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气息,却也带着刺骨的寒意。安柠裹紧了单薄的外套,毫不犹豫地汇入城市早高峰的人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年后。巴黎。
初冬的塞纳河畔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灰霭,空气清冽,带着水汽和梧桐叶子的气息。香榭丽舍大街附近的会展中心,此刻却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充满了筹备大型活动的忙碌与喧嚣。一年一度的“光影之魅”国际珠宝设计大展即将拉开帷幕,这里是全球珠宝设计新锐与顶级藏家碰撞的殿堂。
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在VIP通道入口处平稳停下。车门滑开,一只穿着简洁黑色尖头高跟鞋的脚稳稳踏在地面上。
安柠下了车。五年时光并未在她脸上刻下多少痕迹,反而洗去了曾经的青涩和怯懦,沉淀出一种由内而外的沉静与力量。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羊绒西装套裙,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显得干练而优雅。只有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警惕。
她绕到车后,打开车门,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安安,我们到了。”
一个穿着深蓝色小羊绒外套、围着同色系格子围巾的小男孩从车里钻了出来。他看起来大约四岁多,小脸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皮肤白皙,鼻梁挺秀,尤其那双眼睛,眼瞳是极深的墨色,眼尾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敏锐。只是此刻,他的呼吸似乎比平时稍显急促,小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的位置。
“妈妈,好多……好多大房子。”安安仰着小脸,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宏伟的会展中心建筑,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但因为气息不稳,显得有些细弱。
安柠的心立刻揪紧了。她蹲下身,迅速从随身的托特包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儿童哮喘喷雾剂,动作熟练而轻柔:“宝贝,是不是有点闷?来,吸一口,慢一点。”
安安很乖地配合着,小手抓着妈妈的手腕,小口地吸入药物。几秒钟后,他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下来,对着安柠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妈妈别担心,安安好多了。”笑容绽开时,那微微上扬的眼角和抿唇的弧度,几乎与某个男人如出一辙。
安柠的心猛地一刺,她迅速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仔细收好喷雾剂,紧紧牵住儿子的小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柔嫩的手背,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和温度。“乖,我们进去吧。妈妈要工作一会儿,你跟着珍妮阿姨,要听话,好吗?”她看向一同下车的助理珍妮,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法国姑娘。
珍妮笑着点头,用法语应道:“放心吧,安,我会照顾好小骑士的。”
会展中心内部空间巨大,挑高的穹顶下,各个品牌的展位如同精心雕琢的岛屿,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最后的布置。璀璨的灯光打在尚未完全陈列出来的珠宝上,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新鲜花材和抛光金属混合的独特气息。
安柠的目标展位在中心展区一个极佳的位置。这是她创立的个人品牌“AuroraDawn(极光黎明)”首次获得如此高规格的展出资格。她设计的“星尘絮语”系列,灵感源于宇宙尘埃与生命初生的神秘联结,大胆运用了稀有陨石碎片与彩色蓝宝石的组合,甫一亮相设计稿,就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此刻,安保严密的特制保险箱已经送达展位。安柠收敛心神,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她拿出证件,与展位负责人和安保人员仔细核对,签署文件,然后亲自输入密码,打开保险箱。当那几件在特殊灯光下流光溢彩、仿佛蕴含了整个星空的珠宝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时,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发出低低的赞叹。
安柠的神情专注而沉静,指挥着助手和布展人员将珠宝稳妥地放入防弹玻璃展柜中,调整灯光角度,确保每一件作品都能呈现出最完美的光影效果。她的动作流畅专业,目光锐利,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那个曾经在霍聿深面前卑微怯懦的影子,早已被岁月和磨砺彻底抹去。
安安很乖地坐在展位角落一张特意为他准备的小椅子上,怀里抱着他的安抚小毯子,睁着那双酷似父亲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妈妈忙碌的身影。珍妮陪在他身边,低声给他讲着绘本故事。
一切井然有序。
直到会展中心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一群西装革履、气势迫人的身影簇拥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男人身形极其高大挺拔,穿着一身纯手工定制的深黑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比例。他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睥睨一切的强大气场,所过之处,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正是霍聿深。
五年时光,将他身上的冷峻和锋芒打磨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深沉迫人。他轮廓深邃的侧脸在明亮的灯光下如同刀削斧凿,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隼,正侧头听着身旁一位主办方高层模样的人低声汇报着什么,神情淡漠,仿佛周围所有的惊叹、窥探和闪光灯都与他无关。
作为此次大展最重要的特邀嘉宾和顶级藏家之一,他的出现,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无数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敬畏、好奇与狂热。
