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餐厅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铺在原木餐桌上，映得摆放在中央的白瓷花瓶里的栀子花愈发洁白。柳如烟正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一片吐司，慢条斯理地涂抹着草莓酱。
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真丝睡袍，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
“醒了？”她的声音清甜，像山涧的泉水，“厨房温着你喜欢的海鲜粥，我让张妈盛给你？”
若是在前世，顾以琛定会心头一暖，走上前揉揉她的头发，笑着应一声“好”。可此刻，顾以琛站在楼梯口，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觉得那笑容无比刺眼，仿佛带着淬了毒的钩子，随时会再次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迈步走到餐桌的另一端坐下，与她隔着一张长长的桌子，距离遥远得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他今天的冷淡。以往，他总是喜欢坐在她身边，哪怕吃饭时也会时不时地看她一眼，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她没多想，只当他是工作上遇到了烦心事，便又开口道：“昨天晚上你回来得很晚，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了？”
顾以琛拿起桌上的餐具，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刻意。“没有。”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有些累。”
柳如烟“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她低下头，继续对付手里的吐司，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顾以琛今天的状态太奇怪了，那种冷淡不是平日里偶尔的严肃，而是一种……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的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餐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张妈端着海鲜粥从厨房出来，见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也不敢多言，默默地将粥放在顾以琛面前，又识趣地退了回去。
顾以琛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送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却再也尝不出往日的暖意。前世，柳如烟为了讨他欢心，曾跟着张妈学了很久做这道海鲜粥，那时他以为那是爱意，如今想来，或许不过是她权衡利弊后的敷衍。
他放下勺子，看向柳如烟。她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着字，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不用问，顾以琛也知道她在跟谁聊天。除了谢晋言，谁还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前世的嫉妒和愤怒在此刻奇异般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天道说，他们是天定的主角，他们的相遇相爱是既定轨迹。他若是再像前世那样纠缠，只会引火烧身。
也好。
顾以琛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声音清晰而冷静：“柳如烟，我们离婚吧。”
“嗡”的一声，柳如烟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在地。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顾以琛重复了一遍，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我会让律师准备好离婚协议，财产方面，我不会亏待你，柳家那边……”
“顾以琛！”柳如烟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婚？”
她实在无法理解。昨天晚上睡觉前，虽然两人之间因为她提了一句谢晋言而有些不愉快，但也绝没到要离婚的地步。他一向对她包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怎么可能突然提出离婚？
“没有发疯。”顾以琛的语气依旧平淡，“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下去，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柳如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微微俯身看着他，眼底带着困惑和一丝受伤，“顾以琛，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没意思？我们是世交，我们结婚快两年了，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质问带着惯有的理直气壮，仿佛他提出离婚是天大的罪过。
顾以琛抬起眼，目光与她对视。她的眼睛很漂亮，像含着水汽的琉璃，此刻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若是在前世，他定会心疼不已，立刻道歉妥协。
可现在，他只觉得那双眼睛里的情绪空洞而虚假。
“意思就是，我不想再继续这段婚姻了。”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柳如烟，你不必觉得意外，也不必追问原因。就当是……我累了吧。”
累了。
这个理由苍白得可笑，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柳如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心慌。那不是生气，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放弃。
就好像，她这个人，这段婚姻，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可有可无，甚至是一种负担。
这种认知让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火气，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累了？”她冷笑一声，试图用嘲讽掩饰内心的不安，“顾以琛，你是不是因为昨天我跟你说晋言的事，所以在跟我闹脾气？就因为这个，你就要离婚？”
她刻意提起谢晋言，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指责他小题大做。
提到谢晋言的名字，顾以琛的心脏还是不可避免地抽痛了一下，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跟他没关系。”
他不想再在这个名字上浪费任何情绪。
“怎么会没关系？”柳如烟却不依不饶，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你就是容不下他！你总是这样，把我看得死死的，不允许我有自己的想法和朋友！顾以琛，你这根本不是爱，是占有！”
又是这样的话。
和前世如出一辙。
