才想起自己是谁：“顾砚砚，大一，新闻。”
他“嗯”了一声，单手拎起我的箱子，像拎起一只空纸袋。我瞥见他指关节上淡淡的旧伤疤，像月牙。
报道那天雨一直没停。
新生棚前人挤人，我踮着脚张望，忽然头顶的雨停了——林北霄把伞倾向我，自己半边肩膀暴露在雨里，布料很快洇成深色。
“别感冒。”他说，眼睛却看向远处，“新闻系在那边。”
我道谢，接过伞柄，指尖碰到他的，冰凉。
晚上，宿舍楼下，我把伞还他。他接过时，目光在我湿漉漉的刘海停了一秒，突然伸手，把我贴在额前的一缕发别到耳后。动作极轻，像对待易碎品。
“晚安。”他转身，背影在路灯下被雨丝拉得很长。
我站在原地，心跳莫名漏了半拍——那缕发，原本是我准备留到冬天给苏辞远看的。
两周后，军训。
操场像一口巨大的蒸锅，迷彩服黏在后背。我中暑倒下，被抬到医务室。醒来时，床头放着一杯冰可可，杯壁凝着水珠。
林北霄坐在对面椅子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宏观经济学》，却一页没翻。
“醒了？”他合上书，声音低哑，“糖水补充电解质。”
我支起身子，嗓子冒烟：“你怎么……”
“许浩楠告诉我的。”他顿了顿，“他说你以前晕过，让我多看着点。”
听到那个名字，我指尖一颤，可可差点洒出来。林北霄稳稳托住杯底，掌心温度透过纸壁传到我指尖。
“谢谢。”我垂眼。
他没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草莓糖，剥开，递到我唇边：“甜的，压压苦味。”
糖在舌尖化开，酸中带甜，像极了记忆里的味道。我忽然鼻尖发酸，却硬生生把泪憋回去。
十月，迎新晚会。
礼堂灯光璀璨，我负责摄影，蹲在舞台侧面。结束时，脚麻得站不起来。林北霄从人群中穿过，蹲到我面前，背对我：“上来。”我愣住。
“别逞强。”他侧头，声音混着礼堂散场的音乐，低而笃定。
我趴上去，手环住他脖子。他走得不快，背脊挺直，身上有淡淡的雪松味。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高大，一个纤细，像两株并肩的树。
“顾砚砚。”他忽然开口。
“嗯？”
“下次别一个人逞强。”
我鼻尖抵在他肩线，声音闷闷的：“习惯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我往上托了托，掌心贴在我膝弯，温度透过牛仔裤，烫得我心口发热。
十一月，银杏黄了。
图书馆后门的小径，风一吹，叶子雨点般落下。我踩着落叶发呆，手机震动——
【许浩楠：辞远下周手术，你要听结果吗？】
我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按不下回复。
一片银杏叶落在肩头，林北霄伸手替我拂去，指尖碰到我耳垂。
“有事？”他低头。
我摇头，把手机塞进口袋，抬眼对他笑：“没事。只是突然想吃草莓蛋糕。”
他“嗯”了一声，转身：“我知道一家店，草莓很新鲜。”
我跟在他半步之后，看阳光穿过他发梢，碎成金屑。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苏辞远了。
或者说，我在努力让自己不要想起。
十二月初，第一场雪。
宿舍楼下，林北霄撑一把黑伞，伞面覆了薄雪。他递给我一个纸袋：“草莓蛋糕，**的。”
纸袋温热，奶油甜香扑鼻。我踮脚替他拂去肩头雪花，指尖碰到他冰凉的耳廓。
“林北霄。”我轻声。
“嗯？”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雪落在睫毛上，化成水珠。他低头看我，目光安静：“大概因为你需要，而我刚好在。”
我鼻尖一酸，却笑了：“那等我哪天不需要了，你就别在了。”
他没接话，只是伸手，把我冻得通红的手包进掌心。
雪越下越大，他的伞始终倾向我，自己肩头覆了一层白。
那一刻，我知道，我欠林北霄一个答案。
而那个答案，在遥远的洛杉矶，也许永远等不到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