安柠正俯身,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展柜里一枚主石为罕见紫粉色蓝宝石的胸针位置。她背对着入口的方向,对身后的骚动毫无所觉。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这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作品上。
霍聿深的目光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忙碌的展位。当掠过中心区域那个名为“AuroraDawn”的展位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个背对着他、正专注工作的纤细身影……
墨色的长发挽起,露出白皙优美的后颈。那专注微倾的姿态,那身利落优雅的灰色套装……一种极其遥远又极其熟悉的轮廓感,毫无预兆地击中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安柠?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幽灵,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冰封的脑海。那个五年前如同水汽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女人?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锁定了那个身影。五年了。他动用过力量寻找,却一无所获,仿佛她从未存在过。他几乎已经认定她带着某种“自知之明”永远消失了。此刻,她竟然出现在这里?在他的眼皮底下?
一股混合着被愚弄的戾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欲,瞬间攫住了霍聿深。他周身本就迫人的气场骤然变得更加冰冷,让紧跟在他身侧的主办方高层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停下了话语。
霍聿深没有理会旁人的反应,他迈开长腿,径直朝着“AuroraDawn”的展位走去。每一步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压迫的回响。
安柠终于调整好了胸针的角度,满意地直起身,轻轻舒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自身后席卷而来,带着她永生难忘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气息!
她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
僵硬地转过身。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霍聿深那张深刻入骨、在午夜梦回中无数次惊醒她的脸,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清晰地撞入了她的视线。五年岁月赋予了他更沉稳的轮廓,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和锐利,却丝毫未减,反而沉淀得更加深不可测,如同两潭不见底的寒渊。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周围所有的声音——布展的敲打声、工作人员的交谈声、远处的音乐声——瞬间都消失了。安柠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和他身上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展柜玻璃。
霍聿深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自上而下,将她从头到脚一寸寸凌迟。从她挽起的长发,到她沉静却难掩惊惶的眼眸,再到她身上那套价值不菲、彰显着成功的设计师身份的套装……最后,定格在她左手无名指上——那里空空如也。
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审视、嘲弄和某种更深沉难辨情绪的眸光,在他眼底深处飞速掠过。
下一秒,他倏然出手!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绝对力量,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狠狠攥住了安柠纤细的手腕!
剧痛瞬间传来,骨头仿佛要被捏碎。安柠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煞白,本能地想要挣脱,却撼动不了分毫。
“安、柠。”霍聿深薄唇微启,低沉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淬毒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戾气,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她的耳膜上,“五年不见,长本事了?”
他无视周围瞬间投射过来的无数惊愕、探究的目光,无视安柠苍白的脸色和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带着一种要将她彻底剥开的凶狠,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孩子呢?”
“那个你当年‘偷走’的种,现在在哪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展位周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无数惊骇的涟漪。附近的布展人员、设计师、甚至一些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都愕然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充满火药味的一幕上。
偷走?种?
这两个词,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安柠的脸上和心上,瞬间撕开了她精心伪装了五年的平静。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轰然冲上头顶,烧毁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甚至忘记了手腕上那几乎要碎裂的剧痛,猛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冰冷刺骨、充满审视与鄙夷的眼睛。
“霍聿深!”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高,带着破音的颤抖,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尖锐,“放开我!你没有任何资格……”
质问的话语尚未完全出口,就被一个清脆的、带着点急切和哭腔的童音骤然打断。
“妈妈!”