顾以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
“或许吧。”他淡淡地应了一句，没有辩解，“所以，离婚对我们都好。你可以有你的想法和朋友，我也可以……解脱。”
“解脱”两个字，像一根针，轻轻刺了柳如烟一下。她看着顾以琛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他是真的铁了心要离婚。
为什么？
她想不通。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和谢晋言走得近了？可她和谢晋言明明只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连手都没牵过，他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还是说，他外面有人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她心里莫名地一紧。
“顾以琛，”她的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是不是……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顾以琛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这很重要吗？”
无论他有没有，都改变不了他要离婚的决定。
柳如烟被他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她习惯了掌控他的情绪，习惯了他围着她转，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她，用这样无所谓的语气谈论他们的婚姻。
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我不同意离婚！”她咬着唇，语气带着一丝强硬，“我不会签字的！顾以琛，你别想就这么算了！”
她不信他真的能放下。他对她的感情，她不是不知道，那是深入骨髓的执念，怎么可能说断就断？他一定是在跟她赌气，只要她坚持不离婚，过段时间，他总会像以前一样，低头认错的。
顾以琛看着她固执的样子，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离婚协议我都会让律师送过来。”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让你的律师跟我的律师谈。至于其他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顾以琛！”柳如烟在他身后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就不怕爷爷和爸妈知道吗？你就不怕两家的关系彻底破裂吗？”
她搬出了长辈，搬出了两家的交情，这是她最后的筹码。她知道，顾以琛最重孝道和情义。
顾以琛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该承担的责任，我不会推卸。”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沉重的关门声响起，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柳如烟的心上。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阳光依旧明媚，栀子花依旧芬芳，可餐厅里的温度，却仿佛瞬间降了好几度。
顾以琛是真的走了。
带着他那句轻飘飘的“离婚”，决绝地离开了。
她坐在椅子上，拿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她和谢晋言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她发的“晚点聊”。
指尖冰凉。
她心里乱成一团麻，既有对顾以琛突然转变的愤怒和不解，又有一丝莫名的慌乱和……失落？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丝失落压下去。
不就是离婚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以琛要离，那就离好了！
或许，离开了他，她才能真正自由。或许，这对她和谢晋言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给谢晋言发消息，而是点开了顾以琛的微信，输入了一长串质问的话，删删改改，最后却只化作一个冰冷的感叹号，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
她烦躁地将手机扔在桌上，站起身，在餐厅里来回踱步。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走到窗边，看着顾以琛的车缓缓驶出别墅区的大门，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心里那股莫名的慌乱，却像潮水一样，越来越汹涌。
……
顾以琛坐在车里，指尖搭在方向盘上，微微用力。
刚才在餐厅里，柳如烟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震惊、不解、愤怒、拒绝……这些情绪，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他甚至有些庆幸，她没有像前世那样，假意温存，试图挽回，而是选择了直接的对抗。这样，他或许能更快地斩断这最后一丝牵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提醒他上午十点有个重要的会议。
他回复了一个“知道了”，然后发动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城市的喧嚣逐渐包围了他，车窗外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波，没有人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又亲手将自己曾经视若珍宝的婚姻，推向了终点。
心口处，隐隐传来一丝钝痛，那是剥离习惯和记忆带来的本能反应。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轻松。
前世的债，他还清了。
今生的路，他想自己走。
至于柳如烟和谢晋言的“旷世绝恋”，那就让他们去演绎吧。
他顾以琛，从此只是个旁观者。
车子平稳地驶向公司，顾以琛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暂时压在心底，换上一副沉稳干练的表情。
从今天起，他要将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投入到属于他自己的人生里。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车子驶离后不久，另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地停在了柳家别墅不远处的街角。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俊朗而带着几分阴郁的脸，正是谢晋言。
他看着顾以琛的车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柳家别墅的大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拿出手机，给柳如烟发了一条消息：
“有空吗？想请你喝杯咖啡，赔个罪，昨天好像因为我，让你和顾先生闹不愉快了。”
消息发送成功。
谢晋言放下手机，指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眼神晦暗不明。
顾以琛……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要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