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从展位角落冲了出来!
安安!他刚才被珍妮阿姨挡在身后,此刻终于看清了那个可怕的高大男人正死死抓着他妈妈的手腕!妈妈看起来很痛!小孩子的保护欲和对母亲的本能担忧瞬间压倒了一切恐惧。
安安迈着小短腿,用尽全力冲到霍聿深面前。他甚至没有看清这个男人的脸,小小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放开妈妈!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两只小胳膊,用尽吃奶的力气,一把抱住了霍聿深那条包裹在昂贵西裤里的、笔直的长腿!
“坏蛋!不许欺负我妈妈!”安安仰起小脸,因为激动和奔跑,呼吸又有些急促,小脸涨得通红,那双酷似霍聿深的墨色大眼睛里,此刻盈满了愤怒的泪水和毫不退缩的倔强,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整个展位,不,是整个中心展区这一片区域,陷入了绝对的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紧紧抱着霍聿深大腿的小男孩身上。
霍聿深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思维,在安安抱住他腿、仰起小脸愤怒控诉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冻结。
他的身体骤然僵硬如石雕。
攥着安柠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力道。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精准地落在紧紧抱着他腿的小男孩脸上。
那张脸……
白皙的皮肤,挺秀的鼻梁,抿紧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嘴唇……还有那双眼睛!
那双此刻盈满泪水、愤怒地瞪视着他的眼睛!眼瞳是极深的墨色,如同最纯净的黑曜石,眼尾微微上扬的形状……
轰——!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霍聿深冰封了五年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开!炸得他眼前一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连心脏都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这双眼睛……这张脸……分明是……
他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再次射向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只剩下巨大惊恐的安柠。那眼神里的冰冷戾气瞬间被一种更为汹涌、更为狂暴的惊涛骇浪所取代!那是一种被彻底愚弄、被狠狠背叛、被窃取了最重要东西后的滔天震怒!
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全凭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野兽般的本能驱使!
霍聿深猛地弯下腰,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强健有力的手臂穿过安安的腋下,极其轻松地、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绝对掌控力,将那个还在愤怒挣扎、喊着“坏蛋放开我”的小男孩一把抱了起来!
安安骤然离地,惊得尖叫一声,小短腿在空中乱蹬。
“安安!”安柠的尖叫声撕心裂肺,她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想要抢回自己的孩子。
然而,就在她扑上前的瞬间,霍聿深身后如同影子般存在的两名高大保镖,以训练有素的迅捷动作,如同两堵铁墙般,精准而冷酷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彻底隔断了她与安安之间仅有的咫尺距离!
“安安!放开他!霍聿深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安柠目眦欲裂,拼命捶打着保镖纹丝不动的胸膛,指甲在对方昂贵的西装上划出痕迹,声音凄厉绝望,如同濒死的母兽。
霍聿深稳稳地将还在挣扎哭喊的安安抱在怀里,小家伙身上的奶香和因哮喘而略显急促的气息扑面而来,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底最狂暴的怒焰一角,却燃起了更汹涌、更复杂的火焰。
他抱着孩子,转过身。怀中的重量和温度是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血脉相连的沉坠感,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他看着被保镖死死拦住、状若疯狂的安柠,看着她脸上滚落的泪水和眼中滔天的恨意。霍聿深线条冷硬的下颌绷紧到了极致,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抱着安安,无视孩子的哭闹踢打,无视周围无数惊骇、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抱着这具小小的、滚烫的、属于他的骨血的身体,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朝着VIP通道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安柠碎裂的心尖上。
就在他即将踏入通道入口的瞬间,他脚步微顿,侧过脸。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钉在安柠绝望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绝对寒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下,如同最终的审判:
“安柠。”
“这次,你和你偷走的‘种’……”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带着刻骨的嘲弄与冰冷的占有。
“都别想逃。”